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一个人就能拿动。”
易君也不说话,站在那不肯走。黄一峰这才妥协,看着车上没什么落下来的东西,两个人才往家门走。
黄一峰左手提着土豆和萝卜,右手是冻豆腐和装水果罐头的袋子,胳膊下还一边夹着两棵大白菜,易君看着车上剩下来的唯一一棵大白菜,先是一怔,然后终于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她最近愁眉不展,黄一峰已经好几天没见过他笑了。
易君抱着那棵大白菜进了家门。黄一峰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念叨起来今天在梁衔月家的事。
易君静静的听着,说了一句:“所以搬到梁家村这事可行对吗?”
别看她和黄一峰现在都有一份报酬优厚的工作,两个人都不稀罕被想要抢他们家房子的人安排做事。要不是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连这个庇护所的药师也不会去做。
黄一峰脱了外套,他里面衣服的兜里鼓鼓囊囊,也装了东西。
“可行,康子说要帮我们打听谁家有空房子出租。现在咱们就是多攒点东西,我隔三差五去梁家村送给康子,让他帮我们换点粮食囤着。过两天我就再去一趟,把家里的发电机搬过去一台。”
听了他这话,易君淡淡的神情终于有了点波动。“那还挺好的。”
她这个药师赚的比运送物资的黄一峰多一点,黄一峰的报酬里有汽油,这个他们要自己攒着用来启动发电机,能拿出来交换粮食的肉和其他东西就少一些。
再加上庇护所给易君分配了房间,易君拒绝过了也没用,她就把空房间出租给庇护所里家里人口多的工作人员,也能有一笔额外收入。
黄一峰把兜里的东西掏出来,献宝一样举到易君面前:“当当当当,看看这是什么?”
一个红彤彤的,又大又圆的苹果。
“月月要我给你带的。”黄一峰故意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另一只手举起来一个不过小孩拳头大小,看起来绿油油的苹果,“也给了我一个,咱们俩的待遇不一样。”
易君盯着面前这个散发着甜香的苹果,这样红的颜色,好久没有见到过了。她笑了笑,把苹果从黄一峰手里拿过来,“别贫嘴了。”
她一笑脸颊边就出现了两个深深的酒窝,易君平时不爱笑,年轻的时候就是有名的冷美人。她和黄一峰结婚时,黄一峰落魄的很,易君家境却不错,众人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能看上黄一峰。说这就叫白天鹅看上了癞□□,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冷美人嫁给了大狗熊。
易君却觉得还不错,黄一峰二十几年来对他一如既往的好,不管是落魄还是发迹,她不喜欢孩子,两个人就一直没要小孩。有不少亲戚在背后说三道四,半是吓唬半是挑唆地对她说,她要是这个样子,黄一峰一定要在外面找女人的,没个孩子怎么行。
易君把这些人都赶走,再也不许他们进自己的家门,她这样让人难堪,这些亲戚后来也不怎么和她家走动。黄一峰知道以后,也只说易君做的对,省得一天到晚有人跑到他家来指手画脚,以为沾了点亲戚就能骑到自己头上当爹,叫易君不要理这些人,只和甄敏交际就够了。
苹果切成两半,一半塞到了黄一峰手里。黄一峰咔嚓一声,苹果上出现了一个好大的缺口。他一边咀嚼着一边说道:“你这个庇护所的工作要是做的实在难受,就不干了吧。”
易君这工作可不清闲,庇护所里孩子多,天气冷又乍一换了环境,小毛病不断。要光是看病开药倒还好,还有更大的烦心事在后头。
药物珍贵,每天发下去的量都有配额。要是不管谁来了都发药,用不到一上午这一天的份额就没了。这时候就得药师来控制这个度,这可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家长带着生病的孩子过来,不管怎么解释孩子症状轻微可以自愈,人家都觉得自己被针对了,怎么别的孩子来就有药?轮到他们就不给?
