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你大姐走得早,慕哥儿又不成器,我又何苦难为你呢?”王氏淌着泪,拿着帕子抽泣。
察觉到失态后,王氏擦了擦酸涩的眼,“你一走,我也不好过啊。张氏就等着生男娃呢。若是真有二郎生出来,我又如何?慕哥儿又如何?”
见崔沅绾不再回话,王氏又赶忙握起她的手诉苦,“二姐,你娘就靠你了。你得先抓住夫君的心,才能做你想做的啊。”
崔沅绾一时语噎,半晌反应过来后,才勉强点了下头。
夭折的大姐,不懂事的小弟,野心勃勃的爹爹,懦弱受气的娘,嚣张跋扈的姨娘……
还有,人称为汴京一绝的她,人传宰割男郎心的她。
“我先去了,晏学士的车这会儿就要到了。”
崔沅绾笑笑,也不再管身后的娘,起身离去。
*
凉风习习的晚夜吹得人清醒,旖旎的氛围也在无声之中蔓延。
临走前,大娘子又派人传了句话。
不过是老生常谈,崔沅绾也不在意。
崔府里意外灯火黯淡,与府外热闹处仿佛是两片天。
可崔沅绾知道,所有人都在暗处看着她,无时无刻。
恍如蚀骨缠身的蛊虫一般,一下一下地打在她身子骨上。
而府外月明地之下,停着一辆宝马香车。
男郎似是有所感应一般,在崔沅绾踏出府的那刻,恰好掀开了车帘。
晏绥噙笑,笑意却到不了眼底。那样阴鹜的眼神比她身边的人都要冷,恍如置身冰窟。
崔沅绾站在暗处,对上那双眼,无声对峙。
晏绥勾手,指间绕着月色成了蛊人心的魅魔。
“过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后天更!
第7章 七:出游
男郎叫她过去,如同唤一只不听话的狸猫一般。眼里分明有情,可却叫崔沅绾看了厌恶。
太多男郎这般看她了,把她当做物件一般,强制占有,索取后又炫耀。
崔沅绾很会做戏,或是说很会察言观色。
晏绥不过是一藤高枝罢了,费不了不多真心。
崔沅绾走过去,露出几分惊喜来,头上稳当当停着的步摇也因着这喜悦的步伐晃了几分。
这景象落在晏绥眼中便是美人含羞娉婷走来,眼眸里藏不住的情意都是因为他。
“晏学士安。”
崔沅绾俯首行礼,尾音上翘,引得马车上那人一片遐想。
“怎么这般生分?”晏绥回过神来,“今早方与你见过,不过碍着人多,也没顾得上多说几句。”
晏绥说罢,瞧那人一直低着头看着脚边的影子,有些不悦。
“怕我么?”晏绥也不急,语气和缓得好似在问家常便饭一般。
崔沅绾摇摇头。
晏绥瞧见这怯生生的反应,愈发觉着可爱。
“别怕。”晏绥伸出手,月色披在手腕处,莫名旖旎。
“上来罢,让我好好看看你。”话说得直白又动听。
崔沅绾抬头,男郎一直盯着她,指节修长,摆在夜空中,等着她。
崔沅绾没有把手放上去,末了只是说了句:“男女有别,望珍重。”
这话一出,晏绥便低声笑了起来。
“男女有别?”这话被他含在喉中仔细摩挲,却叫崔沅绾听出威胁之意来。
还未等崔沅绾反应过来,手腕猛地被抓住。带着一阵抗拒不了的力气,崔沅绾趔趗几步,腰间不知何时被一双手搂着住。
崔沅绾被带到晏绥的怀里,男郎身上清冷的雪松气息扑面而来,比苗疆异香还要蛊惑人心。直到腰间的温热隔着轻薄的衣衫透来时,崔沅绾才蓦地反应过来。
晏绥只是用了半分薄力而已,崔沅绾的挣扎更像是小打小闹一般,反而叫人心头发痒。
不过崔沅绾也不是愚笨之人,男郎到底要比多数娘子强壮,何况接触之后才发现,晏绥并不是羸弱书郎,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不知要延伸到哪处去。崔沅绾愈挣扎,腰间的手掌箍得愈是紧。
她的腰与晏绥的小腹紧紧贴在一起,崔沅绾没再动弹。
“你惯会欺人。”
晏绥的这句话叫崔沅绾心头一紧,一时之间眼神也不知道落在了哪处去。
“你不怕我,却躲着我。是听了民间的风闻么?”
