“随你!”唐氏现在主要是找个法子治治大儿子,总不能让他烦心事都丢在村里,自己一个人在外头好过。
这边说通了张大福,她第二日就让阿才赶了马车去镇上,把拴柱和铁牛都带上,看着连走路都踉踉跄跄的小孙子,咬着牙根,硬起心肠也抱进马车,衣服收拾了一包裹,又嘱咐了大孙子拴柱几句,才叫阿才赶紧走。
老两口站在原地,直到马车消失在村道,才进了家门,瞧着家里没有一点孩子的鲜活气,心都有些空落落的。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六章
大冷天的,村人窝在家里没事干,碰着个新鲜事就喜欢拿出来说一说,张家也算是村里最近话题的中心人物,唐氏把三个孙子都打包送去镇上张大郎那里的事,村里人很快也都知道了。
有些人能理解唐氏的用心,不过更多的人都觉得她心肠太硬,明知道张大郎不靠谱还把孙子送过去受罪。
对唐氏来说,儿子都闹成这样了,外头人再多嘴多舌都跟她无关,反正有张玉寒的面子在,别人想说闲话都知道避着,真有那种没眼色欠捶的人撞到她跟前,她也不会客气,泼妇对骂啥的她从来就没胆怯过,正好让她发泄发泄。
村里徐婆子就是嘴碎的时候刚好被唐氏抓到的。
“我都说了,再没比唐婆子更恶毒的人,好歹孙子也是张家的血脉,天又这么冷,她真是不把孩子折腾坏了都不罢休……”
“是吧,我以前就觉得……”
徐婆子正说得高兴,发髻就被一阵大力扯住了,回头一看是唐氏那张阴沉的老脸,她吓一跳,正想说些什么,唐氏巴掌就呼过来了。
徐婆子大声喊道:“秀才她亲娘要打死人啦!”
唐氏边打边骂:“打的就是你这长舌妇,我家的事关你屁事,你家儿子孙子个个懒蛋,婆媳打起架能没了半条命,我说你半句没有?你个倒霉婆娘,我今日非要跟你掰扯清楚!”
唐氏像煞星一样,扑到徐婆子身上,一通乱打把徐婆子都揍得翻了白眼。
围观人群里也有徐家亲戚,不过,一来唐氏打架表情太凶,二来不看僧面看佛面,张玉寒现如今是村里唯一的秀才,为徐婆子得罪张秀才可不值得,自个又不是徐家子孙,徐家亲戚想想就把真正的徐家人找了过来。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唐氏又给了徐婆子一顿,见围观人群里徐家人渐多,也见好就收跑了。
徐家小儿子听到消息过来时,刚好瞧见唐氏跑路的身影,看见老娘被打得鼻青脸肿,心里也是怒气上涌,不过听好事的村人怂恿他去张家找麻烦,他也是有些怂。
张玉寒拳打恶毒小吏那夜他也是在场的,张玉寒当夜把人打得半条命都没有了,想到自个要是揍他亲娘,等他回村肯定会打回来,他就吞吞口水:“要是没在学堂没读过书,我就揍她个丫的,可刑老夫子都说了,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对老娘们有啥好动手的,不过,张家也别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我们肯定要请村长过来说个是非黑白的!”
徐婆子的三孙子跟在他小叔身后,也道:“小叔说的对,就是秀才老爷的家人,也没这么欺负人,我们家肯定要找村长!”
徐家有徐婆子这么个搅屎棍子,一家子儿孙品性也有限,见着老娘/祖母挨打,都是怂得不行,反正徐婆子被儿孙扶回家时,不知道心酸还是没脸,真是哭得十分悲切。
撕了徐婆子一通后,唐氏回家后馒头都多吃了两个。
女婿不在家,李氏这几日时不时就过来和罗美娘一块住,不止李氏,罗富贵一日三顿也经常在闺女家里凑合,这会儿听说唐氏跟徐婆子打架,李氏回来就跟罗美娘嘀咕上了:“你婆婆还是那么威武!”
很庆幸亲家对儿媳妇还不错,不然她闺女这身板,都不够唐氏两记捶的。
罗美娘也觉得婆婆揍得好:“徐婆子就是碎嘴,该多给她两个巴掌。”这婆子当初还跟黄氏合起伙来,想让张玉寒回村里教书,罗美娘自来是个记仇的人,当时徐婆子说的那些话,她一句句都记得清清楚楚。
李氏笑:“哪里没有,你婆婆把她脸都抽肿了。”唐氏把孙子送镇上那日她就在旁边瞧着,有时候别人背地里嘀咕唐氏时她还会帮着解释,想起唐氏和徐婆子打起来的原因,李氏掰着手指算了一下,问闺女:“拴柱几个也在镇上待了也有三日吧?”
