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不动声色看了看沈轻稚,最终还是认真回答她的问题:“律法了规定的,都是律法里的故事,百姓只记得不要作奸犯科,犯下犯下杀头抄家的重罪,却不会去特别记得女子可行什么,能为什么。”
“这世间女子是可读书识字,可只有万中之一最终凭借过人的才识和能力撼动家族,成了最终的胜利继承者,”萧成煜认真看向沈轻稚,“万分之一实在太少,甚至都不会再当地掀起波澜,最终就那么平淡过去。”
火种虽有,却不能燎原。
沈轻稚没有注意到萧成煜的眼神,她只是道:“还是因女子不能同男子一样称为主宰。”
她这一句话可谓是掷地有声,一下把萧成煜心中刚刚浮起的疑虑击溃,转而开始思索她的话。
沈轻稚顺了顺鬓边飞扬的发丝,声音很轻,却也很重。
“若是女子可封侯拜相,可入朝为官,可继承爵位,甚至……”沈轻稚眼尾一挑,定定看向萧成煜,“甚至,若女子也可继承大统,成为皇帝,那一切终将不同。”
说到底,大楚的女子好过,却也只比其他国家好过罢了。
同男人相比,到底天差地别。
沈轻稚复生而来,没有什么野心抱负,她只想让大楚和大夏的百姓安稳富足,幸福一生,这个愿望看似很小,却也很大。
在这之上,才是让女子过得更好,能在世间站稳脚跟,不用看男人的颜色过日子,不用因为婚假不幸而痛苦终生。
她并非异想天开,自己做着当女皇的美梦,她想的是让全天下的女人都能越过越好。
当然,这个梦想还很遥远,她自己尚且还未在宫里站稳脚跟,尚且没成为像太后娘娘那样的人物。
但她不着急。
她就是莫名坚信,这个老天爷赏赐给她的新生会很长,会让她有漫长的一生去实现梦想。
沈轻稚看向萧成煜,借着今日这样一个巧合,说着心底里早就想好的“计谋”。
她说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萧成煜却依旧平静看着她,甚至等她说完了,才若有所思开口:“如此说来,大楚律确实没有规定过何人可以继承帝位。”
沈轻稚:“……”
沈轻稚最后那句不过是说来试探萧成煜的,却不料萧成煜竟是很认真在思索女人当皇帝的可能。
大楚律是大楚的律法,而律法却是皇帝制定的,当皇帝的如何会出律法管束自己呢?
沈轻稚不由笑着摇了摇头:“老爷,我同你玩笑呢,您就当我没说过这话吧。”
萧成煜却道:“依你前面所说,倒也颇有些道理,一个人无论男女,只有可以自己主宰自己的人生,他才能走出一片新天地来,若未来只能一眼看到尽头,那又何谈努力。”
萧成煜作为一个皇帝,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倒是很令沈轻稚诧异。
这一番辩论似乎不应该发生在阳光正好的食肆雅室,而是应该发生在勤政殿。
沈轻稚不由笑了,不由改了口:“陛下,同您议论此事的应该是文渊阁的阁老们,而不是我这个后宫妃嫔。”
萧成煜却疑惑地看向沈轻稚:“可他们不是女子。”
沈轻稚心中一顿,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了那些阁老都不是女子,他们如何感同身受,体会到当女子的不易。
所以当沈轻稚看似玩笑地同萧成煜说这些话的时候,萧成煜却听进心里去。
沈轻稚看向萧成煜,虽然她打心底里觉得萧成煜是个好皇帝,但现在,她看着他的时候,甚至都觉得他是个好人。
一个纯粹意义上的,愿意为所有百姓谋福祉的好人。
沈轻稚不由觉得有些心口温热,就连她的指尖都热乎乎的,那么攥在手心里,只觉得妥帖又温暖。
“陛下真好。”沈轻稚看着萧成煜笑,她长相艳丽而夺目,通身上下皆是明媚绮丽,可此刻她的笑却干净纯粹。
这一句夸赞,令沉浸在“议论”中的萧成煜心头微跳,他猝不及防抬起头来,沈轻稚那干净的笑容便撞入他眼中。
萧成煜只觉得耳根子一下子就热起来,他轻咳一声,微微偏过头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微微泛红的脸颊。
他竟是觉得有些羞赧了。
一个大男人,被媳妇这么夸了一句就红了脸,像什么样子?
