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沅绾唤声娘,回过神来,身旁的晏绥早已跟着她爹爹进府里去,便催着自家娘赶忙进府。
“我糊涂了,今日风大,竟叫你白白站在门口与我叙旧。走回家去,我特意交代膳房做些你爱吃的菜。”王氏一手扯着慕哥儿,一手拽着崔沅绾往里走。
一家人团聚,张氏却是个局外人,可劲吃昧。跟着这家人回府,心里不知在想着什么歪招。
*
趁着还没到饭点,一家人前堂短聚后,王氏便把崔沅绾拉到了屋里来。
慕哥儿本也想来,只是学堂先生叫他写的大字还没写好,王氏催着慕哥儿赶紧去写字去。
张氏见没人在意她,便也回了自个儿的屋里。
“二姐,成婚三日,你在夫家过的怎样?可有受委屈?”王氏拉着崔沅绾的手坐下,明明是自己肚滚出来的孩子,成了家再见面,倒像是跟外人相处一般,怎么说话都显生疏。
“姑舅待我很好,官人也是。我在夫家,过得自是舒畅。”崔沅绾抿口茶,猜着她娘的心思。
“那就好啊,那就好。”
王氏一时觉着无话可说,也低头品着茶,一面暗自观摩崔沅绾春风满面的俏模样。
饮尽一盏茶,王氏想出了个话头,开口道:“那事如何?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夫妻之间,感情牢不牢,头几年看真情,后来就全靠这事了。”
崔沅绾蹙眉叹气,她早该料到的,她娘嘴里说不出叫她欢喜的话。
“娘,你就放心罢。这事也好,那事也好,一切都好。”崔沅绾不欲多说,“若是没旁的事,我便先去前堂了。”
只是她刚起身,便叫王氏给拽了过来。
“二姐,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你看看,眼下我把你当孩儿,你却把我当聒噪多事的寻常妇人。我辛苦把你拉扯大,你才嫁过去三日,怎么,就不想认我这个娘了么?你可知我在府里过的有多艰辛。张氏欺我,慕哥儿不成气,你……”
“娘,这番话你从我及笄说到出嫁。如今我回门,你还在说,还在抱怨。”崔沅绾气不过,对上王氏的目光叫嚣:“是我叫爹把这位姨娘娶进门的么?是我叫慕哥儿不成器的么?”
崔沅绾深吸口气,“娘,是我叫你嫁给我爹的么?你的烦心事都不是我造成的。你不去张姨娘面前示威,不逼着慕哥儿重视学业,与我又何干?”
王氏被她这话气得够呛,忙饮下一盏茶心火才勉强压了下去。她想动高声斥责崔沅绾一番,可隔墙有耳,她只能压低声音吼道:“你听听这是什么不孝的话!若不是为了你和慕哥儿,我早就……”
“为了我?”崔沅绾讥笑一声,“娘,你是为了慕哥儿。你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我是晏家新妇,晏家才是我的家。娘心里不是划的很清楚么?需要我时,我是你的孩子。嫌我烦时,我便是那盆收不来的脏水。需要不需要,全在你一念之间。”
“反了,真是反了!”王氏伸出手指着崔沅绾,艰难地呼吸着,似是下一刻就要气急晕倒一般。
崔沅绾不在意她娘这话,目光投到那用凤仙花染的指甲上。那指甲染得并不好,色都超出了指甲盖,指腹上一片嫣红。
“指甲是慕哥儿给染的罢。幼时我总缠着娘,想给娘染指甲。娘总不许,每每生场气,觉着我没出息。不想着琴棋书画,反倒沉溺于这般无用事上来。可娘却叫慕哥儿给自个儿染指甲。慕哥儿是个男娃,整日醉心娘子家用的胭脂花黄。娘说无碍,还夸慕哥儿懂得娘子心思,日后能娶个能干的新妇。”
崔沅绾起身,见王氏怔在原地,不敢跟她对视。
“娘,我都闻见膳房里传来的辣味儿了。你清楚的,慕哥儿最爱吃辣。”崔沅绾愈说愈觉着心寒,索性欠身退了出去。
就连晏绥也知她吃不了辣,她娘又怎会不知呢?
不过是搪塞人糊弄人的低劣借口罢了。
*
这顿膳食吃得索然无味。晏绥见满桌辣菜,而崔沅绾满脸愁容。本想叫膳房多加几道菜,奈何是在岳丈家里,也不敢随意造次。只是在碗里用清汤把菜上的红油反复涮了几次,才挑到了崔沅绾面前的小碗里。
一家人,王氏顾着慕哥儿,崔发顾着张氏。晏绥旁观这出景,愈发心疼身旁坐着的人。
崔沅绾说没事,那定是在逞强。
想着赶紧回去补偿一番,晌午头,晏绥便抱着崔沅绾回府上去了。
崔沅绾觉着身子不适,先去沐浴。待到回屋后,见晏绥满脸阴沉地坐在床头,严肃凝重地盯着她。
看他这般样子,不知怎的,满腹怨气竟顷刻间消散开来。
“慎庭哥哥,谁又惹你了?”崔沅绾笑着走过去,在他身前站定。
“谁欺负你了?”晏绥拽着她的手腕,抬眸问道。
“谁能欺负我啊。”崔沅绾俏皮地眨下眼,“你怎么整日空想呢?我哪是忍受旁人欺负的性子?”
