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门一开,就又叫众人心一紧。
不远处有一驾马车停着,而门外站着的,是林家大郎,林之培。
两方人都惊了。
林家收到退婚的信,全家都乱着。林番海猜到是有人截胡,可万万没想到那人是晏绥。林之培更没想到,先前他与晏绥见过几次,也聊了不少。
晏绥说,他瞧不起儿女情长这些空泛的事。林之培却在他一遍遍说着自己的情意。
“若能娶到崔二娘,一生无悔啊。”
那时晏绥是何反应呢?只是嗤笑一声。
而今夺人之妻的也是晏绥。
收到信与消息传开不过两个时辰,如今人人都恭贺着晏家,诋毁他林家的也不少。
林之培的出现也叫晏绥觉着有趣。
晏绥眯着眼,根本不屑与这等怂人相望。
崔沅绾倒是多生感慨。
她很久都没见过林之培了。自他拜为相,崔家便败落了下去。她住在破屋里,大病都求不来一方药,都是拜林之培所赐。
林之培是个老实人,也是个想往上爬的野心人。不过懦弱的性子变不了,身份再高贵,在崔沅绾心里也只是个怂种。欺软怕硬,只是空有个俊俏的皮相而已。
就像眼下,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长立,一脸不可置信,嘴唇都被气得发抖。他的眼眸清亮,也正因如此,才叫人心软,有愧疚感。
最终,他没提婚约的事,更叫崔发心里愧疚。
林之培愤恨地看向晏绥,怒声道:“谒禁在大学士面前就是一纸空文么?若是连累台长,该如何是好?御史台那可是个吃人的地,台长那般严谨做事,才稳住了地位。若因学士这般莽撞作为被小人告发,该如何是好?”
到底是年轻气盛,崔发还哄着捧着的人,到了林之培口中,竟成了要害人命的宵小之辈。
晏绥挑了眉,并不在意。反倒是崔发忙把林之培拉了过来,叫宅老赶紧把门关上。
“明颂,御史台讲究避嫌,可官员是人,规矩是人定的,是死的,有时不能这么较真。”崔发大言不惭地说着。可他当上台长那一年,多少人因谒禁被参了一本,最终不都流放到了儋州去。林之培腹诽着,还是那般抱怨模样,只是不好意思再说什么罢了。
“你又为何深夜来此?”崔发问道。
林之培身形一僵,嗫嚅着:“还不是为了她。”手指指向崔沅绾,一时间,众人都朝她望去。
这话自然是在挑衅。
不待崔沅绾说自己委屈,晏绥便颇为护短地开了口。
“还劝林大郎慎言。你指的那个她,不日便是我的夫人。”看似是好心的提醒,又何尝不是一声警告。
林之培倒是不怕,“是我先遇见她的,是我先表明心意的。”那般深情模样,任谁看了都动容。
除却另两人。崔沅绾觉着恶心,晏绥觉着晦气。
“情爱一事,也讲究先来后到么?恐怕不是罢。”晏绥低声说着,警告之意,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林之培被噎了口。对头是晏家,他惹不得。
夜深人静,两位男子却针锋相对。
林家与晏家本就叫崔发分外头疼,如今两家倒好,各派了一人来,生怕场面不够乱一般。
“好了,不早了,都回去罢。”崔发看了看林之培,又看了看晏绥,只觉得头大。
“慎庭,记得方才我说过的,不可掉以轻心。”
晏绥点头道好。
“明颂,你是如何来的?”崔发问道。
林之培只觉失算,人就怕比较,一出高下,可他又不能不回话。
“骑驴来的。”
这话一出来,一旁站着看好戏的张氏笑出了声。慕哥儿不懂话里深意,看见张氏笑得难耐,自己也笑了起来。
孩童的笑声更能叫人难堪。
晏绥乘着马车而来,是临时买来的。就是他家里最差的马车,也是别人家重金买不上的。因着晚间出行不引起怀疑,才将就着来的。
而林家确实没有马,最好的也是两三匹驴。
汴京城里,晏、崔、夏、兆四家鼎立。林家虽是升得快,可寒碜的底子一时半会儿变不了。
这就是差距。
往常这时候崔发是要出来打圆场的,闹得太过日后相见难堪。可今晚他没再说话,只是摆摆手,叫两位才俊赶紧回去。
哪能不在意谒禁呢?他也怕被人参,他不像晏绥那般,做的再过都有官家护着,他一步步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自然深知其中艰辛。
晏绥说好,转身便离去。
林之培好似还不想走,他刚来,想说的话还没说完。
攻破他最后一道防线的,是崔沅绾的一句话。
“水要往前流,人要往前走。也祝林大郎也找到归属才是。”
林之培一怔,他还是想说几句话,哪怕崔沅绾不听。
“听闻二小娘子前两日落了水,身子还好么?”