遇到暴脾气或者胡搅蛮缠的家长更头疼,动起手来的都有,有几个医师脸上就挂了彩。黄一峰每次接易君下班都要问她今天有没有闹事的,易君每次都说还好,可黄一峰却注意到她有一□□服扣子掉了两粒。
“春天不就搬走了吗?再将就几个月,还能多攒点粮食。”易君语气里没有勉强。她的处境其实比黄一峰想象的还糟糕,庇护所后来给医师们配了保安,也制定政策,多次闹事的人就要退回避难所去,动手的人确实少了。讨不到药就骂骂咧咧嘴里不干净的人却没少,易君有时候做梦都会梦见那些人一边咒骂着一边离开医务室的场景。
而且她职级不高,分配的房间却大,同事心里自然也有不满,暗地里搞些小动作排挤她。要不是发的薪水多,易君真的支撑不下来。
她把苹果递到嘴边咬了一口,轻轻叹息:“活在这世上,谁能不吃点苦呢。”
————
这天是个阴天,天空像是块灰色的脏抹布,梁衔月站在院墙边上,院外是表面变得有些脏兮兮的积雪,自己家枣树堆了雪的枯枝,乌云之下邻居家深青色的瓦片,入目所见都是灰白色调,让人看了心情就不好。
她扬起手里的铁锹,重重的插在雪里,给院子除雪的工作陆陆续续做了一个月,现在只剩下靠近院墙这一小块。
甄敏都在劝梁衔月不要管这些积雪了,只要把靠近房屋的这部分会遮挡阳光的清理掉就够了,等天气转暖雪自然会化掉。
为什么非要除雪,梁衔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就是觉得雪堆起来不安全,外面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翻过院墙。
“那院子里是没雪了,外面的雪还是那么高,一样可以翻过院墙再跳进院子里。”甄敏看她的手带了皮手套还是冻得通红,握住梁衔月的两只手包在手心里。“有小偷也不会偷到我们家,咱们家是后搬回来的,家里没多少粮食,村里人都知道。”
“那也不差这一小块,我把院子收拾干净就不再弄了。”梁衔月还是坚持。
无奈之下,甄敏和梁康时都出来帮忙,除了下的最久的那一场暴雪,这段日子里也下过几次雪,都只飘了几小时的雪花就转晴。梁衔月他们刚回到梁家村时,积雪有两米多深,过了这么些日子,底层的雪压实了一部分,也因为升华减少了一些,积雪的厚度已经降到两米以下。
这对梁衔月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院子底下的雪硬的像石头一样,她拿着把铁锹尖端插.进坚硬的冰雪里,用脚跺在锹头上,溅起一片细碎的冰晶,终于铲下来一大块冰。
三个人都在院子里忙活,铁锹头和坚硬的冰雪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梁衔月直起了腰,把铁锹放在一边,摘了两只手套,迅速伸到了自己外套内层,他的手僵的有些不好弯曲握不太住铁锹,隔着里面的好几层衣服,肚上的皮肤也感觉到两只手传递过来的凉意。
这时候,他突然觉得脸上一凉,好像有雨滴从天空坠下。
梁衔月抬头一看,不是雨,是雪花。
又下雪了。
“回去吧,等雪停了再干。”梁康时收了大家的铁锹放在工具房。
“康哥,嫂子!”院外突然疾走来一个人,叫住了正要回家的梁康时和甄敏。
抬头一看,站在院墙外露出半个身子的可不是万翠吗。
“万翠来了,快进屋里说,这都下雪了。”甄敏赶紧招呼他。
“我不进去了,我这也是刚从山上下来,就过来说两句话,还得回家把刚才砍的树给劈了。”
她一看就是有事要讲,梁衔月也停住了脚步,微微抬头看着万翠。
万翠语出惊人:“林子里有野兽的脚印!”
梁康时手里的铁锹一下就握紧了:“看出是什么野兽了吗?”
