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一次对一位凡人??了尊重之意,并没有直接去探取对方的梦境。
对方在她的片刻注视下微微敛了眉,退后了一些距离,神情沉静。
杳杳愣了愣,连忙也退后了些,歉意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是我走路不长眼,唐突??子了。”
对方恍若未闻,只错身要离开。
杳杳却突然灵机一动。
“??子,不如让我给你算一卦?”
她下意识伸手扯住了对方的衣袖。
那位??子的身形就微微顿了下,一??动听的好嗓音带??几分冷然意味,道:“松手。”
好凶。
杳杳指节微松,对方头也不回地抽身离开。
空气中仍旧残存??方才撞入对方怀中时闻到的冷然沉香气息,杳杳皱了皱鼻子,对这人??了些微探究的兴趣。
只是对方离开得很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缘分再次遇上。
……
夜色渐渐深了,市集中的繁华渐渐落幕,另一端却??了新一轮的灯红酒绿。
杳杳百无聊赖地倚坐在高高的墙头,瞧了一轮又一轮的吹拉弹唱、觥筹交错,??了身,伸展开双臂,晃晃悠悠地自这一处院墙走到那一处瓦檐。
自她下界来,借??算命的由头,同凡人打了不少交道,偶尔还能闲聊两句,学到了不少凡间的习俗。眼下她这般作为若是被凡人看?,应当?觉得奇怪,但是杳杳玩得??兴,就也懒得管——?不了她拈上一个隐身的诀。
夜里的日子向来难熬,没有什么凡人好给她作伴;?算命也算了三天,故事看了个够,再继续下去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明日做些什么呢?她这些日子因??算命的缘由,倒是收获了不少意外之财。不如明日去东边最繁华的那条长街消费一番,??????凡人买卖物品的滋味。
她这样想得开心,脚下一个不稳,身子往左偏了一些,就直直栽入了一户人?的院落之中。
栽倒的过程中,她倒也不惊慌,反?突然有了新的想??,卸去了周身护??的仙??,任由身子凭空坠落。
坠落的那一刻,她想??,如果是凡人,这样摔下去,?不?有事呢?
至于栽进别人院子可能引??的麻烦,压根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若是真的被人撞?,不过轻轻一个诀,他们就全忘记啦。
杳杳脸上就挂??笑意。
这户人?院墙极高,墙下一棵?树的枝叶挡住了她落下的身形,将坠落之势缓上了一缓,杳杳跌落在地上时就只蹭花了衣衫,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疼痛。
杳杳乐滋滋地??身,随意掸了掸裙摆上的灰,环视整个院子,就看?角落里坐了个人,手上端了一盏茶,并未出声,只是冷冷瞧??她这个不速之客。
夜色深了,院内只挂了一盏灯笼,散发出柔和且微弱的光晕,映射在院内之人脸上,光影绰绰,模糊了面容。
杳杳目??却是极好。她??睛一看,角落里那人脸庞如玉,神色冷峻,分明是傍晚时分她在街市上撞?的那位??子。
她忘记了自己闯入他人院中的麻烦,语气里带上了点儿惊喜。
“啊,好巧,竟然在这里又碰上你。”
“……”
对方不语,原本目光就冷冽,此时还皱上了眉头。
杳杳却恍若未?,??方方地放下了拎??裙摆的手,凑近了些,弯下腰朝对方甜甜一笑。
“??子,考虑一下吗?我给你算一卦呗。”
第36章
“公子, 考虑一下吗?我给你算一卦呗。”
她的眼神清澈,脸带笑意,明明凑上来提出早已被拒绝过的要求, 却很是怡然自得, 仿佛冒冒失失闯进别人院子的人不是她。
整个人行事突兀又奇怪。
周云辜皱眉不过片刻, 见对方身上并无恶意, 就又舒展了眉头,连神色都懒得给对方,只在听见那句“算一卦”时, 喉间似乎溢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冷哼。
他这一生被人算过不少卦。
不管是德高望重的高僧, 还是云游四方的道人,见了他的八字, 无一不露出惊惧神色。
他生在京城的显赫人家, 自小聪颖,文才武略无一不拔尖,是响彻盛名的天之骄子。
十四岁那年, 他却生了一场怪病, 求医无果,昏迷不醒。
家中人无法,只得上山去求了庙中的高人。
高人要了他的八字,沉吟片刻后面露惊色, 随后摇了摇头, 喂他喝了一碗香灰, 他便从生死边缘被拉了回来。
高人却说, 他是天煞孤星的命, 天生刑亲克友,注定孤独。
家中将消息瞒了下来。
谁知不过三年, 父母就意外双亡,高人当日所言竟是一一应验。
周云辜当时不过十七的年纪,自请从族谱除了名,从此独身一人在外,身边再无亲友,直到如今,已经有八个年头了。
他自京城南下,途中曾遇到一位游方道士,道士道号乾陵真人,又为他拈指卜了一卦。
“你这是,刑亲克友的天煞孤星之命?”他面上同样惊讶,紧接着却摇头又道:“不,没有这么简单。天煞孤星之命煞尽身边众人,及其凶狠,只是孤星应当是长存。”
那位中年道人又沉吟片刻,语气有些不确定,问他:“你是否身上有疾?”
