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绍之既需要人帮忙,就不会干那种说一半藏一半欲语还休的事,何况张玉寒这人,与人相处时不拘小节看着像是个热络的人,实则做什么事情都要把方方面面考虑周全,要是被他察觉出来风险,他肯不肯答应都不一定。
“……”
“……”
“……”
书房里的安静都让徐绍之以为张玉寒要拒绝了。
半响张玉寒把那箱子书从地上搬到桌上,道:“先说好,不怕我误人子弟你就送过来。”他平日是懒了点,却明白徐绍之要有靠谱的人托付也不会找到他头上,是当他自己人才会提出这个要求。
徐绍之松口气,道:“再差也比他在京里好,王府的夫子都紧着世子那边使劲儿,他经常自己一人自学,有你在一旁指点总比他一个人瞎琢磨好。”
怕张玉寒不愿意,他又加了一个筹码:“这孩子身边的护卫都有武艺在身,你不是担心有人上门找麻烦吗,他每日过来,也等于你们家里多了护卫。”
张玉寒点点头,又提醒道:“我没教过孩子,到时候这孩子长歪了别找我负责。”
徐绍之想着,就几日功夫,能长多歪。他在府城孤家寡人一个,认识的人都不靠谱,也不好把景泽明塞去打扰姑姑,要是没了张家这个去处,他这几日不知道得推掉多少公务在家带孩子。
故此,徐绍之大方表示随便张玉寒教导,反正只要不带他跑出门干坏事就成。
徐绍之都这么说了,张玉寒还能如何,之后,徐绍之当着他的面把景泽明叫进来宣布了这件事,这事便定下来了。
………………
张玉寒送徐绍之两人出门,罗美娘也带着妞妞过来,一家三口把人送到门口,直到徐绍之的马车拐出巷子,才回转堂屋。
妞妞指着桌上一个丑得不行的祥云络子对张玉寒道:“爹,爹,我给你打的。”炕上摆了一堆彩色绳线,还有几个打得歪歪斜斜的络子,其中一个络子上还有一个小玉坠。
张玉寒拿起来看了一眼,道:“坠子哪里来的?”
罗美娘笑:“刚才徐将军的下人带景小公子到院子里玩,那孩子送给妞妞的。你闺女说要转送给你,为了打好络子,她十根胖手指都快打结了。”
看妞妞还仰着脑袋等待夸奖,张玉寒摸摸闺女的小脑袋夸了她几句,夸得妞妞心花怒放的,要亲自给张玉寒带上络子。
张玉寒任由闺女扯他腰间的荷包,把刚才书房里说的几件事都交代了。
罗美娘也是意想不到。那孩子居然是皇家血脉。
她回忆了一下早上见到的景泽明,长得确实好,看起来却有些内向,说皇家风范是谈不上的,不过又一想这孩子的身世,也能理解了。
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能离家出走到北阳府,这么一大段路都无人追上,说明在家里就不会太受宠爱,而且徐绍之轻飘飘就能决定他的去向,这孩子在别人眼里,地位着实不高。
恐怕也是因为这样,张玉寒才会同意让景泽明到家里来。不然来个受家里重视的,即使再卖徐绍之的面子,也怕把人养坏了。
“来就来吧。”过年府学放假,张玉寒每日事情不多,之前他还能带闺女出门玩,自打府城出现拐子后,他连巷子口都不让妞妞出去了,总要找点事打发时间。罗美娘道:“徐将军有没有说需要咱们准备些啥东西?”
“咱们就负责他吃喝,到点了就让人送回家,哪需要准备什么?”
罗美娘明白了,就跟托管一样。
张家没有长辈,这事张玉寒和罗美娘一统一意见,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就是对恩科的事情,罗美娘问道:“恩科这事能信吗?”
