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卖力表演花样作死大全的隋炀帝让全国百姓城居的诏书,果然又引发了新一轮的大规模民变,让这本就已经无比混乱的天下变得更加动荡。
当然,隋炀帝这道诏书的出发点是好的,目的是为了坚壁清野和保护百姓,让到处流窜的盗贼土匪不能轻松劫粮,不能补充兵员,陷入无粮无兵的窘境,也让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有一个比较安全的容身之所,还无比细心要求地方官对百姓就近授田,以方便百姓耕种劳作和撤回城中寻求保护,在一定程度上确实可以限制隋末起义军的壮大和发展。
出发点很好,但问题是,修筑城堡的钱粮物资那里来?就算人工可以征集百姓做苦役,可老百姓做工要吃饭,砖瓦木石要钱买,全天下一百九十个郡一千二百五十五个县,每个县的驿亭村坞都要修建城堡,这是一个何等庞大的数字?又要耗费何等恐怖的钱粮物资?这笔天文数字一般的钱粮物资,还不是要从老百姓头上盘剥,难道你还能指望大隋公仆自掏腰包为老百姓修筑城堡房屋?不要说生产力低下的古代了,就是现在,各位应该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好事吧?
退一万步说,就算老百姓为了自家的安全,愿意集资修建房屋城堡,也愿意倒贴伙食干苦役,可是这么大规模的工程,廉洁奉公的大隋公仆们那有不上下其手、敲诈勒索和中饱私囊的道理?还有就近授田耕种这条,田地有肥有瘦有水有旱,重新划分田亩,你在官府里有点关系送点礼,难道还想去要那些贫瘠干瘦的薄田?没钱没关系的普通百姓,又如何舍得把自己好不容易开垦种熟的水浇田交给别人?领导干部楞把你的肥田抢走送给他们的开发商小舅子,你能没有想拼命的念头?
于是乎,理所当然的,本来就乱的大隋天下马上就因为这道旨意而更乱了,而且效果还是立竿见影,诏书通传天下不到一个月,大隋一百九十个郡超过一半冒出了新义军,到处杀官造反抢钱抢粮,天下烽烟四起,闹得厉害的上谷老贼头王须拔直接自立国号为燕,公开勾结突厥卖国称王,还有涿郡也冒出了一个狠人叫杨仲绪,直接率军围攻北平城。已经被迫逐渐把作战力量转入国内的大隋正规军四处平叛救火,却依然是按下葫芦浮起瓢,顾此失彼,收效几乎没有。
本就已经一塌糊涂的山东青徐战场当然也是如此,原本就已经起事的大小贼头乘机壮大队伍势力自然不说,新冒出来的大小贼头更是多得连官府都无法统计归纳,甚至就连情况比较好的陈应良大本营谯郡境内也冒出了起义军,好在伽罗魔王朱粲早就已经被陈应良借云大少卿的手收编,谯郡贼乱这才没有扩大,很快就被已经从辽东战场返回到谯郡的府兵剿灭,没有浩大到逼迫陈应良回师老巢的地步。
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痒,面对着这糜烂局面,其他郡县的地方官自然是叫苦连天,焦头烂额,身为十二郡剿匪正副司令的张须陀和陈应良却是不以为然——准确来说是都已经麻木了,都知道不可能剿光山东青徐境内的土匪流寇,也都知道怎么的操心劳累都没用,所以干脆就都不去操那份心受那份罪,全都是盯着自己治下有威胁的乱贼了事。
流民遍地的彭城南部果然冒出了一个大贼头叫魏麒麟,聚众万余起事造反,本来陈应良看不上这样的规模都已经懒得理他了,可这家伙好死不死的偏要学翟让劫掠漕运,领着贼军队伍去打漕粮的主意,触动了陈应良的底线,为了不给隋炀帝发飙的机会,也为了不给政敌对头弹劾自己的借口,陈应良也只能是赶紧领着军队南下,在通济渠以南逮住这伙乱贼就是一通暴揍,边打边骂,“叫你娘的给我找麻烦!叫你娘的给我找麻烦!”
招架不住陈应良的凶残暴虐,魏麒麟只能赶紧西南方向逃命,还不敢逃进陈应良安排了重兵保护的老巢谯郡,选择了逃往官军实力较弱的汝阴,本来彭城与汝阴的接壤线十分狭窄,北面的山桑县又正好有谯郡副都尉吴缺坐镇,一个南下拦截一个从后追杀,彻底剿灭魏麒麟残部易如反掌,谯郡众将也纷纷建议陈应良这么做,陈应良却大手一挥,很大方的说道:“随他去吧,只要别留在彭城当祸害就行。”
陈应良突然变得这么大方,谯郡众将当然不解,纷纷询问原因,陈应良则很无奈的答道:“剿得过来吗?剿完了南边这股,北边又冒出来了,与其为了一股乱贼残部浪费时间,倒不如省点力气,留下来应付其他乱贼。”
听了陈应良这番话,谯郡众将都不言语了,已经逐渐把精力放在军事上的袁天罡则还是有些担心,在私下里对陈应良提醒道:“副使,通济渠这边不怕外来流寇,怕就怕熟悉地形情况的本地乱贼,魏麒麟逆贼是彭城本地人,如果不把他赶尽杀绝,我军撤走后,他如果重新回来东山再起,通济渠只怕会永无宁日。”
陈应良叹了口气,也不肯详细解释,只是含糊的说道:“没办法,因为一些原因,我不能让军队太过疲惫,所以我们今后的剿贼策略也要调整,能不出兵就尽量不出兵,乱贼能打跑就打跑,尽量别打恶战血战,把军力留下来有用。”
“为什么?”袁天罡有些糊涂,赶紧又提醒道:“还有,副使你这么做,朝廷如果追究下来怎么办?”
