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美娘看一眼陈太太怀里的男孩,五六岁的模样,不知道是前几日被拐的事还没吓完,还是突然被陈太太推出来,看起来有些仓皇,她给孩子递一块奶糕,安慰道:“都说否极泰来,这孩子连这种坏事都经过了,以后运气只有好的。”
陈太太抹一把泪:“承你吉言。这些日子我们家里都在查呢,我就想着,我们家下人一向忠心不二,怎么能出了这么大漏洞让孩子被人拐了,别是家里有人心怀不轨,看这孩子不顺眼,故意露出破绽让拐子得逞了。”
被这般影射,陈少奶奶眉毛都没动一下:“也是虚惊一场,可见宇哥儿是个有福气,要不怎么叫张秀才恰好碰见这桩事。”
陈太太哼一声,道:“总之这事还得继续查,陈家就不能允许这种人品低劣的人在家住着,这要是这人再有了坏心眼,下回不定就是我老婆子遭殃了。”
罗美娘也算是长了见识。婆媳素来都是冤家,可关系差成陈家婆媳这样的,真是闻所未闻。
陈太太话里话外都是说陈少奶奶蛇蝎心肠,因没有指名道姓,陈少奶奶便是八风不动任由她说,陈太太硬是没讨到半点便宜,脸上的不痛快也是溢于言表。
因为应承了陈少奶奶不会瞎掺合,罗美娘对陈太太的话并不多评价,只让丫鬟添茶,说话就是扯到过年操持的事情。
她也看出来了,陈太太对她说这么多就是想找个人跟她一块讨伐蛇蝎妇人,罗美娘没按她期待的方向应话,陈太太到最后还有些萎靡。
待送走陈家人,张玉寒也到屋里来了。罗美娘给他倒杯茶,才问起张玉寒跟陈学官说啥了。
陈家婆媳在她面前都能唇枪舌剑成这样,可见在家里更得闹得不可开交。她还挺好奇陈学官那等斯文俊秀的人,面对这种婆媳关系会是怎么反应。
张玉寒也说了一些,陈学官知道亲娘和媳妇肯定在后宅闹笑话,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在书房跟他连连吐苦水。
张玉寒还评价起来:“会办事的男人就不能让媳妇和亲娘闹起来,这两方出现问题,肯定是男人在中间干得不好。”说完,他看一眼自个媳妇,“咱们家就永远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看男人得意的,罗美娘怕他飘起来,便问前头就他们两人,陈学官有没有透露些什么。
张玉寒道:“说了,那些花商原先以为花田是陈少奶奶的,也接触过她,陈少奶奶跟他们拉了些交情,知道些事情。陈夫子让咱们家里多买几个下人,这几个月可能会有人来闹,到时候有具体消息,陈家会着人过来通知我们。”
妞妞腊月下生病之后,罗美娘就想过要给家里再添个老成些嬷嬷。小米照顾孩子还成,可年岁不大,有时候一些事情就想得不周全。
这会儿陈学官都这么说了,罗美娘就没再想嬷嬷的事情,家里就这么大,添了嬷嬷就没地方住别人,次日徐绍之上门后,她直接让张玉寒跟徐绍之借了俩个会武的人过来。
作者有话说:
啊我晚点了,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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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此时已是腊月二十了,天冷得紧,柳枝巷子里北风呼呼地吹,因徐绍之要过来,张玉寒一家三口还特地出来相迎。
主要是,徐绍之帖子下得这般正式,罗美娘想着,许是会带被解救的孩子父母一同过来,能让徐绍之这般慎重陪同上门的,罗美娘想想也觉得家世背景肯定不一般。
不过,从马车上下来的,只有徐绍之,另一个被袄子裹得胖乎乎的小男孩。
罗美娘只乍然一见,就觉得那拐子也不是没眼光。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她以前也见过不少,不过这小孩跟她以前见过的那些人相比,真是天壤之别,虽不过七八岁,不过已能看得出长大之后必定是个美男子,头上还戴了顶小小的玉冠,穿一身宝蓝色绸缎袄子,脚踩鹿靴。
就那顶玉冠,罗美娘还多看了几眼。
她在府城两年多,还是头回见到带玉冠的孩子。
得说一句,古人二十而冠,却不是什么人都能带冠的,平民和罪犯都没有这个资格。
南山村的乡人大多是用帕头包住发髻,读书人讲究多一些,多带儒巾儒帽,儒巾四方平直,材料挺阔,后面还有两条垂带。
罗美娘以前并不觉得儒巾比头冠差多少,张玉寒戴四方巾的模样又斯文又干净,有时候眉宇之间不自觉露出几分吊儿郎当,斯文败类说的就是他了。
不过此时,罗美娘心里却琢磨着什么时候也给张玉寒买一顶银冠,张玉寒如今有功名,也算够格了,偶尔换换形象也挺好的。
一行人进屋坐下,丫鬟上茶上点心后,徐绍之便介绍说,跟他一块过来的小男孩姓景,大名儿叫景泽明,是一块过来答谢张玉寒救命之恩的。
罗美娘笑:“这孩子长得真好,看这眉眼,我就没看过比他相貌更好的孩子了。”
哎呀,刚才在外头不好细看,坐下来之后,孩子的五官便更显眼了。
小小一个孩子,却跟小大人似的,规矩地坐在徐绍之下头,许是罗美娘瞧他太多回,一双黑水银似的眼睛好似会说话一般,时不时看过来。
这么乖巧的孩子,叫罗美娘都想在书房多呆一会儿。
可惜,因徐绍之没有带女眷过来,陌生小男孩是不好单独带进后宅的,罗美娘客气地说要下去张罗点心茶水,便带着妞妞退下。
妞妞其实不大乐意来着,小孩子也知美丑,刚才在外头她就想凑过去和陌生小哥哥说话。罗美娘早有对策,妞妞一张嘴,她就摸出一块花生糖塞到闺女手里,妞妞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了,回屋又递给她一碟子瓜子酥,妞妞看到吃的,便安安静静待在屋里了。
………………
此时,书房里,张玉寒已经提出借人的请求。
徐绍之身边自然不会少了这种人,不过,他饶有兴致地问道:“有人上门找麻烦了?”