“不管是不是都先做好准备,是的话就比旁人多几个月的准备时间,不是也没坏处。你不知道,那孩子送了我一箱子书,我瞧着里面的书都是好书,这两日咱们好好整理整理。”
说到这箱子书,张玉寒语气又不一样,兴奋劲儿上来都想立刻回书房,可惜孩子热情万分,给亲爹戴完玉佩后还要拉着他过家家,张玉寒陪孩子玩了一下午,等到吃完晚饭,两口子把妞妞給丫鬟带着,才有空去看书。
丫鬟已经把待客的茶盏点心盘子收拾干净,书房里点着两根大蜡烛,屋里灯火通明,罗美娘随便翻开一本,便明白张玉寒为什么会答应景泽明过来的事情,哪怕她对科举没多少研究,可书本内容的质量还是看得出来。
张玉寒蹲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显然也觉得这些书极有益处。
张玉寒还在仔细阅读,罗美娘毕竟不是要科考的人,专注度有限,她把书都一本本都整理出来,统共有二十本,大多数是四书五经相关,有两本居然是前朝儒学大家之作,罗美娘摇摇头,也不知道景泽明一个小孩子是怎么找到这些书的。
最后两本则是名家所出的字帖,罗美娘如今每日都要练字,拿着这两本字贴也是爱不释手。
张玉寒抽空看她一眼,道:“这么喜欢就先别管那箱子书了,照着练几页。”
罗美娘用极大的意志力才把字帖放下,摇头:“这些书,价值不菲,咱们不好都收下。我打算把这箱子书抄一份出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那两本前朝之作,已经能算得上古董了。罗美娘觉得,怕是景泽明还小,不懂得分辨好东西,才把书都送过来。
张玉寒听完这话,便是幽幽叹口气。
罗美娘已经在书桌上铺开纸笔,打算抄写了。
过一会儿,张玉寒也把手上的书放下,一脸的心痛,道:“我们一人抄一本,抄完就把原本还给他。”
罗美娘笑,她瞧见这箱子书,眼热是真的,可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不过,孩子总是最能牵动人侧隐之心的。景泽明处境不好,多些东西护身以后路也好走些。
此时抄着书,罗美娘甚至还阴谋论一回,徐绍之干嘛把那群拐子带到军营处置,莫不是拐卖案子还有别的内情。
当然就是有内情,罗美娘也无从得知,不过却不妨碍她让丫鬟把库房里的小书桌小座椅、还有给小孩使的琴棋书画啥的搬过来布置一番。
这些都是她为妞妞备的,如今也是提前派上用场了。
说起来罗美娘也是头回接触到身份这么高的孩子,也挺慎重的。
抄了半个时辰的书,罗美娘和张玉寒便停笔了,蜡烛再亮光线也不稳定,哪怕就是张玉寒功课最忙时,也很少挑灯夜读。
隔日徐绍之便把景泽明送上门了,同时来的还有一张作为日常开销的一百两银票,并一封帖子,说是已经下帖给府城商会的孙会长,另有说好的女兵不日也会到达,请张家做好准备。
原本徐绍之只说要给封引荐信,因张家愿意接收景泽明,服务也升级了。
景泽明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并不难带,张玉寒给他一本书他就能在书房呆上一两个时辰。张玉寒教他写文章,写得好坏另说,但张玉寒多说两遍,他便能记住,算得上是很聪明的孩子了。
有时候罗美娘也会教他一些茶道啥的,看得出来他在京城时是没人教过他这些东西的,景泽明学得快,也学得认真,罗美娘教起来也很有成就感。
她并不觉得这是个可怜孩子,好歹也是天皇贵胄,再如何能吃饱穿暖已经比普通百姓好很多了。虽说爹不疼娘不在,可景泽明也没被人故意养歪,作为王爷家的孩子,以后总少不了自己的一份家业。故此,罗美娘对他的态度就跟对妞妞那些玩伴的差不多。
就是妞妞的小伙伴们日日憨吃憨玩,景泽明小小年纪,却已是十分有自制力。临近过年,柳枝巷子外头爆竹声接连起伏,妞妞有时候邀请他一块去放炮,他还不愿去,罗美娘看在眼里,倒觉得他有些固执过头了。
那箱子书的事情,罗美娘还找了个时间和景泽明说明白。
景泽明是个认真的孩子,问她:“张先生是不喜欢那些书吗?”
