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站在她身侧的剑阁长老在她肩头轻拍,淡声道:“你得看着,好好看着,看到心底去。”
柳溪怔然,对上剑阁长老凛然的目光。
“我等剑者,终身信奉一条原则,便是从不惧战。你虽未行入门礼,但也已入了我崔巍剑阁。老夫今日给你上的第一堂课,便是直视对手!”
柳溪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听从,任平生的身影在她眼前重新聚焦。
长老的声音慨然,句句铿锵:“你以为,剑修乃同境界最善战者这句话时从何而来?”
“并不是因为剑修的功法有多强,而是因为我等不惧战。你记住,是不惧战,而非不惧输。”
“善战者,就没有怕输的,怕输就打不赢架。你输给了她,这不丢人,输赢乃是常事。”
“记住她的样子,记住你是怎么输给她的。日后,赢回来。”
“这就是崔巍剑阁的剑修要学会的第一课。”
柳溪怔愣许久,脑中回想起那日每一道被柳枝化解的剑气,和她无能为力的憋闷。
她紧紧看着任平生,仿佛要将她看进心底里。
“多谢长老,柳溪记住了。”
被拒绝了,北帝也只是潇洒一笑。
“若日后你改主意了,自可来北尘找我。”
云微瞥她一眼。
凌珑这人,无论何时都一定要在嘴皮子上胜过一筹。
任平生后退三步,正对着云微,正欲行拜师礼。
本以为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却没想到,又有一个声音横空出现,打断了任平生拜师门。
这次,不再有强悍的灵压,不再有骇人的道成归大能,亦没有激动人心的你争我夺。
只有一个年轻的女修。
这女修从台下拥挤的人潮中迈步而出,在数千人和三名道成归大能的注视之下也丝毫不见慌乱,步履悠然。
她身着一席雪青色长衫,清丽古朴,嘴角噙笑,仿佛一卷泛着墨香的陈旧书卷缓缓铺开。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左眼挂着的单片眼镜,浅金色的细链从脸颊旁垂下,给这幅清雅的画卷增添了一抹捉摸不透的危险气息。
她行至阶前,不疾不徐道:“少年英杰,谁人都想揽入麾下,乃是人之常情。”
“若因门派之别,而让药圣和北帝无法如愿,让任道友无法修习丹道和武道,难免不美。
我有一计,可解此局。”
女修此言,引起了很多人的好奇心。
北帝眉峰微扬:“哦?何计可破?”
女修不卑不亢道:“明心书院素有客座讲师一职,便是设给书院之外,各门各派愿来书院传道授业的修士。
他们并非书院中人,亦能对书院学子倾囊相授,打破门派阻隔,此为客座。”
云微闻言,低笑不已。
这是让颜准和凌珑屈尊来天衍当客座讲师啊。
她颇为兴味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女修:“你倒是大胆。”
女修浅笑道:“在各位前辈面前,哪敢自称大胆。”
任平生于高台之上回望,眼神和对方隔空交错。
颜准兀自琢磨了一会儿,起初觉得去天衍当客座讲师,对于他这天下八大之一,堂堂道成归大能而言,未免也太过自降身份。
但刚才的经历已经让他明白了。
太过要脸是抢不到徒弟的。
况且,有了这样的机会,他便能日日灌输丹道之好,总能把这墙角给挖塌了。
如此想着,颜准倒觉得,这个主意确实不错。
颜准斜觑过去,问北帝:“你看如何?”
北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似笑非笑看向云微:“招揽客座讲师这等事,不是还得天衍先发话吗。”
她唇角勾起,意味深长道:“如何啊,云微,不知我凌珑,有没有资格到你天衍当这客座讲师。”
她们两人一对视,那股怪异的僵硬氛围便又冒了出来。
云微直直看了凌珑片刻,倏而轻笑:“北帝愿屈尊,自当是天衍的荣幸。”
台下众人看着局面一波三折,急转直下。
从三人争徒,到药圣和北帝屈尊客座。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变化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北帝收回云微那处的目光,对出言的女修道:“你是何人,从何而来?”