“都是躲在阴沟里的臭老鼠,哪敢直接欺负上门,也没人上门,怕牙齿被我揍掉。”
徐绍之:“……”这么硬气,干嘛管他借人?
他和张玉寒之间渊源颇深,自觉彼此算是朋友,知道要是无事发生,张玉寒不会提出这种要求,便道:“究竟怎么了?”
张玉寒便把花商想要找碴的事情说了。他是不怕那些花商直接找上门的,只是怕这些人背地里出阴招,玩损的张玉寒随便一想都能想出几百种招数,这事最好的解决方式便是在外面亮亮胳膊,叫搞事的人都不敢凑上来。
张玉寒这话说得再明白点就是想要狐假虎威。
徐绍之倒没觉得张玉寒利用自己,他本就欠了张玉寒一个天大的人情,这人情还不是金银珠宝所能估量的,能还一些,他也少点心理负担。
他也没问张家究竟挣多少才把人得罪得这么彻底,在徐绍之看来,张玉寒连冒险报信的功劳都能不要,一些钱财而已,不过是件小事。
他想想道:“我给你写一封信,帮你引荐一下府城商会的许会长,他在府城素有威望,商贾们都服他的管理,能化干戈为玉帛最好,不能咱们再想法子。”
徐绍之身份使然,站得高,便望得远,解决问题的思路自然要高一个级别,当然这么干只防君子不防小人,借人的事他也没推脱,就是考虑到罗美娘是女子,他身边的亲卫都是大男人,不适合跟在她身边,便主动说要换成会武的女兵。
他想的这么周全,张玉寒哪有拒绝的,当即表示愿意。
张玉寒的事说完了,徐绍之才放下手里瓷盏,指着一旁安安静静的景泽明,笑道:“我今日是带人上门道谢的,明哥儿说是得了你的救命恩情,必得上门说声谢才好。”
张玉寒对上景泽明乌黑的大眼睛,顿了顿,难得地实诚道:“再谢下去我脸都要挂不住了,拐子过街人人喊打,换个人也会搭把手,再说也是知府大人指挥得当,我就是提供了下线索,不值一谢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没有去赵知府那里,昨日便去了一趟,明哥儿对自己的小命重视得很,就连救他的衙役都送礼了。你这里是最后一程。”徐绍之调侃道。
景泽明有些害羞地反驳:“我本想早些过来,是礼物还没收集齐全,才不敢上门。”说完,让身边的下人搬来一个大人齐腰高的木箱,打开。
张玉寒还想说几句无功不受禄啥的,打眼一看,便不说话了,里面全都是摞得整整齐齐的书本,都是些大儒的著作集,还有历年乡试的押题集。大儒著作集且不说,历年乡试的资料却是要费心思和费人脉的。不是积年的读书人家很难做到。
这份礼物还真是送到他心坎上了。就是刚才徐绍之已经抬了一箱子礼物进来,张玉寒即使脸皮厚,也不好一回功劳收两回礼物。
景泽明很认真道:“时间有限,只收集了一箱子书作为谢礼,请张叔务必收下。”
徐绍之也道:“这几书也是明哥儿的一番心意,你不收他以后得一直惦记着。”
张玉寒看徐绍之和景泽明都是真心实意的,才收下了。
之后张玉寒和徐绍之又说了一些话题,可惜一个书生一个武将,没有重合的交际圈,能说的也有限,徐绍之看看天色便想告辞,熟料,还没出声,景泽明又冒出一句话,“我还有一个消息想送给张叔叔。”
一时间,张玉寒和徐绍之都看了过去。
感受到两人的目光,景泽明似乎有些紧张:“我听说皇上明年六十大寿,打算再开恩科,我先在这里祝张叔叔明年一举夺魁,金榜题名。”
“……”
“……”
饶是张玉寒对景泽明的身份早有猜测,大脑思维也没能立刻从这句话里转移出来。他下意识看向徐绍之,徐绍之也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张玉寒就知道这些话是小孩儿自己的主意了。
徐绍之定定神问道:“恩科的事情你听谁说的?”