“是么?”晏绥问道。
“我要是不问,你是想把昨日宴上的事闷在心里了?”晏绥将崔沅绾拽入怀中,见她手腕处被握出了一片红,触目惊心,赶忙揉着。
“疼不疼?”
晏绥朝她手腕吹着气,热意侵袭到腕下血脉,无端泛起一阵痒。
“不疼。”崔沅绾在晏绥怀中颇为乖巧,一动不动,任由晏绥拿捏。
“你这身子骨倒是娇气,捏一下便会泛红,碰不得。”晏绥叹道,“可你的心却似一堵石墙一般,谁都穿不过去。”
“不过是小事而已。你又不能把我栓在身边,总不能时时刻刻都看着我罢。”崔沅绾清楚晏绥许是知道了昨日福灵公主为难她的事,诚实说着心里话。
“怎么不能?我恨不能建个金屋,把你藏进去。脖颈,脚踝,手腕处,都要戴上锁链。这样,你就只能看我,再不能想旁人了。”晏绥低声说道。
方才还在安慰她,这会儿又在吓她了。果真是狗脾性。崔沅绾一阵腹诽,却仍开口劝着:“福灵公主是痴情人,所作所为都是为着原行遮罢了。公主于我而言,倒像是少不经事的妹妹。这样的妹妹,容易惹事,心机都写到了脸上呢。”
“确实如此。”晏绥道,“不过那帮纵容公主惹事的安人更可恶,安人的郎婿也可恶。”
崔沅绾默不作声,可万万没想到晏绥又把话引到了她身上来。
“为何总有不要命的男郎往你身边凑呢。”晏绥低头看中怀中美娇娘,她的眼里此刻只有他,可她的心呢?
“不如明日就搬到丰园住罢。”晏绥哄着,满腹心机。
丰园数百亩,遍布晏绥的眼线。
若真住到那里,崔沅绾毫不怀疑,晏绥会彻底发疯,真把她给锁起来。
作者有话说:
下更17号0点5分
第28章 二十八:修罗场前奏。
晏绥本想在七月便移到丰园居住去, 毕竟回门后没什么礼要做的。他本不是重礼之人,否则也不会夺他人之妻这般罔顾伦理的事。
何况他先前与林之培也称的上是疏远好友。圣人言朋友妻不可欺。他倒好,不仅把人家夫人给抢了过来, 还时常携崔沅绾出游,每每碰上林之培一行人, 可劲炫耀。
中旬,天闷热,时有暴雨雷电落下。可这雨水恰也滋养了汴西湖的莲。那片莲花开得甚是惊艳, 又离大内皇城近,常有下朝的官员直奔汴西湖去, 不光是赏数亩娇莲,也是想觅得哪家秀气的小娘子。
廿二,相国寺开门。只是这日天朗气清, 游人都游湖了去。
崔沅绾正躺在亭内, 悠闲躺在藤椅上,柔荑细软, 纤纤玉手被绵娘托着,拿蔻丹给她小心染着指甲。
一方小亭内四边放着冰盆, 案几上摆有一冰叶扇,扇叶一圈圈摆着, 冷气便吹到了亭中央去。
“娘子, 吃口冰杨梅罢。”秀云挑起那刻冰灵的杨梅, 递到崔沅绾口中。见她仍阖目静默, 不禁说道:“这杨梅是千里加急从儋州送来的。官家给圣人和几位贵妃送了一些,旁的都赠给姑爷了。姑爷疼娘子, 这小半箱杨梅都给娘子冰着, 解娘子口头之馋。”
崔沅绾听罢, 轻笑一声。
“我嫁来不过半月,他竟把你俩都给收买了去。日日在我面前说他的好话,说来说去,都是叫我多疼疼他。可我还能怎么疼?我把自个儿给献了上去,还能给他什么?”
绵娘笑笑,“娘子,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颗真心啊。”
“是么?”崔沅绾睁眼,低头看着一脸认真的绵娘。绵娘长得幼,脸颊肉肥肥嫩嫩的,肤如凝脂,瞧起来像个水蜜桃一般。笑起来会看见梨涡,偏偏语气也似她人这般软,叫崔沅绾都不忍说句狠话。
崔沅绾左手得闲,百无聊赖地摇着蒲扇:“你大可去问问他,他是想要我的人,还是想要我的心?”