萧成煜觉得自己太不坚强了,故而又咳嗽一声:“此事以后再议。”
沈轻稚弯起眉眼笑了。
待两人下了楼,便一路往东市行去。
东西市距离并不遥远,两个人都没坐马车,一路闲庭若步地来到了东市之前。
同西市相比,东市里行走的更多的都是普通百姓,他们有的拖家带口,有的背着箩筐,全是过来东市采买的。
而米面粮油商铺门口的摊子上,有许多京郊村县百姓自家种的菜蔬和鸡蛋,琳琅满目,皆是日常所需。
两个人一起进了东市,沈轻稚已就如同西市那般看什么都稀奇。
这大半年来,她跟萧成煜已经很熟悉了,两个人是同床共枕的夫妻,又是可以谈心论道的朋友,故而沈轻稚同萧成煜在一起的时候,逐渐没有最初时那般戒备。
但即便如此,她也依旧把沈彩和出身铭记于心。
沈轻稚眼睛一转,回过头来看向萧成煜:“老爷,我少时少来这样的大集,家中那边也没有大集,对此处不甚了解,若是问了什么怪问题,老爷可别笑话我。”
先把话铺垫上,到时候无论她问什么,似乎都没问题了。
萧成煜意味深长看了一眼沈轻稚,伸手帮她把耳畔另一边的碎发抚平,笑着道:“好,你去玩吧。”
于是,沈轻稚便牵着戚小秋的手,高兴地开始看起摊位来。
萧成煜站在原地,看着她窈窕的身形,看着她脸上的笑颜,片刻之后,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倒是会找补。”萧成煜低低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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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时是萧成煜陪着沈轻稚在逛街,下午却是沈轻稚陪着萧成煜一路询问。
他问得很仔细,关乎百姓生计的米面粮油一样样都过问到,一边问一边还让年九福记录。
当他问到去岁的陈米时,眉峰微蹙,在铺子里却也没说什么。
待得从那家米铺出来,沈轻稚便问:“老爷,这是怎么了?”
萧成煜便低声道:“去岁的雨水不好,冬日虽然落了大雪,让麦子好好过了冬日,但稻子却受了夏季雨水的影响,北地的收成并不算好。”
收成不好,就意味着减产,到了今岁新稻要丰收之前,去岁的陈米也没有降多少价,也就是说有许多老百姓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可能是饿着肚子硬挨的。
虽不至于闹出灾情,但百姓过得不好,萧成煜心里也并不是很好受。
此事萧成煜一早就知晓,也早就下了政令不让各地粮食大涨,可天高皇帝远,游官管不了当地的士绅,最终也不过只能维持一个高价而已。
繁花镇距离盛京很近,又属于奉天大营管辖,此地的粮商不敢大涨,可那几个依旧不是寻常百姓能随意负担的起的。
沈轻稚见萧成煜忧愁起来,便握了握他的手,柔声安慰:“老爷,眼看就要秋收了,今年各地都没有灾情,秋收一到,未来一岁都会丰衣足食,这一年里只要咱们的丰年稻和两季稻能研制出来,百姓的日子就能好过许多。”
沈轻稚牵着他的手,两个人一路往前走:“再说即便今年的粮食价格高,但比之往年也不过只高了三五文钱,良民家中都有盈余,日子虽会难过一些,却到不了无米下锅的地步,若当真如此,各地的邸报便不会是那个样子。”
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萧成煜是新皇帝,邸报不敢写天怒人怨的事,可各地父母官又不是没跟萧成煜打过交道,三年一期的任免,他们上任之前都在京中见过冷面的大皇子,有的甚至是萧成煜当太子时任命的布政使,他们多少了解萧成煜的。