罗美娘点头,自打孙子被送走后,唐氏每日总要让阿才赶马车到镇上瞧瞧,罗美娘记得也挺清楚的,她道:“我婆婆是担心有后娘就有后爹,怕我大伯子听了女人的蛊惑,把孩子卖了。”
李氏:“你婆婆这担心的也不是没道理。”张大郎以前为人还算忠厚老实,现在完全变了幅模样,谁都不知道他还能做出些什么。
就这么着到腊月初四,张大郎终于忍不住回家了。
见到张大郎时,罗美娘才知道鬼迷心窍绝对是客气的说法。
他进门时刚好赶上唐氏他们吃完饭,麦苗正收拾完碗筷出了堂屋,就见到一个浑身上下落满飞雪的男人推开院子大门进来了。
麦苗不认识张大郎,却认识他身上的孩子,也知道这些日子唐氏和张大福都惦记孙子,往屋里喊了一声道:“大老爷和三位少爷回来了!”
唐氏和张大福立刻跑出来。
见张大郎背上背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手上还牵着一个,孩子都被冻得面色清白,唐氏和张大福真是又心疼又生气,赶紧端来姜水一人灌一碗,父子四个才缓了过来。
又问过张大郎和孙子一整日都没吃饭后,便让麦苗随便到灶下随便弄点出来。
罗美娘看侄子们直揉肚子,显是饿得不行,就道:“妞妞今晚的牛奶剩了不少,让拴柱几个先喝点垫垫肚子。”
这两日村里有黄牛生牛崽,李氏一早总会送些黄牛奶过来,黄牛奶是经常在茶炉上温着的,这会儿要喝也方便。
唐氏一点头,罗美娘就把孩子带到隔间。
妞妞在炕上睡得呼呼的,两个大孩子赶路到家,身上脏得不行,看见堂妹在睡觉,都不敢上前了。
罗美娘一人倒了一碗塞他们怀里,又把他们拉到炕上坐着,拴柱和铁牛这才喝上。
罗美娘自个却是把最小的三儿抱在怀里喂着,也庆幸张大郎还有些慈父心肠,三儿一直被他裹在胸前,睡得脸上都红红的。
她伸手摸了摸孩子柔软的头毛,不自觉笑了笑,耳朵却一直竖起来听着外头的动静,她也好奇张大郎会说些什么。
堂屋里,唐氏虽然一直觉得大儿子不好,可见着他大雪天的赶路回家冻成这样,眼泪就先流出来了。
张大郎看到弟妹的背影消失,这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他就一句话:“我和黄氏实在过不下了。”
唐氏实在忍不住:“那你也不能先在外头找人,还把孩子都扔给你爹管着,你知道你爹和你儿子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我回来时家里冷锅冷灶,孩子都饿瘦了!”
张大郎沉默了一下:“我也是没办法,黄氏实在算计得过分,从她进门到现在,家里就没安生过,刻薄太过,总想占便宜,叫我和爹娘弟弟都离了心,还有她在镇上闹那一回,村里都知道了,我在村里实在呆不下去。”
唐氏也是知道黄氏为人的,张大郎过不下去她也能理解,抹一把泪,道:“总之你今日回来了,就不准走了,镇上那个活计也别再干了,要是真和黄氏过不下,咱们另外想法子。就是那个钱寡妇,我不管你跟她是什么事儿,我是不许这种女人进门的。”
张大郎听见这话,往地上又磕了好几个头,再抬起头来时眼眶通红,哑着声音道:“……三娘,她对我是真的好,她说了,我们两个在外头开个木匠铺子,我有手艺,她有人脉,只要我们一心一意,日子总能过好。”
“爹、娘,我是再不想过以前那种窝囊日子了,二弟现在考了功名,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我这个当大哥的,却活成了村里的笑话。我不想以后七老八十了,别人说起来,都说张大郎一辈子就是没出息的人,求爹和娘体谅体谅我。”
张大福比唐氏更心疼大儿子,此时也忍不住插嘴道:“我们体谅你,那谁体谅我们三个孙子,就是看在孩子的面上,你也不能真给他们找个后娘!还有你媳妇,对她总得有个说法。”
“和离!”张大郎早就想好了,“家里钱她全都拿走了,也没想过我和儿子们要怎么过下去,我对不起爹和娘,婆娘不做人,儿子也没教好,这些日子我在镇上想来想去,总觉得我以前的日子都活到狗身上了,三娘是个好的,要是她进门,我们一定会好好孝顺爹娘的。”
唐氏听大儿子左一句三娘,又一句三娘的,也是一句:“只要我活着一日,那钱寡妇就别想进门!”
