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星回头,她那位好舍友,段香娆挽着一个年轻的修士,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田芳芳毫无所觉,问簪星:“这是你朋友啊?”
簪星:“你觉得她看起来像是我朋友吗?”
段香娆的目光落在簪星身侧的棍子上,先是一怔,随即笑起来:“杨师妹,莫非你选了棍法?”
新弟子是可以去兵器库领兵器的,兵器的品级都一般,如果弟子有钱,以灵石在他处自行购买了兵器带上山,也可以使用。当然,簪星很穷,用的这根铁棍,就是宗门里给新弟子发的普通棍子。
“是啊,”簪星问:“不行吗?”
“当然可以,说起来,这棍子与你倒是挺相衬的。”段香娆揶揄道:“不过,我还以为你要选绫缎之类好看的兵器呢。”
她身侧的年轻修士闻言,恶意地一笑:“我看棍子正好,若选了绫缎,岂不是丑人多作怪?”
第22章 青娥拈花棍(2)
簪星看向段香娆身侧的修士。
这是个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脸型窄而长,眉眼都略往上挑,显出几分难以相处的刻薄来。不过,他应当很有钱,他腰间佩的那把剑,剑鞘上镶了块漂亮的绿宝石。
段香娆小鸟依人地靠着他,望着簪星的目光隐有得色,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新男友。
簪星一言难尽。
“看什么看,丑女。”这位修士眉眼一横,语气中带着一股张狂戾气。
田芳芳后退一步,小声提醒簪星:“杨师妹,这位兄弟叫华岳,是选拔赛上的第一名,如今已经结丹了。”
簪星心中一动,选拔赛上,那位拔得头筹的兄弟一共摘取了五十四朵连山花,并非是因为他爬得最高,而是因为他抢得最多。
他几乎是靠抢得了第一,因为他已是金丹前期。在本次新入门的弟子中,修为是最高的。
段香娆居然找了新生第一名做新男朋友,簪星不得不再次在心里感叹,这社交能力真是绝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簪星不打算和这人在现在起争执,决定避其锋芒,扛着棍子默默掉头就走。田芳芳见状,赶紧跟上,身后传来段香娆和华岳放肆的嘲笑声,簪星只当没听到。
她走到出虹台,与田芳芳分头,找到一处灵气充裕,四处又没什么人的林间空地,坐了下来。拿出怀中的《青娥拈花棍》,以灵识翻阅。
这本秘籍不知是谁写的,甫一翻阅,尤带阵阵香风,像是女子身上带着的花香,芬芳又清甜。紧接着,簪星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像是置身于混沌的白雾之中,不知过了多久,白雾渐渐散去,眼前出现了一名年轻女子。
这女子白衣翩跹,看不到脸,单看身影,也让人觉得这是一位绝代美人。美人站在一颗枝繁叶茂的花树下,手持一根青色长棍,片刻后,将长棍横于身前,舞起手中青棍来。
棍法向来刚硬凶狠,在这女子手中,却如有生命的柳枝,柔软又轻灵。她边舞边开口,声音脆若银铃,道:“中直,为棍路之主,中平正直之谓。无论大门小门,身与器皆须成一直线,即所谓子午也。”
话毕,持棍横刺于眼前,像是要为人解释清楚其言。
簪星睁大眼睛,不敢错过这女子动作的一分一毫。说来也奇怪,都说女子用棍不雅,白衣女子舞棍,却犹如跳舞,身姿飘逸,格外动人。青棍激起的劲风摇动花树梢头,树上的樱色簌簌落下来,铺了满地。
于是树上树下,皆是芳华,一片霞色中,只有这白衣女子孤冷的身影,像是要永远的迎风翩然下去。
起先她动作很慢,每一步都能让簪星看得清楚明白,随后棍法渐渐快了起来,到后来,已然分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花,哪里是棍。只觉得绝世美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出虹台飞瀑前的彩虹慢慢散去,日光完全隐没于云层,几粒零碎的星子探出头,将星光遍洒了整个林间。
穿着纱袍的女子纹丝不动,静静坐在原地,额上渐渐渗出大滴大滴的汗珠。汗珠滚落至她的鼻尖,她却像是浑然未觉,夜幕中,无数星光汇聚于她的头顶,沉默的凝视着这已经修炼了一天一夜的人。
......