萧成煜从来不喜欢被人隐瞒。
所以新一季的邸报虽然会比往年要写得漂亮一些,当真有大灾也不会隐瞒,这是隐瞒不了的。
邸报沈轻稚也是看过的,故而会如此安慰萧成煜。
果然她这么一说,萧成煜面色便缓和下来,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我知道。”
他知道,可到底还是会为此事忧心。
沈轻稚柔声安慰几句,他自己也想开,便不再继续纠结。
沈轻稚以为上午在西市逛得就够久了,结果这一下午,萧成煜在东市来来回回问价,问得仔细又慢,弄得东市的好多粮商都以为他来进货,倒是不知不觉说了许多坊间的小事。
这么一来,就更漫长了。
沈轻稚却不觉得无聊,事关国计民生的大事,她自来就上心,也想为百姓出一份力,故而听得也很认真。
这一晃就是一整个下午,到了酉时初刻,金乌都减了热度,他们才刚刚把所有的商铺都问了一遍。
待几人在悦来酒楼坐下,沈轻稚才觉得浑身酸痛,尤其是小腿肚子又疼又麻,一坐下来就觉得骨头都疼起来。
就连萧成煜都觉得有些疲惫了,见沈轻稚这模样,不由笑了:“晚上回去好好歇歇,让宫人给你按一按身体,明早若是起不来,咱们就躺够了回行宫。”
沈轻稚笑着白了他一眼:“那不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还想去听一听戏呢。”
繁花镇比盛京要小得多,却也可同许多偏远的州府相比了,镇中除了有名的东西市,还有远近闻名的皮影戏,原本两人安排的行程就有皮影戏,沈轻稚今年只能看这一次,自然不肯放过。
萧成煜见她累得都撅了嘴,却依旧坚持要去看皮影戏,不由笑道:“那好,你若是起不来,我就背你去。”
两人说着话,晚食便上了桌。
这一家的招牌是豆皮红烧肉和肉饼,沈轻稚每一样都很喜欢,待用了晚饭,便挣扎着跟萧成煜一起走回了宅子。
若是她这会儿不走,身上会更疼,慢慢踱步回家,反而会让全身放松下来。
待回到宅院,萧成煜却歇不下来,他今日出来一整日,折子还没看,故而叮嘱了沈轻稚一声便去书房看折子去了。
沈轻稚靠在寝房的躺椅上,让戚小秋和银铃给她按摩。
银铃今日没跟出去,戚小秋也只站在门口等,故而两人都没她一个人走的路多。
被按着按着,沈轻稚似就要潜入梦乡里。
然而此时戚小秋开了口。
她声音很低,就连不远处的银铃都听不见,沈轻稚却听到她对自己说:“娘娘,今日那家卖络子的给了回话,说今夜或者明日去取都可。”
沈轻稚缓缓睁开了眼睛。
戚小秋日日都陪在她身边,景玉宫里的事桩桩件件都要过戚小秋的手和眼睛,可以说,景玉宫对于戚小秋而言是没有秘密的。
而沈轻稚这个景玉宫的女主人,在宫里对于戚小秋来说也没有秘密。
她的身家性命都在沈轻稚一人身上,她同沈轻稚也很投缘,两个人一路扶持到了今日,没有比戚小秋再忠心的了。
故而今日这络子事件前后都很奇怪,同沈轻稚的性格很有些迥异,但戚小秋也依旧按照她的吩咐好好办了差事,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多问。
娘娘吩咐的事,她从来都不需要多问。
沈轻稚最喜欢的就是戚小秋的这一点,她同戚小秋从来都是知无不言的,可唯独这件事,她无法开口,也不能开口。
说出来怕是曾经的她都不会信。
沈轻稚眨了眨眼睛,对银铃摆了摆手,让她退下去,然后便戚小秋:“是谁给的回话。”
戚小秋想也不想就回答:“应该就是那小姑娘的姑姑,瞧着三四十的年纪,是个面色很冷清的妇人。”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