张大郎不是什么能说会道的人,唐氏不答应,他就一个劲儿磕头,额头上磕出血来都不管,还是张大福瞧着他面色不对,血留得太狠,赶紧阻止了。
这一晚上真是鸡飞狗跳,麦苗也是机灵,看堂屋里没谈好,就把做好的饭菜先送到里屋来。
拴柱这些日子在外头,总算学会了眉眼高低,麦苗摆好饭菜,他饿得不行还不敢动筷子,直到罗美娘催了他一下,他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铁牛看着哥哥的行动做事,两个孩子吃得鼻尖都冒汗了。
罗美娘只管给大侄子夹一筷子菜,给二侄子添碗汤,至于外头大伯子如何,她理都未理,就是张大郎站起来之后晕倒了,她听着公公的大呼小叫,也只让阿才出去帮忙。
刚才张大郎那些话她也听到了,显然是心意已决,这时候还能惦记着为外头女人说话,就是真死了,罗美娘眉毛也不会动半分。
………………
张大福着急要请大夫,这会儿天色太晚也不好去镇上,阿才就去了隔壁村把草药郎中请过来了。
许是瞧出罗美娘看张大郎不顺眼,草药郎中要诊费和药钱时,阿才还光明正大从张大郎袋子里翻了几块碎银出来。
唐氏见到了,只当没看到。倒是张大福,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小儿媳妇确实没有出钱为大伯子治病的道理,便闷不出声了。
隔日午后,张大郎才醒了过来。
这会儿村里都知道张大郎回村的事情,大家都是议论纷纷。
而合山村那边,黄氏也听到消息了,她在娘家生熬了大半个月,总算把张大郎等回村,再忍不下去,纠结了几个亲戚族人便过来了。
黄氏见到丈夫头上包着白布躺在炕上,立刻扑过去又哭又打:“你这死人,要跟我和离,我为你生了三个儿子,你怎么这么没有良心?”
“……你以前是怎么跟我说的,日子苦点只要我们两口子一心一意,总能过得好。是我想要那么吝啬的吗,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没钱,拴柱和铁牛都去了学堂,一月花费海了去了,我不控制着点,这家还能过下去吗?”
黄氏见到丈夫,当真是捶胸摧肺的一顿哭,所有委屈都在这其中了。
她也是干惯农活的人,力气绝对不轻,张大郎刚磕破脑袋,还晕着就这么受了几下,差点要倒下了,张大福实在看不下去,过来把儿子扶稳。
张大郎坐稳之后,便一把把黄氏挥开,道:“别废话了,你是想要和离书还是休书,你就说吧,我让人写,写完送到你娘家。”
又说,“你也别再胡扯了,家里有多少银子你知我知,你抠门成那样不还为了算计我爹娘和我弟弟,你不选一个,我就把你这回回娘家带了多少钱说出来,也让别人瞧瞧你这儿媳妇是怎么刻薄公婆的。”
张大郎一说这话,黄氏又是一阵放声大哭,说他没良心。
张大郎如今对黄氏实在不耐烦了,他道:“分家咱们就分到了三十五两,还有这两年家里攒下的,你那钱盒子里统共有六十五两银子。家里真没钱假没钱,你以为我没有数吗?钱就是你的命,你就是宁愿看着家里老老小小饿着都不愿意拿出来,就连孩子都饿坏了你也不管!我张大郎在你眼里还没一两银子重要,我跟你是真过不下去。”
黄氏流着泪道:“是,我是视钱如命,可我难道就自己吃用了吗,我每回要买东西,想到咱们有三个儿子,家里以后要分成三份,我就觉得拿银子的手都烫得不行。不省着点,以后这日子还过得下去吗,我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事,你都不管了,现在你只瞧着外头的狐媚子好,哪有想过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你是怎么过来的,你是算计着过来的!你不肯拿钱出来,不还是想算计我爹吗,你知道娘离开村里前给他留了银子,所以一直算着他拿钱出来,你还想着就是他没钱,二弟那里总有钱,让爹写封信去府城说他在家里过不下去,二弟总不会让亲爹饿死!可是我爹有骨气,就是不愿意答应你,你气得不行,就连家里做饭都不肯预着他的份。你就没有把我张大郎的爹娘当人看,我要休你有什么不对?”