清晨,姑逢山上下起了秋雨。
雨水顺着未关的窗缝溜了进来,将窗前桌上的纸张打湿。一声嘹亮的鸡鸣叫醒了整个清晨,学子们纷纷抱怨着起床上课。
簪星揉了揉眼睛,起身梳洗。
待随便吃了两口昨夜剩下的烧饼,簪星打着伞出了门。
段香娆已经走了,有时候簪星真的很佩服这位舍友,为了在众人面前展现最美的一面,段香娆每日都要提前半个时辰起来梳洗打扮。簪星就不行了,能多睡一刻钟也是好的。
学殿里,弟子们将收起的油纸伞放在门口,将鞋上的泥点擦干净才能走进去。簪星才坐下,隔壁桌的田芳芳就惊讶地问:“师妹,你是没睡好觉吗?看起来怎生这般憔悴?”
簪星打了个呵欠,道:“对啊,睡眠不足。”
距离挑走那本《青娥拈花棍》已经五日了,距离宗门考核也只有不到十日时间。簪星每天上完公共课,都去出虹台自习,一呆就是半夜。黑眼圈肉眼可见的增长,本来右脸上就有妖气留下的黑痕,如今越发难看。
这也就罢了,常常加班的社畜,熬夜到凌晨已是家常便饭,可恶的是纵然她如此努力,棍法仍然没有半分进步。
她已经掌握了拈花棍的棍法,但挥舞出铁棍的样子,就和普通的棍法一般,全然不像是灵识之中那白衣女子所舞出的威力。以至于簪星总觉得自己像是个拙劣的买家秀,只得其形,不得其神。
台上的月光师伯还在慢吞吞的读道:“乌飞金,兔走玉,三界一粒粟。山河大地几年尘,阴阳颠倒入玄谷。人生石火电光中,数枚客鹊枝头宿。桑田沧海春复秋,乾坤不放砍离休......九天高处风月冷,神仙肚里无闲愁......”
簪星沉浸在棍法的瓶颈处出神,以至于没有看到田芳芳拼命对她使的眼色,和月光道人已经近在眼前的身影。
两只手指落在簪星的书桌上敲了敲,簪星抬起头,对上的就是月光道人和蔼的目光,他道:“这位弟子,你来说说,方才的《大道歌》说了什么?”
惨,上课开小差被抓了个正着。段香娆幸灾乐祸地盯着她,打算看簪星出丑。
簪星站起身,面不改色的胡诌道:“这是说,人生很短暂,一切都是虚妄,要我们珍惜时间,把握当下......天地万物都有自己的‘道’,不必拘泥于形式,应当看清楚其中的‘真’。”
月光师伯笑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妄’?”
簪星一通瞎掰:“比如外面下起了雨,大家觉得很冷,冷就是‘妄’,雨就是‘真’。”
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嘛,谁没学过似的。
月光师伯轻轻摇头,道:“天地无心,万物荣枯是妄,大数终始为真。所谓真妄,本就是世人自笔,千人千面,纷纷不一,你看到什么,什么就是真妄。”
这太晦涩了,簪星不懂,刚坐下来,忽然间,有什么从脑海里飞快掠过。
等等,真妄?
第23章 宗门考核(1)
下课后,簪星收起包袱,拿起门口的油纸伞就要出门。
田芳芳在背后喊:“师妹,你不去吃饭吗?”
“你自己去吧,我等下再去。”簪星举着伞冲进了雨幕中。
待到了出虹台,今日有雨,眼下又正是晌午,门中弟子大多都去吃午饭了。簪星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也不管衣裳会不会被雨淋湿,重新以灵识翻阅起那本《青娥拈花棍》。
今日与月光道人在课上关于“真妄”的论辩,其实只是她随口胡编。却在最后关头,福至心灵,想到了棍法的瓶颈之处。
五日以来,她夜夜苦练,棍法耍得像模像样,却始终不如灵台之中女子的潇洒。她一直反复钻研女子的棍法,但如今想来,这本花里胡哨的功法,名字叫“青娥拈花”。
她有棍,却没有花。
这本棍法若无花,便和外头其他的棍法没什么两样,但正因多了“拈花”二字,就沾染了一些红粉色彩。此为棍法,实则凶悍之处在于被棍子激起的“落花”。那些花如被气流挟裹,能准确无误的突破对手的防线,成为最有力的武器。
拈花不是为了造作,是为了更好的进攻。
原来如此。
簪星双手重新握住铁棍,闭上眼睛,出虹台附近,到处都是桂花树,正逢秋季,桂树飘香。簪星运转四周元力,朝眼前横劈而下。棍风激起的香风柔软又芬芳,却又在这芬芳中,夹在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气。簪星能清楚地看见从棍子激起的落花里,有一道笔直的气流,如另一道棍的残影。
而这残影如水面,一层层漾开,她甚至还能看到其中细小的波纹,每一朵花绽开的痕迹。这一刻,心口处的枭元珠疯狂运转,四周的灵力尽数涌进簪星体内,簪星只觉得握着的棍子似有无穷力量。而残影漾开中的镜像中,出现了一道笔直的线。
她毫不犹豫地对准那条线劈下。
“青娥拈花棍第一重——镜花水月!”
