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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啊!”
  “别打了,我——别打——”
  一通乱拳后,伍扶着墙,龇牙咧嘴,鼻青脸肿,他妻子仍对他怒目而视:“你说!朝廷不给我们发神种,我们要怎么办!”
  “我……”伍张了张嘴,又颓然地垂下头去,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在涉及到切身利益后,他才意识到某些事情。
  ——神女下凡,是人家怜悯苍生,而非祂合该那么做。
  *
  咸阳城中,始皇帝看着今日份的公务,却心烦气躁,始终无法静下心去批阅。
  “神女……”
  还会回来当大秦的国师吗?
  第95章 神降之日
  一辆没有车夫的马车, 缓缓走进了县城,路上行人皆惊异,孩童停止了嬉闹, 好奇地追在马车瞧。
  那车子停在了一间逆旅前, 满树红梅似被惊扰, 红艳艳的花瓣零落,由风拂到车帘前,里面的人正掀起帘布, 风一卷, 花瓣打着旋儿飘远。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伸出来的却是一只粗糙的手, 下一刻, 车内走出一位皮肤微黑, 五官普通的女子,手里捏着一只白兔的后脖颈。
  他们“啊……”了一声,遗憾地移开视线。
  “还以为会是绝色美人。”有人叹息。
  “天底下哪来那么多绝色,可惜, 我一开始看她带着白色的宠物,还以为是神女——听说神女身边的灵宠就是一只有着雪白皮毛的貂。”
  白兔——换了个拟态壳子的系统垂着红眼睛, 耷拉着长耳朵, 一动不动装乖。
  青霓抖了抖手里的兔子,也状似叹气,接话:“可惜,神女回天上去了。”
  那说话的人眸光暗淡了,抬眼看了一下天, 呓语似的:“是啊……神女回去了, 是我们让她失望了。”
  “都怪那些狗娘养的!也不想想之前的丰收是谁带来的, 就知道怨神女没救命!”另外一个人说得又急又快,愤怒地踢了一脚墙,“神女还怜惜灾情,赐下七天神泉,这个他们怎么不提了!”
  青霓瞥了白兔一眼。
  系统:不、不敢说话。
  马车赶路并不快,青霓还没离开大秦的地盘,就听说了“凡人忘恩负义,神女失望远离”的戏码,在系统试图撒娇卖萌糊弄过去的举动下,青霓从别人那里得知了事情经过。在那之后,系统都夹紧了尾巴,装乖企图降低存在感。
  青霓走进逆旅,拿出假符,待舍人验证通过后,拎着兔子进了房间,把门一关,把兔子一放,系统怂逼兮兮蹭过来:“衣、衣衣……”
  青霓没有说话。
  兔子用毛绒绒的脑袋蹭青霓小腿,极尽讨好,“衣衣,我错了,你别生气。”
  青霓盯着兔子的耳朵,垂耳兔立刻将耳朵弹起来,眼巴巴:“给你捏!”
  青霓努力压抑要翘起的嘴角,说:“说吧,你到底瞒着我多少事?”
  系统愕然。
  青霓垂眸,“如果我没有听到秦人的谈论,你是不是就要一直瞒下去,不告诉我?”
  兔子急得乱蹦,“不、不是!只有这一件事,以前没有事情瞒着你!我……衣衣……我只是想要……”
  青霓抬手,摸了摸系统的兔子耳朵,兔子呆住,就听见青霓轻声说:“我知道,你只是想要保护我。”
  “呜呜——”兔子蹦到少女怀里,三瓣嘴直动,“就是这样!衣衣,你脾气太好了,哪怕知道他们指责你,你也不会走的。所以我就想……”
  “但是我不喜欢这样,你下次有什么想法,先跟我商量可以吗?至少让我能根据此安排一下接下来的行为。”
  系统疯狂点头,“我以后一定先跟你说,再也不自作主张了。”
  青霓这才弯起了双眼,“嗯!乖哦!”又抱起兔子,亲了亲它的耳朵,“不过,还是要谢谢统统啦,统统心疼我,我都知道!”
  系统低声问:“你听到他们那么指责你,你不生气吗?不怨怒吗?不愤恨吗?”
  青霓认真想了一下,“不会。”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朝代,秦人是什么样的人。”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片土地上,士人是少数,大多数黔首奴隶衣不蔽体,食不饱腹,浑浑噩噩追求生存,知道什么礼义廉耻,感恩戴德呢?
  “当然,不能一棒子打死,还是会有一部分人懂得念恩,比如今天我们看到的那两个人,他们不就念着神女的恩情吗?但是,尚存的愚昧无知那一群人,我总不能把他们踢出进步的队伍吧?”
  在今日,青霓诚恳地对系统说出自己的想法,为什么她能够心态非常好的面对一些白眼狼。
  “他们和我不一样,他们没有机会读书,不知道什么是八荣八耻,我和他们计较什么?”
  系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不过,不计较归不计较,统统你做的也对,我是该适当任性一点了。”
  系统:“诶?”
  兔子抬起头,对上青霓微眨的双眼。
  “毕竟,我不是真的泥塑木雕,没有感情的神像,对吧?”