景泽明含糊道:“在我爹书房偷听到的。”
徐绍之再问细节,景泽明便不说话了。
张玉寒在旁边喝茶压惊,时不时瞅向明显犯别扭的两人。
他这会儿当真觉得,就这个消息,他这回救人就值回票价了。看徐绍之的态度,不用问就知道这事十有八九靠谱,想到这里张玉寒心头也是一阵火热。
与此相比便是徐绍之的心情了。景泽明摆出一副不配合不合作的模样,叫他头都开始疼起来了。
原本景泽明的身份,他和张玉寒都心照不宣,没想景泽明自个暴露出来了,徐绍之很快就把这份尴尬混过去了,轻咳一声道:“朝廷没发明文之前,这消息也不知道能不能作准。”
张玉寒很有默契地接着道:“说的很是,不明不白的消息不好跟人说,咱们几个在书房里聊聊就是,谁都不准外传。”
景泽明细瞧两人一眼,也点点头,之后就闷不吭声了。
他啥话都没有,徐绍之都不晓得他是不是真记住了。
徐绍之心里也有些发愁,从景泽明离家出走这件事,他就看出来这小子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且很有些执拗脾气,这回自己已经把礼物备好,他还要自己再送一份,更兼没跟他商量就把恩科的事情说出来,显是觉得一份礼物抵不过救命之恩,自己便决定加码了。
礼物的事是一件,另有,这几天他一问景泽明为啥要大冷天的山长水远跑到北阳府来,这小子就宛如闷葫芦一般,不出声了,搞得徐绍之除了寄急信回京报平安,便啥都做不了。
因小孩难搞,他原本还想把景泽明一块打包回去,可临近过年,外头大雪纷飞的,万一路上出点纰漏或是孩子再跑了,景泽明的亲爹他是决计惹不起的,为这事徐绍之都快愁死了。
别的小孩都是大人说什么就什么,哪怕有淘气的,在大事上也得乖乖听话,偏偏这小子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不好摆布。
张玉寒可不知道徐绍之在想什么,阿才已经过来问了午饭是否摆在书房,张玉寒自然是要出声留饭的,徐绍之心事重重,想要婉拒时,灶屋里传出的香味,叫他肚子都咕咕叫起来。
徐绍之微有尴尬,张玉寒恍若未闻,让阿才去跟罗美娘说一声,中午三人便在书房一块用了。
临近过年,庄上送来养了一年的鸡鸭猪鱼,又有李桂精心伺候的木箱蔬菜,徐绍之都多吃了两条椒盐排骨,鲜菇骨头汤也喝了两碗。
他边吃还边注意景泽明习不习惯,没法子,景泽明在他手上便是他的责任,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不惯北阳府的口味,这小子一日三顿跟吃猫食似的,天知道他这几日为这小子吃得太少的事,都想把家里厨娘换掉了。
只是,景泽明别的地方十分难搞,礼仪上却是十分周全,并不嫌弃这些家常便饭,吃得还挺欢快的,表现他筷子落向炸丸子的次数都比昨日跟他吃饭时多了几回。
徐绍之看在眼里,突然就冒出一个主意来。
用过午饭,又喝了茶,徐绍之让下人带景泽明出去走动走动,张玉寒也想松快松快,蹲下身打开那一箱子书。
屋里没有旁人,徐绍之对着张玉寒便把话说出来。
当然,说话之前,他便把景泽明的身份说了一遍。
张玉寒自个心眼多,对徐绍之说的花就多了几分警觉性,他拍拍手手上的灰尘,站起来道:“这事儿跟我八竿子打不着,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救命之恩啥的,他收了徐绍之的礼物,又收了那箱子书另恩科的消息,就算完了,张玉寒可没想过借这孩子再攀上他家里啥的。徐绍之给这么重的礼,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徐绍之也有些不好意思。
景泽明的身份确实有些敏感。
他是当朝燕王的庶长子。
当然,若是燕王长子的身份这般矜贵,景泽明便不可能离家出走了。这孩子如今在家里就是一个小白菜,不然也不能让他偷跑成功。
燕王是皇上最小一个弟弟,素来纨绔,连皇上都拿这个弟弟没办法。燕王侧妃去世好几年了,王妃有一儿一女,且景泽明的舅家去年因罪获责,景泽明的身份便更尴尬了,徐绍之跟他舅家有些渊源,所以才会对他这么重视。
“景是他娘的姓氏,也不是我故意骗你,明哥儿在外头就只承认这个名字。我已经写信给京里,年后就有人过来带他回去,我不会带孩子,这孩子跟我这几日,都瘦了一圈,我就想着,能不能每日送他过来,你是秀才,给他讲讲文章绰绰有余,又是这孩子的救命恩人,你看你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