马车里的卧榻铺着软垫,东边放着一方小桌,案桌上稳稳放着香炉,不过并没有点香。或是说,香早被车内人给灭了。
晏绥问着,一手拿起身旁的长杆子,手一挥,车帘被落了下来。车夫得了指示,马车才辘辘走了起来。
崔沅绾只觉着晏绥的一套动作甩得流畅好看,一时看入了迷,也忘了回答他的话。
马车起行的那刻,二人又离得近了些。这下男郎的胸膛就停在崔沅绾耳边,咚咚的心跳声更是在催促她回话。
“晏学士是位端方聪颖的君子。”崔沅绾不动声色地用力,想稍稍拉开距离。不过才挪动了半分,又被晏绥给拽了回来。
来往几次,崔沅绾就不再动作。
“他们是这般说我的么?”晏绥轻笑,语气却蓦地冷了下来。
民间是如何说的,崔沅绾确实不知。上辈子两人交集本就少,在她眼里,晏绥确实是位端方君子,至少是在外人面前。
不过她还有一句未说。晏绥是位凉薄之人。
她不敢说,说了便带有指责的意味。何况她也没什么立场去说,她本身也是位凉薄人。
各过各的,休管他人屋上霜。不过有太多人事阻碍着她,背上的包袱都叫她难以前行。
崔沅绾面上一派淡定,应声说了句是。
“最好如此。”晏绥说罢,不再言语。手上动作却不停,他喜爱找不出半分瑕疵的人和物。
物便是权势,人却只有崔沅绾。
对喜爱之人,他总有万般耐心,甚至称得上纵容。
“你这双手,抚过不少琴身罢。”晏绥挑起崔沅绾的手腕,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微微发颤的指尖,好似看见一株海棠花在风雨夜里飘摇不定。
崔沅绾说是,“学过琴筝,不过学艺不精。”
当然是自谦之话,晏绥也清楚。
“也好,会就行。日后多弹弹,手指灵活的人勤快,也聪明。”晏绥兀自说着。话音落罢,竟见崔沅绾脸红了一片。
一时间晏绥心软得不成样子,调侃着:“脑瓜里都在想什么呢,真是不经逗。”
崔沅绾只是任凭他戏弄,面露羞怯,心里却机灵着,全把那话当耳旁风。
万句夸赞也不如一个金条来得实在。情话是最轻廉的物件,何况如今只是调情的胡言乱语。
这会儿,晏绥的手又磨到了她的腰上。
“先前不知,崔府里竟有那般多的榆柳树。想来榆柳往往是春夏开得盛,不动便颇有风姿。若是任意一股风吹来,榆叶垂落,柳条飘摇,都是别样风味。”晏绥说道,“也正因如此,渝柳儿的名儿才与你十分相称。”
“阿娘觉着女郎家配水更好,便把‘榆’换成了‘渝’,不过这名儿很久没叫过了。”
晏绥许是无意间说到了府里的榆柳,却引起了崔沅绾早被尘封住的记忆。
大姐走得那年七岁,崔沅绾六岁。
原先大姐的身子骨一直比动不动就病的崔沅绾硬朗,七岁那年却莫名病了起来,请了最好的大夫来也没治好。病来得猛,人走得也快。
自那之后,王氏便再没唤过崔沅绾一声“渝柳儿”。这小名甚至成了府里的忌讳。
许是过意不去,崔府里又栽了许多榆柳。台面上没明说,不过府里人都懂。
慕哥儿生来后,崔府里所有人的心思都到了他身上。王氏的心也跟崔沅绾愈来愈远,直至她出嫁成婚,过上凄惨生活,都没再多过问几句。
晏绥确实是随口一说,温香软玉在怀,难免叫人生了旁的心思。不料话一出,崔沅绾便怔了起来,愣愣瞧着那香炉,似有神伤。
不过晏绥到底是玲珑八面心,随即便开口道:“若是不喜欢,成婚后我换个名儿唤你。总要有叫着动听顺耳的。”
崔沅绾却摇头说不,“名字不过是口头之瘾罢了,不要紧。”
她躲了很多糟心事,如今眼见万事便好,生了勇气,想学着坦然去面对。
晏绥默不作声,看着眼前别扭的小人,半晌,说了句好。
*
相国寺不过是寺院而已,幽会的官人娘子,大抵不会选在这般庄严肃穆的地。
好在今晚是开寺日,摊贩早就占了位置,摆好精心准备的玩意儿。花灯一挂,吆喝声一出,游人一来,自然就有了烟火气。
会上最叫摊贩喜爱的,是三种人。
一是有钱的文人墨客,瞧见一副中意的水墨丹青,花耗千金也要买过来。二是爱美尝鲜的小娘子,遇见精致的琉璃走马灯与小吃便走不动路。三则是追求美娘子的小官人,顺着小娘子的意,看上什么就买。
当这三种人都是晏绥与崔沅绾时,便注定了二人的出现会叫人觉着惊艳。
月下花灯照,暖香绕身过。崔沅绾被晏绥稳稳托着身子下车后,便感受到了游人的目光都在往这边瞟。
或有人不认得常出入禁中的晏绥,却没人不认得崔沅绾这位惊为天人的小娘子。如今人人都知佳人珠联璧合,也自然知道崔沅绾身边之人,就是当今三相之一,晏绥。
不过京都的人到底不似旁的地方,百姓见识过多少风云诡事。只是看了一眼,心下了然,便移开了眼神,散到各繁华地去。
晏绥的目的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