敢在这种情况下挺身而出,甚至敢让两个道成归屈尊去当客座的,绝不是什么寻常人。
“山野之人,不足挂齿,令几位前辈见笑了。”
女修轻轻一笑,略微欠身行礼:“在下横舟,此行,是替我们院长来送一份请帖。”
院长。
听到这两个字,人们才恍然。
明心书院,广息先生。
横舟代表广息先生而来,难怪在三位道成归大能面前如此有底气。
谁让广息先生也是道成归呢。
如此说来……
台下人们暗自交换着视线,惊觉这场拜师门中,已经卷进来第四个道成归了。
这绝非寻常五宗考核的规模可以相比的。
难道,真和紫微垣预言有关?
言罢,横舟拾级而上,步入高台,在任平生面前站定。
隔着单片眼镜,她认真打量了一番任平生,而后双手奉上这份请帖。
“我观道友所涉道法甚是广阔,想来也是兴趣广泛之人。
很巧,书院之中,上至仙道八门三大辅门,下至人文历史地理风貌,相关经卷典籍和讲师应有尽有。”
云微三人:“……”
原来提出这么个建议,是为了方便你抢人啊。
横舟说着,对上云微三人微妙的眼神,抱歉一笑:“当然,书院并非宗门,书院无弟子,只有学子。
先生传道受业,学子修行学习,若有一日,学子不愿继续留在书院,同样也是来去自如。”
任平生接下请帖,听横舟道:“先生请任道友有空之时前往一叙。”
任平生颔首:“替我谢过先生。”
这次,终于再无人阻止。
入门礼不能在这种简陋之地,任平生只是对云微郑重欠身,便算是这对明面上的师徒第一次正式见面。
事后很长时间,人们还津津乐道于这场卷入了四个道成归大能的收徒之争。
有人回味之时突然发觉,这遭任平生被诸位大能争抢,实在像极了多年前鬼王自五宗考核脱颖而出时的那一幕。
好巧不巧,这两人拿的还都是无字牌。
……
定州,归元。
长眉长须的道人负手而立,挥散了面前的水镜。
他身着一身灰色古朴道袍,未着冠,只是用木簪简单的将头发竖起。
行走间,他就像是归元这座山,沉郁而厚重。
世人不知他名讳,向来只尊称为道尊,以表敬意。
日头高照,初夏时节,各处都泛起令人焦躁的湿热,但归元依旧寂寂清寒。
他手持一卷经书,于静谧山间静立,却许久都未曾看进去一字。
方才那一幕,让他想起了多年之前那个孩子。
曾几何时,那个孩子也是这般意气风发,恣意骄傲。
归元并非云州五宗,但他身为归元之主,却难得生了一次私心,插手了五宗考核,将那个孩子领入归元门下。
后来,阴煞鬼泣,血染归元。
再见面时,那个孩子已经辟鬼域,封鬼域之主。
道尊眼前浮现出万般场景,池谶叛宗前的异状,一切的蛛丝马迹,在这长久的时间消耗中,都化作三个字。
这三个字,曾经是“为什么”,现在是“何苦呢”。
于是老道又想起了今日在水镜中看见的年轻女修。
和当年如出一辙的场景,甚至比之当年池谶更甚。
那枚黑白交织,一念善恶的无字牌到了她手上,又会有个怎样的结果。
原本,五宗考核至此便已经结束,未曾想,任平生一句话,再度惊起波澜。
她冲云微行礼后,见其余几宗领头之人准备离开,突然道:“诸位且慢,在下有一事相询。”
她仍立于高台之上,此时出言直接引得众人瞩目。
任平生轻笑一声,面露惭愧:“不知文试榜首的特权,何时能兑现?”
这一问,搞得很多人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