景泽明的身世这般复杂,罗美娘并不把他当普通小孩哄,她解释道:“不是不喜欢,而是太贵重了。”
景泽明一双眼睛好似会说话一般,问:“贵重不好吗?都说救命之恩涌泉相报,我没有涌泉,就只是送了一些书,我的性命就不值这些书的价钱吗?”
罗美娘耐心道:“你的性命当然是无价之宝。只是你先生是读书人,书本于他的价值就只有纸上的内容,他抄写完之后,这些书的价值便得打个折扣。可是对你来说,你年纪还小,这些书你拿在手里更有用处,以后回京了,要是需要人帮忙,倘那人是读书人,你把书送给他,那人帮你时肯定会多一份真心。”
景泽明坐在椅子上,乌黑的大眼睛看着罗美娘,半响点头道:”我明白了,师娘。”
罗美娘摇头道:”师娘可不好随便叫,你先生就是带你一段时间,他这几日要抄书还出门要有事,给你讲功课的时候也不多,先生这个称呼其实也不太妥当,你还是叫他张叔叔吧。”
景泽明思考一下,道:“书上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先生为我讲解文章,我有问题的时候他也会为我解答,我觉得叫先生合适,叫师娘也很合适。”
罗美娘也没劝景泽明别执拗,她已经发现了,这个孩子很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认定的事情便从不更改主意,以后等他心智成长起来,自然会自己做出正确的注解。
家里多了个小孩,对张家并没有太大影响,张玉寒教教孩子,抄个几日书,就接到徐绍之的通知,说是他今日在府里设宴,请了府城商会的许会长。
许会长接到徐绍之的帖子时,一开始也有些摸不清头脑,听张玉寒把事情说了,便一笑道:“自三四年前凤鸣朝阳在府城流传开来,那些花商都有志一同想要维护花价,大概是去年凤鸣朝阳在市场流出的太多,那些人一时措手不及,才会有这么大反应。我回去跟他们说说,张秀才不必担心。”
他之前也听过府城有人种了三百多亩凤鸣朝阳的事情,要是换在前几年,许知府还在,这几百亩花田得被别人找各种理由吞了去,也是今年换了知府,赵知府又有些执正,才没人敢伸出爪子。
不过商家逐利,去年张家那三百多亩花田的利润有目共睹,自然有些人忍不住出手了。
张玉寒客套了几句,说是多谢许会长,他们家为这事愁得很,有他这句话,他们也能放心过个好年了。
许会长约莫四十上下,慧眼如炬,看徐绍之坐在一旁喝茶不说话,便知道徐将军是有意给张家撑腰,笑:“贵夫人养花的才能,也是十分难得。凤鸣朝阳说娇贵也娇贵,以往就从没人想过这种花的花籽还能食用,贵夫人蕙质兰心,以后贵府靠这门生意,财源广进自不必说。”
张玉寒又谢了许会长的吉言,因是徐绍之做东,三人还在徐家一同用了顿饭。
徐绍之有意给张家当靠山,便在席上问了景泽明在张家的情况。
张玉寒道:“在书房一坐能做到天昏地暗,这几日我让他半日读书,半日跟人去玩,他还不愿意,最后是几个小子跑到书房把他拉出去的,就没看过这么坐得住的孩子。”
徐绍之这两日都是忙到天将黑才到家,也没空和景泽明说话,此时笑道:“这孩子要是能淘气一点也好。”
“想乖巧困难,想淘气还不容易。有鞭炮放,有糕点吃,看着吧,没几日就得跟人瞎跑了。“张玉寒以前在村里带侄子一群人胡闹时,几只皮猴天天精神得很,一转眼就跑不见了,孩子就没有不喜欢玩的,就景泽明那样端着的,只要玩开了也得跟那群小子一样。
徐绍之也希望景泽明能和张玉寒说的一样,这样他对他舅舅也能有个交代。
席上的话题拐到孩子经上,许会长也插了几句话,一顿饭吃下来,他也明白了,张秀才确实攀上了将军府,徐将军都能把子侄放心交给张秀才教导,这等关系,要是有人敢找张家的碴,怕是得惹一身腥了。
作者有话说:
跟大家说句对不起,我这一周电脑坏了,然后电脑里面存的资料都没有了,新电脑使用后屏幕有个小黑点,退换货又花了些时间。