崔沅绾点头,随即朝自家爹爹说了句:“不如让我送林大郎一程罢。”
崔发朝大门处望了望,不过数十步路而已。
“去罢。”
于是崔沅绾在前,领着林之培离去。
门开了,门外的狗吠声隔着几条巷遥遥传了过来。
“林大郎慢走。”崔沅绾站在门里,林之培却站在门外,一暗一明,却好似隔了千百道山川一般。
见过薄情郎的虚情假意与背刺,哪怕眼前少年郎的眼眸里有无尽悲戚,崔沅绾心里还是毫无波动。
这腌臜种,谁爱要谁要,她要走新路了。
崔沅绾兀自合上了门,最后一眼,她瞥见林之培眨了眼,竟落下一滴泪来。
霎时光亮也随之不见。
*
门外,林之培抹去泪,脸冷了下来,与方才的痴情种模样判若两人。
他唤来那匹驴,一晃一晃地走远。
林之培不见了人影,暗巷里藏着的马车才走了出来。
“查查此人的底细。”晏绥低声吩咐着车夫。
车夫说是,随即驾马离去。
晏绥盘着手中的菩提珠,闭目养神之时,小娘子的一颦一笑不受控制地窜进脑海之中。
菩提珠意外盘得不顺,晏绥睁开眼,玩味之意尽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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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拜访
晚间的私会倒是被有心人压了下去,只是晏家插队提亲的事却闹得满城皆知。不过一日,这林家遭嫌的事就传过了几个州郡,有人谈笑看逸闻,自然就有人焦头烂额。
最先去林家拜访的,是嗣荣王宋幸。
林番海是宋幸与夏昌一手提拔起来的。只是夏昌近日来中了暑,被家里一众小妾围绕着,腾不出面来处理这事。宋幸倒是清闲,前年大病一场后,整个人都豁达了起来,把家里的金银珠玉都赠了出来,整日乐逍遥。与林番海相识,也是因为养生凝神之术。
再有,宋幸家的四女儿承怡县主还未出嫁,宋幸一眼就相中了林之培这小官人,认定了此人是个能腾飞的人才。何况林之培老实听话,长得又俊俏,自家女儿嫁给他,也不会吃亏。
宋幸来得早,进林府的时候正巧碰上林番海在悠悠闲闲地练着八段锦。宋幸站在庭院内看了半晌,林番海一转身才看见人。
“原来是至肆兄。”林番海接过仆从递过来的汗巾,擦了把脸。夏日本就热,他耍的还是北派的八段锦,自然出汗多,染湿了鬓角。
宋幸挥挥手,并不在意。
“我来是想见见明颂,有些话想跟他说。顺便,给林公提了些礼。”宋幸说罢,朝身后挥挥手,几位男丁便提来几大箱重物。
不消说,都是些金玉银铛。
林番海赶忙说不敢当,“林公”的名儿都叫上了,连厚礼也提上了。大清早的,瞧见这场面,瘆人。
“明颂这孩子昨日接了台长的信后,跟丢了魂一般,膳食也吃不下,茶水也没喝几口。这没出息的样子不知道随了谁。人都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了,说唯有读书能解他心中烦闷。”
宋幸听了这话,心里大喜。又是痴情种又是好学人,跟他家那娇娇女十分相配。
宋幸笑笑,指向那几大箱礼,“上月相见时,你说自己在整理古文石碑,只是苦于手中缺少书薄,无从整理。我这一月来陆陆续续找来了早些年存着的旧书古籍,想着对你有用,就趁着空闲日赶紧送了过来。”
林番海听罢这话才松了口气。只是古书籍还好,要真的是金条银条,那可就是贿赂了。
宋幸既然想见林之培,林番海也只得赶紧叫人把林之培从书房里拽出来待客。
冒氏见林之培眼中血丝可见,眼下一片乌青的落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气恼,赶紧叫人拾捯一通。
“嗣荣王莅临,你却被那狐媚子精迷得团团转,真是没出息。”嘴上说着埋怨的话,冒氏还是端来了热燕窝叫林之培充充饥。
林之培若有所思,垫过肚子后赶紧跑到前堂去,连看得经史子集都忘了合上。
*
林家来了位嗣荣王拉拢人,崔家也迎来了稀客。
晏绥的祖父,晏老出山了。晏绥那名不见经传的爹爹也来了,晏绥自然也跟了过来。
晏周当年是开国功勋,封为宁国公。只是后来功成名退,官家与先帝不亲近,自然疏远了前朝的一帮子老臣,扶持新臣上位。晏梁是家里最不成器的小子,两位兄长年纪轻轻就离世,伤到了晏老的心,自然也不欲帮衬晏梁这个孩子。
故而晏梁官场沉浮半生也只是位小官而已。幸得家里两位儿子成器,又有祖父宠,晏家才重新升为高门贵家。
晏老来此,也是为了嫡长孙的婚事。
人来得突然,宅老急急忙忙来报信时,崔发正搂着张氏的腰酣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