“我自然都要。”
一道轻愉的声音自前方传来,正是从兆相那处归来的晏绥。
“姑爷安好。”秀云绵娘见状,赶忙欠身行礼退了下去。得亏指甲刚染罢,不然崔沅绾也只能把手滞留空中,起来不得,又躺不得。
不过她知道自个儿在晏绥心里的重量,起不起身并不重要。何况晏绥瞧得如此放松自在心里还偷乐着。
“真是太惯你了。”晏绥弯腰,将崔沅绾拦腰抱起,将她小心放到一旁的长竹榻上,紧挨着她坐下。晏绥摸着崔沅绾脚踝处围着的铃铛银环,觉着心痒。不禁挑起那精巧的一对铃铛,绕在指甲转。铃铛声音清脆,余音久久不撒。
不过再向上望去,他叫崔沅绾戴着的手镯、璎珞金丝项圈、金臂钏眼下都没出现在她身上。手腕处只系着一条红绳,是七日前去灵隐寺求来的。
崔沅绾身上只披了件薄衫子,修长的脖颈毫不设防地展现在他面前。亭下阴凉,也正叫他看得认真。
“怎么只戴了脚环呢?难不成是我送你的首饰不合身?”晏绥脸上愠怒,一下便将崔沅绾拉到自己身上,挑起她的下颌,低声问道。
“都是金银珠玉的,这般热的天全戴上,岂不显得死气沉重。若都是红绳还好,可你送的那些可都是沉甸甸的物件。戴在身上一会儿,便叫我这身上的肉一片红。”崔沅绾松松环着晏绥的腰,妙语讨好着。
这倒也是真话,不过却不是她拒戴的缘由。她戴一次,晏绥便会再送她一批。这也算罢,就当他财大气粗。可每批都要比上一批小不少。最开始送的那条璎珞项圈,能垂到她锁骨以下。这后来送的璎珞项圈,愈来愈短。就拿他昨日送的翠玉项圈来说,那松紧度哪里是给人戴上的,分明就是给猧儿带的。
晏绥待她,从来不是当一个人来对待。从初遇到成婚再到眼下,一举一动,都是把她当一只猫,一条狗,一只娇莺来对待,或是说养。
晏绥想干涉她的自由,可心里又知眼下她不会轻易屈服,于是便用这“怀柔”之术,慢慢灌输他偏执的思想,他在驯服她。
正是巧,崔沅绾也在驯服这匹不听话的狼,或是烈狗。
“你瞧,除却这沉重物件我不曾戴上,你送来的其他物件我可都好好用着呢。”崔沅绾伸手捻起一颗杨梅便往晏绥嘴里塞。
“是么?”晏绥嚼着冰冰凉凉的杨梅,觉着凉牙。
“你要是真有那么听话就好了。”晏绥敛眸,低头看着胸膛前仰头示好的美人,心里软得不成样子。
“陇西那片乱了许久,官家不堪其忧,叫夏长史派武将前去平定。陇西郡有你族人,我叫手下把人接到临安去了。临安安宁,你也不必担忧。”晏绥嗅着身前若有若无的发香,只觉这香味叫他轻易沉沦下去,不愿再头脑清醒地出来。
崔沅绾蹙眉,话里尽是不满:“那处族人原本与我家不近,都是远的不能再远的亲戚罢了,何苦费心费力去接应?”
“你这话怎么与岳丈同我说的大相径庭?岳丈下朝后找到我,千叮万嘱,说那片亲戚原先起家时帮过他,这恩情万不能忘。”晏绥将崔沅绾揽在怀里,忽视她轻微的挣扎,将头放在她的肩上,无意狎昵。
“纵是再远,只要是与你相关,无论如何,都是要帮的。”晏绥捻着崔沅绾的指腹,欣赏她这染了玉红色的指甲,愈看愈觉喜欢。
崔沅绾叹口气,“既然你今日无事,不如同我一起出去走走罢。自打陇西的事传到官家那处,你是整日早出晚归,我起来时身侧无人,我睡前身边依旧空荡。好不容易得了闲,说什么也得同我多待会儿。”
“我这不是在陪着你么?偷得浮生半日闲,我在府里好好陪你,怎么陪都行。”
“这不算!”崔沅绾娇嗔,“你歇,家舅家姑也歇,外室也歇,养娘女使汉子也歇。偌大的府上,哪处没有几个人?走到哪儿都被人看着,与监视毫无差异。这样的闲日子,不要也罢。”
见崔沅绾同自个儿置气,晏绥便清楚她的心思来。
“你想去哪儿?”晏绥问着。
崔沅绾没吭,依旧玩着他的玉带钩,在他胸膛上画着圆圈。
“那就让我说。听三司使说,汴西湖景色正好。你不是爱赏花么,泛舟游湖,便能进那莲池仔细观赏。”晏绥说罢,乍然想到什么,又慌忙改口:“不过是湖罢了,不如去相国寺,去矾楼,去州桥,总比游湖好。”
崔沅绾听罢他这番打脸的话,“噗嗤”一声,笑得张扬明媚。
“难不成慎庭哥哥是怕再遇上不速之客?”
“好妹妹,你这不速之客是说谁呢?原行遮?林家两位哥?”晏绥想到他们直白的眼神,心里便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