这次换电脑真是伤筋动骨,旧笔记本里面存了很多工作上的东西,硬盘东西太多,修理店只能给我恢复一部分。其中有个文件特别重要,我以前还没有备份的习惯,这两天都快忙疯了,到现在才抽出时间更一章。
我数了一下,我七天没更新了,这一章8000字,算是两章的分量,所以算上之前的九更,我现在的欠更达到十四章了呜呜呜。
明天应该还有个肥章,明晚12点前更新。
因为这一次的请假时间太长,发个红包吧,明天更新前留评的都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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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罗美娘也很关心张玉寒和许会长谈得如何,看妞妞一身旺盛的精力无处发泄,还给她派了个活计,让她时刻注意张玉寒回来没有。
张玉寒一进门正好看到两个小矮墩蹲在花盆前,当即便唬了一跳,今年没回村过年,他媳妇便在家里折腾起年花了。
就家里现在摆的这些花,是罗美娘在花房挑选了好几日才摆上的,每日都得亲自浇水。
他闺女和景泽明蹲的花盆,便是这些花中养得最好的一盆腊梅,这要是闺女捋了虎须,大过年的屁股便要遭殃了。
张玉寒一手一个小矮墩,夹在胳膊下带进屋里,嘴里念念叨叨的:“真是皮痒想挨揍了,先说好,你娘想揍你,你爹可是护不住你的。不记得屁股挨打那回了?”
罗美娘平时很少对孩子动手,不过有时候一变脸,孩子屁股是真得开花。上回罗美娘在屋里对账时,这胖丫头用墨水故意泼了她的新衣裳,就那一次,罗美娘在屋里收拾了孩子两刻钟,妞妞哭得跟死爹似的,张玉寒都不敢过去救她。
妞妞还没说话,景泽明便害臊上了,他是被妞妞从书房拉出来的,妞妞将将两岁,拽人拽得脸蛋都红扑扑的,景泽明自来话不多,却很难拒绝一个热情的孩子,就是没想就这么被张玉寒抓包了,张玉寒放他下来时,他脸都红爆了,即是不好意思,也是对这般亲密的动作有些无措。
妞妞便自然多了,她都没听清张玉寒说些什么,以为她爹像平时一样跟她玩游戏来着,咯咯笑个不停,被亲爹扔在炕上时,她还笑呵呵地张开手臂,要跟他继续玩。
罗美娘正在屋里清点过年的账单,抬头就看到景泽明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说实话,挺可爱的,罗美娘手有些痒,摸摸他嫣红的耳朵尖儿,好心地给他手上塞杯蜜水缓解尴尬,才问张玉寒在徐家如何了。
张玉寒拍哄着不省心的闺女,道:“一块吃了午饭,许会长说会和府城几家大花商打个招呼,说是那些人就是担心明年凤鸣朝阳的花价再跌,才聚在一块商量法子。”
罗美娘面沉似水:“都商量到陈少奶奶过来给咱们家提醒了。”
张玉寒正在拍孩子,看罗美娘生气,顺便拉过来也给她拍拍背:“你就想着别人就是看咱们赚得多眼红才使坏招,他们眼红也没用,再想硬来就得看看谁的大腿比较粗。咱们肯定是比他们粗的,在府城就没比徐绍之更粗的大腿了。”
罗美娘到底也知道头个吃螃蟹肯定要冒风险:“徐将军有没有说他介绍的护卫啥时候能过来?”
“我问了,说是那些女兵不在北阳府,得年后才到,咱们家还愿意开月银,有好几个想过来的。”
罗美娘这才放心,说来,她也是才知道大庆朝还有女兵的兵种,这有女兵,不得有女将军啥的,可她从来都没听说过。
张玉寒也乐于见让媳妇生气的话题被岔开了,就是他对女兵也不大了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旁默默喝着蜜水的景泽明突然插了句话:“朝廷没有女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