雨幕似乎在这瞬间停住了。
空中漾起的波纹陡然间生出无数朵花的影子,这些花影层层簇簇,如云似海,猛的朝眼前的巨石飞去。
随之而去的还有女子手中的铁棍。
“砰——”的一声。
巨石化为齑粉,桂树浓香,抬眼看去,花影、水面尽数消散,只有一灰袍女子手持长棍立于天地雨幕中,长发早已被雨水打湿。
一只山雀叫了一声,扑扇着翅膀飞到了另一棵树上,似是为这动静所惊。
簪星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她刚刚,好像突破了。
......
接下来的几日,簪星照例早出晚归,兢兢业业地学习。
同门弟子们也意识到了宗门考核迫在眉睫,纷纷用起功来。一时间,整个出虹台人满为患,堪比期末时候的大学图书馆,去得晚了,连位置都没有。
最乐见其成的,大概就是太焱派的六师叔玄凌子了。明日就是宗门考核的日子,玄凌子坐在殿中,一边核对着弟子的名字,一边啃着令人偷偷从山下买来的烧鸡。
山上的食材灵气充裕,厨房做得干净清爽,好是好,但不如山下的有滋有味。加之掌门少阳真人前些日子觉得他臃肿了不少,有损宗门形象,令他辟谷,玄凌子饿了十来日,终于忍不住在这个夜里爆发了。
紫螺走进来的时候,玄凌子正把烧鸡往屁股下藏,紫螺无奈道:“别藏了,六师叔,我都看见了。”
玄凌子轻咳一声:“紫螺,这些弟子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掌门。”
紫螺假装没听到这一句,岔开话头:“师叔,明日的考核事宜都准备好了。掌门师尊说了,这一次宗门考核,就是为了给您招新弟子的,您好歹上点心。”
少阳真人的七个徒弟里,除了年少的七师叔外,就只有六师叔玄凌子还没有亲传弟子。他自己又行事散漫,素日里除了爱吃爱睡,也没什么壮志。这次少阳真人发话,通过宗门考核的,都是内门弟子,而待后头内门考核前三位的,则是玄凌子的亲传弟子。总得给玄凌子找点事做。
玄凌子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掌门甚是偏心,师兄他们的亲传弟子都是早早就看中的天才俊杰,我却要从普通修士中寻找。紫螺,你不是说,这次入门新弟子中,没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么?”
如他们这样的宗门挑选亲传弟子,大多都是早早的去宗族之中,寻找灵根非同寻常的天才,自小就开始培养。而这样从天南地北中散修中所找寻的,要么是资质平平,要么是年纪太大错过了最佳培养时机,总之,算不得最好。
“也不完全如此。依弟子看,此次宗门考核中,那个华岳不错,是本次新弟子中,唯一结丹的。就算在咱们宗门里,也称得上优秀。”紫螺安慰他。
“结丹又没什么了不起,对了,”玄凌子想起了什么,“上次那个挑了残卷的少年,还有那个找到《青娥拈花棍》的姑娘呢?”
紫螺回答:“弟子暗中查探过,他们二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倒是很勤奋,每日在出虹台上修炼最久的,就属他们二人。只是他们二人在之前的连山花争夺中,排名都是中等,修为也没有优势,此次宗门考核,未必就能进前三十。”
玄凌子想了一会儿,才道:“罢了,至少他们道心坚定,不畏困苦。这半月以来究竟有何进益,明日就能见分晓。”
“且看明日吧。”
......
这一夜,簪星睡得也不甚安稳,明日就是宗门考核。如果不能进入内门,她就要永远带着脸上这道疤痕过日子了。
说不在意脸是假的,但若说更重要的,大概是人一旦努力起来,总希望有一点收获。胜负欲一旦被激起来,就不能做到对结果不悲不喜,无欲无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