夫妻俩吵架,张大郎总算把以前藏着掖着的事情全都爆出来了。
这些话就连陪着黄氏过来说理的黄氏族人,听了都觉得脸红。这么一个媳妇,放在谁家都是上辈子不修,亏得张大郎能忍她这么多年。
南山村人也是议论纷纷,以前哪怕知道黄氏为人吝啬刻薄,却没想到她能坏成这样,都说老张家摊上这么个媳妇着实是不幸。
黄氏做归做,还是知道自己干的事不能摆在人前,这会儿她脸面都被丈夫撕下来了,心里受不住,色厉内荏道:“张玉华,我跟你拼了!”
这里好歹是在南山村,村人大多也都是偏着张家的,瞧张大郎额头上的伤口严重,禁不起黄氏的拉扯,就都过来把黄氏架开,劝他们好好说话,一会儿功夫罗村长也过来了。
村长就是得管着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因着婆婆把徐婆子打一顿的事情,罗美娘前日就去过村长家了,徐家都是怂人,就是告状找麻烦,也是一会儿就蔫了。
那日把徐家人送走之后,村长还和罗美娘说了几句话,今年村里发展十分不错,学堂里孩子念书成绩也挺好,罗村长看着也还有几分意气风发的劲儿,可眼下被人找过来,许是跑得太快,鞋子都丟了一只,见到院子里,黄氏族人和村人泾渭分明地站着,赶紧插身进去,两边帮着说和。
就是无论别人怎么说,张大郎都是死心塌地要和离,还说了,就黄氏这些年不孝公婆的行为,他就是直接休了她,别人也说不出半句不是。
这话确实有道理。不过有钱寡妇的事情在先,张大郎这句话就显得没那么正义了。
黄氏族人在村里闹了一下午,都没闹出个结果来,只好先回去。
罗美娘是被亲娘拖着出来看吵架的,人散了之后,罗美娘瞧着唐氏两口子和大伯子还有话说,想想就没凑上前去。
李氏看热闹看得意犹未尽,回家就跟闺女道:“你那大伯子看来是真的铁了心了,不过黄氏也不是啥好人!”
刚才黄氏哭得天翻地覆,确实挺惨,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想到黄氏以前还跑到家里挤兑过她和罗富贵,李氏对她就生不起半分同情。
她现在只可怜那三个孩子,拴柱以前被黄氏惯坏了,好吃懒做,见人就喜欢吹牛皮,可刚才看着爹娘打架都看懵了。
李氏年纪大了,对小孩也有几分慈心,看拴柱和铁牛吓得不敢上前的模样,觉得两个孩子也挺可怜。
可这事她说了不算,李氏叹口气,又道:”女婿对这事有没有说法?”
“这些事他没心思掺合。”张玉寒现在满脑袋心思都在榷场那件事可能带来的风波上,又看不过张大郎闹出来的这些事,哪会管。
李氏想想道:“那还好,要是女婿给你大伯子撑腰,黄家人那边肯定没啥胜算。这件事你也得好好想想,钱寡妇的手段挺不错的,以前你家嫂子怎么对公婆,你大伯子都是两边和稀泥,钱寡妇居然能让他想着休妻,这就不得了了。”
黄氏再差再不好,毕竟罗美娘也和她当了两年妯娌,闺女也不怵她,钱寡妇那边还不知品性如何,要是比黄氏更过分,大房以后闹出事情来,总会波及到闺女身上。
因着说到钱寡妇,李氏又多说了几句:“你爹跟镇上香料铺子的老板相熟,那老板知道不少钱家的事情,说是钱寡妇前回出嫁时,嫁妆聘礼都没多少,男人死了她回到娘家时,就穿着一身衣裳回来的,包袱都没一个,东西都被她夫家扣住了……”
她摇摇头:“一开始家里嫂子也容不下她,后头因为她在夫家识得几个字,娘家兄弟才叫她管了铺子。都是女人,她也不是不知道没男人在娘家生活的苦楚,怎么还忍心做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