  于是,第二天,青霓继续坐着马车往匈奴的地盘去,而咸阳城里的始皇帝,他朝思暮想的神女,依旧没有向他传来消息。
  三天后,萧何寻到了张良老师那儿,正拦住要离开的张良,萧何很欣赏张良那两次县报搅动人心的能力,经过他诚恳的挽留,张良沉默半天,答应了萧何,留在朝廷之中。
  二十二天后,神女坐骑留下来的三头母牛幼崽,以及那头小神牛,分别牵去交|配了。
  二百八十天后,三头母牛幼崽都生下小牛了。
  一年后,刘邦带着可以造纸的物件,以及粗糙的纸张回归,受封爵位“大良造”。
  扶苏拿着抄满豕崽体重的纸张,指着最重的那两头公豕母豕,对随行郎官说:“就这两头,留下来生小豕,余下的都去阴。”
  他新收的一个小学徒抱着竹简,屁颠屁颠跟在扶苏身后,没有说任何废话,只是埋头记录所见所闻。
  等到扶苏走完全部豕圈后,小学徒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扶苏温和地问她:“怎么了?”
  小学徒期期艾艾:“老师,你说……国师还会回来吗?”
  扶苏顿住了。
  小学徒没有发觉不对,依然叭叭个不停,“我长得好看,以前我家里不需要我学习,只教了我唱曲跳舞,说我有这张脸就够了。是国师提议了办女学,那郎官收不够人,强行带走我,我才可以念书识字,现在还可以跟在公子身边学习。”
  扶苏依旧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小学徒低下头,羞怯地盯着自己鞋尖,“如果以后还能见到国师就好了,我想亲口对国师表达感谢。”
  现在的小学徒还不够了解,待到十年后,她才更加的明白女学于她的意义。
  ——那是新生,是相对脱离了束缚的起点,不必困在四四方方的院墙里,做男子的附庸。
  是国师改变了她的人生。
  扶苏沉默了一会儿,说:“或许,祂在天上飞过时,偶尔会瞥眼下来,看大秦发展得如何。”
  离开养豕的地方,扶苏独自回到自己书房里,那原本摆满了儒学说经典的柜子上,如今尽是他手写的《豕的护理方法》,《如何挑出肉质肥美的豕》,《母牛的产后护理》,《骆越稻如何从百日稻培育成八十日稻——摸索方向篇》。
  今年二十四岁的扶苏公子,依然算是单身,唯有在这件事上,他多次回绝了始皇帝,“阿父,我要忙的事情太多了,难道要把人家女郎聘回来做个摆设吗?”
  哪怕始皇帝让人押着他成亲,正妻是王翦的小孙女,谁都不知道新婚之夜扶苏公子跟王女郎谈了什么,总之,第二天,扶苏公子是从书房出来的,而单独从主卧出来的王女郎拿着长|枪,回家对父亲一口一个“女儿不孝”,说自己从小就想当将军,然后,跑边关去了。
  始皇帝又给他纳了美妾,好嘛,美妾第二天也斗志昂扬地去寻找自己的梦想去了。始皇帝再霸道固执,总不能管到儿子房事去吧,没办法,他只好懒得管他,并且开始物色孙子辈,看看哪几个顺眼,都抱到身边培养,万一他成不了神,还能过继给扶苏,或者,孙子直接上位也行。
  扶苏抚摸着那一卷卷心血凝成的书籍,转过去,柜子边缘有一结稻穗编织成的流苏,用的是第一季的骆越稻,一小块铁石放在柜顶,压着下面一片银色布条……
  他站在神女留下的痕迹面前,一件件地抚摸过去,在他心中,这些都属于稀世珍宝,“最新出生的豕比以往重了两成;我们找到了让百日骆越稻缩短成八十日稻的方向,或许再过几年,就能让骆越稻八十天一熟了;炼铁高炉每天出的铁数量很多,再过一年,阿父就能让我大秦的士卒全用上铁兵……”
  这些,你……这一年在天上,会去关注吗?
  *
  最开始,天下人都在盼着神女归来,他们在很多地方都建了神女祠,为祂立像,为祂供奉祭品,没有能力供牺牲的,就撮土为香,一日三次,无比虔诚。
  后来,倒也不是不盼着神女回归,只是渐渐意识到,他们不能只为了希望神女回来,才去拜祭祂。祂本就该受他们的香火。
  遥想当年,大秦尚未一统,神女还未来到凡间时——
  秦昭襄王三十八年,上郡大饥,山木尽死,人无所食,蜂食田苗。
  秦王政三年,岁大饥。
  秦王政四年,十月庚寅,蝗虫从东方来,蔽天。天下疫。
  秦王政八年,河水闹灾,秦人轻车重马,逃往河东就食。
  秦王政九年,四月寒冻,有死者。
  秦王政十七年,地动,民大饥。
  秦王政十九年,大饥。
  有正好活过这些灾年的秦人抱着小孙子小孙女,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们:“当年是真的苦,连年大灾,税收都收不上来,朝廷哪有余粮救我们。你们大父我呀,是抢着树皮活下来的。”
  而现在是秦始皇帝三十二年,神女降临凡尘的四年后,却已丰谷满仓,家家户户有余粮。
  得益于神女告知的骆越稻。
  得益于神女告知的代田法。
  得益于神女留下来的神种。
  那秦人举着家里的小孩,笑着笑着就哭了,“现在不会了。哪怕现在再连年大灾,朝廷的粮仓也能够让我们不会饿死。听说,陛下在咸阳修的大粮仓,能够全国的人吃足饭二十天!若是泡水成粥,能支撑的日子会更多。”
  “你们要感谢神女。”
  “记得吗!不能当忘恩负义的人啊!”
  小孙子小孙女点了点头,将这些话深深刻在脑海里。
  到了今年的六月十日,是陛下在泰山初遇神女的日子。
  大秦不少人,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去采摘了凤仙花,带到自己家附近的高山上,往山巅放。漫山遍野,放满了凤仙花,企图天上的神女看向人间时,能见到漂亮的凤仙花,为此展颜一笑。
  六月十日,为神降日,人们便会上山,奉上一束凤仙,以此祭奠神女的恩情。
  ——此节日自秦始,年年如此,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