“像是狼!和狗脚印差不多,就是要大上一圈,那不就是狼吗!”万翠说起这个就心有余悸,“我们一认出来就赶紧往山下跑,幸好是先看到脚印,没真的碰上。我和梁何再不上山了,我就想着来告诉你们一声。”
“脚印很多吗?”梁衔月问道。
万翠细细回忆:“就林子里有一块地方的雪硬实一点,脚印能留在上面,那块看脚印还是挺乱的,怎么也得有四五只吧。我们顺着脚印走的方向看,那些地方的雪又厚又软,狼一踩进去连腿都陷在里面,□□的时候旁边的雪就把脚印埋上了,风一吹一点痕迹也没有,不知道这些狼往哪边去了。”
万翠说完这些,就急匆匆的回家了。
要梁家村的人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了,山林深处的狼群可能因为大雪找不到食物,竟然到了外围的林子来。已经快有五十年,梁家村的人没在后山见过任何大型野兽。现在看来,它们并没有绝迹,而是一直隐匿在山林深处。
“四五只狼,这是个小型狼群,威胁应该不大吧?”梁康时这话有点为自己壮胆的意思。
梁衔月之前给村里人上野外求生课的时候也做了一些关于野兽的功课,虽然最后讲给村里人也都浓缩成了一句:只要看见足够大的脚印,根本用不着仔细分辨那是什么野兽,赶紧跑就完事了。
但是她自己也了解了一些关于狼群的知识,出声打破了梁康时的幻想:“四五只狼也是翠婶猜的,狼的脚印只有一排,前后脚印会叠在一起,不知道的人按照脚印的密度推测,很有可能低估狼的数量。而且有经验的狼群会踩着头狼的脚印走,留下的脚印就更少了。”
“那狼群会下山吗?”甄敏紧张地问道。
“它们是来找食物的,在后山深处找不到,在靠近梁家村的树林里也找不到,那不就有下山一条路走。”梁衔月揉了揉眉心,把进到屋里脱下来的外套又穿上了,“我去村长家一趟。”
顶着纷飞的小雪,梁衔月来到了村长家,因为发现狼群脚印而担忧的人明显不止梁衔月一个,屋里已经坐了半屋人。
梁衔月抬头一看,近十个人全是男人。一个人出声问道:“你也是为山上有狼这件事来的?”
梁衔月点头。
那人皱了皱眉:“你一个小姑娘咋来了,你爸呢?”旁边有人张了张嘴,“梁虎,她前几天……”刚说了半句就被梁虎打断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说她给大家上课那回子事,这不两码事吗?上个大学学校里还教怎么打狼了?这事儿就得靠我们大老爷们。”他转过头看梁衔月,“赶紧回家把你爸叫来。”
梁衔月平静地回望过去:“女的不行呗?那咱俩掰个腕子吧。”
这下不止是梁虎笑了,旁边的其他人脸上也露出笑意。她和梁虎掰腕子,开玩笑呢?梁虎今年四十一岁,正是壮年,又做惯了农活,衣服一脱胳膊上的腱子肉鼓鼓囊囊的,梁衔月一个小姑娘,别说是梁虎,在场随便找个人出来,掰腕子还会输给梁衔月不成?
梁衔月也不生气,眼里含笑:“试试呗,反正现在村长还没过来,咱们也没什么事做。”这么多人都堵在屋子里,七嘴八舌的什么事也说不明白,村长找了个说话事理通顺的在旁边屋子里,先把这件事从头到尾给他讲一遍,再和大家商量到底该怎么办。
见梁衔月坚持,梁虎坐到桌子边上,伸出一只手来。“我也不欺负你,我就一只手,让你两只手一起上。”
梁衔月笑盈盈的:“好啊。”
她两只手放上去,这一对比就显出来差距,梁虎的手腕有他两个粗,手掌上全是茧子,肤色黝黑,衬得梁衔月的手腕白得像雪一样,细瘦伶仃,看起来一掰就折断了。
旁边的人带着看热闹的心思围上来,有人做了裁判在旁边喊开始。开始这两个字刚落地,那边梁衔月就压着梁虎的手臂重重落在桌上。
梁虎吃惊的眼睛都瞪大了,他敢让梁衔月两只手一起上,心里当然是有把握的,赌定了梁衔月两只手也不可能掰过他一只手。
他额角边青筋鼓起,腰板也直了起来,那只被压在桌面的手晃了晃,刚抬起一点又被梁衔月无情的按下。
梁虎的脸涨得通红,肌肉都在颤抖,反观梁衔月倒是气定神闲:“要不我还是一只手吧?”
旁边围观的人们脸上满是诧异:“你俩是商量好了来演戏骗我们吧?”
梁衔月放开了手,梁虎看一下梁衔月的眼神收起了轻慢,他还真看错了,别看梁衔月是两只手压他一只手,但是看梁衔月这个轻松的状态和他感受到的力度,梁衔月的力气绝对比一般男人还要大。
“行啊!”梁虎不可思议地晃着脑袋,看着梁衔月的眼神充满了惊叹,“你这个小姑娘不简单。”
“真的假的?”旁边的一个人坐到梁虎站起空出来的座位上,“来来来,咱们也掰一个。”
“你要一只手还是两只手?”
