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尽管很可怕,她还是自己一个人走过去看了一眼。
她不止看了一眼。
看了很久。
旁边的护士和医生于心不忍,想要过来捂她的眼睛抱她离开,她仰起脸问这些大人:“为什么不让我记得他们最后一面?”
大人们一时间全都哽住。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只有风雨在咆哮。
最后她也没追问,只是默默帮他们把白色的布盖好,看到妈妈的头发垂落床边,还要问医生:“妈妈的头发盖不住怎么办?”
医生似哭又在笑,摸着她的脑袋说:“没关系,叔叔来弄。”
苏苏“嗯”一声,退到一旁,等医生处理好,她低声说:“谢谢。”
医生哭腔明显,“不用谢。”
她说:“我是替妈妈说的。”
医生扭头,泪流满面。
一直送走爸爸妈妈,苏苏才红着眼睛问司机叔叔,“叔叔,我是不是以后就只能自己睡了?”
叔叔摸着她的后脑勺,喉咙滚了又滚,没有说出一句话。
苏苏仍然没有追问。
她从小就知道,有些问题,是注定没有答案的。
而有些答案,也不一定要真真切切,明明确确地说出来。
她扭头看向外面,大雨像巨大的帘幕,把她隔绝到一个悲伤又沉默的世界。
半夜的风刺骨,吹了她一脸雨。
她始终记得那个感受,却从不后悔见了爸爸妈妈最后一眼。
正如现在。
她手心,后背,都不由自主开始溢出冷汗。
她很清楚,接下来的游令不会说什么她想要听的话。
可她目光没有转移一分。
因为她想记住。
想记住游令此刻的语气,表情,以及眼神。
她看到他薄唇一掀,唇角弧度有些刻薄,眼神里面全是冷漠和戏谑。
他说:“是么。”
声音很淡。
“那试试?”
手上用力,不由自主按下了翻转键。
她一直按着,像失控一样,镜头上的照片快速往前翻。
像在逃避什么。
人长大了,认知广了,胆子也小了。
纵然坚持,也无法像小时候那样敢于直面悲剧。
镜头一直跳转,直到停在最新一张,柯羽鸢给她拍的照片。
镜头里,她没什么表情,神情很淡,下巴微收,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镜头。
唇角压得很平。
苏苏忽然想到最近大家嘴里很流行的“丧”,这张照片里,她就有点这个样子。
丧,意为逃亡,失去,白事。
是有点晦气的。
早知道不拍了。
苏苏垂下眸,把相机关掉,归还柯羽鸢。
柯羽鸢没察觉苏苏哪里不对,她表情和平时无异,眉眼淡淡,看不出情绪如何。
头顶蓝天依旧,白云如棉,风里全是泥土的清香。
可是苏苏抬起头,却只闻到了大片的呛人的干燥的气味。
像冬天里,忽然吹了一脸裹着厚厚灰尘的风。
咽不回去。
吐不出来。
活生生要把人憋死。
她掌心用力,抓了一掌碎草。
草似刺,扎进肉里,拔不出来。
她眼睫轻动,拍了拍掌心上的绿色。
这时肖晚扭头看向舞台,起身拍拍手,“走吧,吃饭。”
柯羽鸢起身,然后伸手拉苏苏。
苏苏手放在她手上,柯羽鸢指腹一擦,“哪里来的水?”
苏苏微不可察地松开手,说:“草坪上的。”
柯羽鸢“哦”一声。
三个人一起往餐厅方向走。
点菜的时候游令一直跟在苏苏身后,她点一样,他就要在身后懒洋洋地评价,“这个一般。”
或者:“这里的不好吃,市中心有一家还不错,明天带你过去?”
苏苏笑容淡淡,并不阻止他,也顺着他。
他说不喜欢,她就换一样,然后问他:“这个呢?”
他恩赐一样抬抬下巴,“还行。”
苏苏失笑,摇头。
游令看见了就大手罩她头顶,揉两把,再手指勾勾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装什么老成。
“揍你了啊。”
苏苏拿开他的手,扭头,“还有没有别的要吃的?”
游令说:“随便。”
苏苏“哦”一声,微微俯身,探头,问窗口师傅,“有没有随便啊?”
游令嗤笑一声,抬起胳膊圈住她的脖子把她拖走。
肖晚和柯羽鸢凑过来,肖晚淡淡评价:“新型家.暴。”
柯羽鸢:“渣男。”
苏苏唇角微翘,“渣男。”
游令扬眉,两指掐着她的下巴,逼问:“渣你哪儿了?”
“谁钓了我小一个月?”他说着,似乎觉得好笑,嗤笑出声。
苏苏弯着眼眸,眼睛微微眯,仰面看着游令的眼睛。
她从他眼睛里看到她的脸。
她恍惚地想,才一个月吗?
那他真的挺顺利的。
那一记不屑的眼神,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收回目光,敛眸,没回答他的问题。
他也当成平时的玩笑,没追问计较更多。
下午更热,彩排进行得很慢。
太阳底下,他们各忙各的,苏苏站在一旁,晒得有点发晕。
四五点,终于结束。
他们要去庆祝,苏苏说:“我不去了。”
游令知道她家里人都在,便说:“我送她回去。”
距离远,游令叫的车。
苏苏上车有点犯困,游令让她靠在他肩上,逗猫一样挠挠她的下巴,“累了?这才哪到哪儿。”
苏苏没睁眼,只是低声说:“我不爱玩。”
游令听她声音有气无力的,“嗯”一声:“睡吧,一会儿喊你。”
苏苏没睡,只是一直闭眼睛。
她鼻尖是少年热烈呛人的气息,她鼻腔忍不住发酸,喉咙一直往下咽,肚子里鼓鼓胀胀全是气。
到家门口,苏苏下车,没让游令下车。
她弯腰要关车门,车里的游令勾勾手指,示意她过去。
苏苏心不在焉,思维慢行为半拍。
她下意识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