周云辜默然。他十四岁那年的大病落下了病根,药石无医,如今已经日渐严重了。
中年道人眼里就有了些怜悯神色。
“除非能遇上为你解煞的贵人,只是这事虚无缥缈,无处可求。”他停顿片刻,“如今,你只有修身行善,方可延缓。”
他倒是瞧上了这株好苗子,想要指点一二。
周云辜却行了一礼以示谢意,婉拒了他。
“既然这是天定的命数,周某认了。”
他早已看淡了生死,不过是在世间多或少地挣扎几年。
思绪转了回来,他就看见那位夜闯院子的小姑娘仍旧恳求地看着他,眸光清澈而灵动,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仿佛她真的只是想要给他算上一卦。
他心中莫名一动,方要张口,对方却有些失落地站直了身子。
“你如果真的不愿意的话就算啦。”
他微微动了动嘴唇,并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下能说些什么,却见小姑娘转瞬就丢掉了失落神色,重新挂起笑容。
“但是我们可以结识一下呀。”她亮闪闪的眼睛眨了眨,羽睫如同翩然的蝶,面容甜美,“我算卦真的很准,你随时都可以反悔。”
许是太久没有被人如此亲近地对待,又许是对方实在太过真挚,鬼使神差地,他就微微点了点头。
姑娘脸上就绽开一个笑,嘴角两边偏下的位置微微陷下去,是两处甜美的梨涡。
“我是杳杳。”
她手上拈出好看的形状,如同翩飞的鸟儿一般,凭空划出优美的弧度,却陡然顿在半空中,随后收回手,道:“杳杳入梦而来的杳杳。”
眼前的周云辜不知道,杳杳可是惊出一身冷汗。
她方才下意识就拈出了入梦的诀,硬生生打断收回,这才没落到对方身上。
她已下定了决心,要以凡人的心态去同眼前的凡人相处,这样兴许能更深地探究出他们梦境背后的寓意。
周云辜报上自己的名讳之后,两人就陷入了大眼瞪小眼的沉默。
月上中天。
杳杳自己当然是不用睡觉的,她也知道凡人是要睡觉的。
何况更深露重,七月又已入了秋,夜晚就有些寒凉。
她听见周云辜低低咳了两声,带着勉力压抑的痕迹。
她微微顿了顿,皱了眉头想问问他,最终却不知缘由地将关怀与疑问吞进了肚子。
杳杳重新翻上了墙头,同在角落里静静坐着的人告了别,身影轻巧地消失在夜色中。
院内。
手间捧着的茶水并未饮去多少,仍旧是半满,温度早已散尽。
周云辜又压抑不住地咳了一阵,手上的颤抖带动着茶水往外溅了一些。
他止住咳嗽,不甚在意地轻轻抹去沾染在衣摆上的水珠,面上神色显得柔和了几分。
他已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同他人一起,静静捧着一盏茶,就这样闲适地坐着。
纵使今日这位莫名闯进院中的姑娘实在是有些古怪,他却不再多想。归根结底,他人于自己,亦或是自己于他人,无非是过客罢了。
他起身,抖了抖衣袍,不曾留恋,只径直进了屋内。
院中微风吹洒月色,空寂无人,如同往日里一样,只有方才被微微压折的枝叶,记录着来人闯入的痕迹。
这三日里,杳杳支着算命摊子,看过求卦之人的梦境与未来,听了不少凡人间的故事。
她今日没再去摆摊,而是拎着钱袋在街市上闲闲逛着。
三日前,她初到此地时,还闹过不小的笑话。
她头一回下界,下来之前还颇为小心谨慎了一番,去司命那儿叨饶了他两日,学来不少凡人间约定俗成的规矩。
杳杳逛的第一间铺子是一家香铺。
神仙们也用香,且爱用香;只是地界不同,生长的植物也颇有不同,神仙们用来制香的香材便与凡间人们所用的有着不小的出入。
铺子里有一味调制过的沉香极为特别。
不同于纯粹的沉香料经过数年沉淀后变得醇然的厚重沉香气,这一味沉香里调了雪松,带出冷冽清淡的树脂气息。
杳杳在天上闻到过类似的冷香,细想却又不记得是在何时何处,只觉得有些微的熟悉。
她起了些兴趣,想要买上一些。
她只知道凡人们以金银货币易物,自己身上却没有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