那人笑了两声:“一只手。”两只手还比什么,他是知道自己没有梁虎力气大的,也不必多此一举了。
一声开始刚刚说出口,停在正中间的两只交握的手立刻朝着一边缓缓倒去,没有一点回转的余地。拳头按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闷的钝响,获胜者让众人惊掉下巴。
“承让。”梁衔月站了起来。上次和梁康时比过力气,梁衔月估摸着自己的力气现在应该和梁虎差不多,比其他人稍大一点。
“现在不用回家把我爸叫来了吧?”有人认为自己不应当出现在这里,那梁衔月就用行动告诉大家,她可以。
这时候村长走了进来。他环顾屋内众多闷不吭声的汉子们,有点奇怪的说道:“怎么都成了闷葫芦了,说说你们都怎么想的吧?”
霎时间,一间屋子里吵吵嚷嚷,提建议和反驳的人此起彼伏。
梁衔月倒是一直安静的听着。可以看出,在场的主要分为主动出击和被动防御两派。以梁虎为代表的一些人觉得狼群迟早是要下山来到村里的,不如趁着现在狼群还在林子里,一群人把这几只狼收拾掉。省得狼群下山这件事就像把刀悬在头上,谁都不能安心。
梁虎设想的倒是不错,可他这一派的人数远远少于被动防御派,就没几个人敢正面挑战狼群,要是手里有□□还好,现在他们最顺手的武器也就是柴刀和斧子,对上狼可是实打实的肉搏,谁也没做好挨上一口的准备。
而被动防御派内部成分复杂。有过分乐观的,认为狼群只是意外出现在靠近山脚的树林里,很快就会重新回到它们一直居住的山林深处;有自欺欺人的,觉得山下不只有梁家村,狼群就算下山也不会直接找上他们村;好在更多的还是实干派。
他们针对主动出击的方案提出了诸多质疑。是直面狼群还是设下陷阱,如果直面狼群,他们有多少人愿意上?受伤了现在没办法去医院,谁能冒这个险?要是设下陷阱,狼群飘忽不定,陷阱应该设在哪里才能让狼群正巧中套。
连以前最老道的猎人都不知道自己设计的陷阱会捉住什么东西,他们这些连野兽都没见过的人能保证自己的陷阱能捉住狼群吗?
“难道就干等着狼群下山?就那么三五只狼,全村男人一起上,我就不相信收拾不了它们。”梁虎粗声粗气的问道。
“可不一定是三五只狼。”梁衔月幽幽的说道。
众人的视线转向她,梁衔月把关于狼群脚印的事告诉了大家,狼群的数量很可能被低估,如果按照三五只狼来做准备,众人很有可能会在面临数量骤增的狼群时措手不及。
“那、那怎么办呢?”一个人语气里带着点慌张,“现在外面的雪堆的那么高,家里的围墙都变成门槛了,根本就挡不住狼群。”
屋里顿时又是一阵吵吵嚷嚷。村长按着眉心十分头痛:“都别说了,这事不是咱们梁家村自己的事,先告诉山脚下的其他村子,让他们也警醒起来。这几天咱们村的人都不许上山,在村子里也注意着点,狼群虽然可能还没这么快下山,但是今年怪事多,心别太大。”
村长年纪大了,别的毛病没有,就是有点高血压。这会儿一着急头就晕,屋里站着这么多人都喘不上气来。眼看着今天是商议不出个什么结果,众人赶紧从屋里走出来,让老村长躺着歇息。
“月月,你有没有什么主意?”在屋里的时候,梁衔月除了提醒大家狼群数量就再没出声,有人倒想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办法。
“狼是因为没东西吃才从山里出来的,要是把浸了农药的肉扔到后山,说不定会有狼中招。反正这个时候,大家都没有什么牲畜,也不会随便到后山去,应该不会误伤无辜,只是浪费了好肉。”梁衔月顿了顿,“我随便想的,也不是什么好主意,说出来大家听听就算了。”
旁边的人却若有所思。浪费几块肉和被狼入侵家里相比哪算的了什么。有人从这个提议里举一反三,已经决定要把几块有毒的肉放在家里院子中间。要是有狼溜进来,也会先吃现成的肉。
梁衔月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大家的表情,自顾自走了。她没有把这个建议当着村长的面说出来,就是因为现在肉也是个稀罕东西,要真想毒死狼群,一家两家贡献出几块肉是远远不够的,狼群在山上的活动范围很大,不能保证正好把有毒的肉投放在狼群经过的地方。
要是村长听了觉得这建议不错,强制家家户户都出几块肉,到时候万一狼群也没毒死,肉也没法吃,梁衔月可不就得罪了那些心眼儿小的村民,她才不出这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