“没事,再等几个月就没事了。”陈应良继续含糊的回答,又说道:“朝廷那边,我当然有办法和把握,你用不着担心。对了,还有件事,今后朝廷一旦有邸报,马上送给我看,我有大用。”袁天罡大为不解,但是看到陈应良态度坚决,袁天罡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唱诺领命。
就这样,日出日落,潮生潮息,春去夏来,一转眼已经到了大业十一年的六月底,在此期间,陈应良也确实是按照自己的既定方略用兵,能不用主力出动就尽量不出动,贼乱只要稍微小点就交给地方官府收拾,专心只是操练麾下主力,同时很十分难得的铁公鸡拔毛,用谯郡和监管四郡的钱粮扩了一次军,把直接控制的主力队伍扩大到一百个团两万多人,也暗中做了一些火器的准备,耐心只是等待一件历史大事的发生。
与此同时,陈应良也确实留心每一份朝廷邸报,尤其留心隋炀帝的出巡路线,然而素来闲不住的隋炀帝这次好象是终于安生了一些,除了频繁往于大兴与东都之间,不仅没有再大张旗鼓的巡游天下,还再一次下诏大量建造龙舟——这点也让陈应良万分担心,生怕历史轨迹改变太大,隋炀帝今年就南下跑到扬州去我梦江都好,到时候管着好长一截通济渠运河的陈应良可就有得是罪受了。
顺便说一句,陈应良在此期间还留心到了一件怪事——自己颇尊敬的伯父裴仁基,竟然上表首告右骁卫大将军李浑企图谋反,惹得隋炀帝勃然大怒,把李浑全家都砍了脑袋。陈应良一度还有些好奇想要深究,但听说这个案子是宇文述和裴蕴主审,还牵涉到裴弘策的副手将作少监李敏,陈应良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仅仅只是在心中提高了对裴仁基的警惕——这位德高望重的裴伯父,也不是什么善茬啊。
在朝廷里有得力的靠山就是舒服,监管四郡境内虽然都已经是大小盗贼多如恒河沙数了,可是陈应良照样敢能瞒报就瞒报,能避战就避战,小日子过得十分安逸,只是隋军众将对此十分不解,在休整已经足够充分的情况下,隋军众将不止一次请求出战建功,陈应良则每一次都找各种借口拒绝,说什么都肯再让主力打滕县那种规模的大战决战。
出工不出力当然会有报应,大业十一年七月初三,刚进入下半年的第三天,东海那边突然送来急报,说是今年正月在齐郡起事的大寇颜宣政,成功甩开了虎贲郎将高建毗的追杀后,已经沿着海岸线南下侵入东海郡内,又收拢了东海郡内的大批流民盗匪,聚众四万余人,严重威胁东海全郡安全,还停止了继续向南流窜,盘踞在目前官军和大股乱贼都十分空虚的东海郡内赖着不走,摆出了要把东海郡当做老巢经营的架势。
听到这消息,陈应良当场就傻了眼睛,因为颜宣政的贼军规模已经足够了分量放上隋炀帝龙案,自己如果坐视不管,不要说张须陀饶不了自己,隋炀帝说不定也会因此大发雷霆,把自己这段时间一直以来出工不出力的新帐老帐一起清算。可如果出兵剿灭的话,现在又已经是七月初三,那件历史大事很可能就会在近期爆发,东海又距离太过谣言,那件大事如果在自己用兵期间爆发的话,那自己逃离青徐战场的如意美梦可就要彻底落空了!
看完东海急报,早就已经从元宝藏那里辞职的魏徵也知道情况严重,赶紧对陈应良说道:“陈副使,这次我们绝对不能再坐视不理了,我们的主力已经有半年没有去东海扫荡群寇了,那边肯定已经是流寇遍地,盗贼四起,颜宣政想要发展壮大简直易如反掌,我们如果不尽快铲除这个隐患,一旦让颜宣政在东海坐大,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没错,我们是不能再按兵不动了。”袁天罡也赞同立即出兵,还提醒道:“副使,自从破了卢明月后,我们的主力就基本上没怎么动弹过,张大使对此已经几次来信表示不满,这次再不出兵,你就没办法向张大使和朝廷交代了。”
袁天罡和魏徵提醒的道理,陈应良当然都懂,但是迟疑了许久后,陈应良却还是哭丧着脸说道:“你们说的话当然对,可是有个原因,我还是不想出兵。”
“什么原因?”袁天罡和魏徵一起惊讶追问。
陈应良有苦难言,只能沉默,心里也把颜宣政的祖宗十八代****个遍,大骂颜宣政不是东西,专门拣自己绝对不能出兵的时机来作乱。
跟了陈应良也有一段时间了,魏徵和袁天罡还是第一次见到陈应良这么有苦难言的模样,顿时不由都是大为疑惑,然后袁天罡还直接问道:“副使,你这段时间是怎么了?怎么一直都要按兵不动,保存军力?我们的周边,没什么值得我们蓄势出击的敌人啊?”
“是啊。”魏徵也疑惑说道:“上个月杨汪杨通守请你出兵梁郡,帮他剿灭越来越猖獗的瓦岗贼,你也找种种借口拒绝了,宁可得罪你的杨伯父也不肯出兵,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瓦岗贼?”陈应良的心中一动,顿时想到了充足借口,忙说道:“事情到了这步,我也不瞒你们了,我这段时间一直按兵不动,蓄力备战,就是因为这群瓦岗贼。因为我发现,这群瓦岗贼现在已经渐成气候,实力越来越强大,作战为祸也越来越狡猾,还有明确的目的与行事风格,宁可挨饿也不劫掠乡里,只是打劫通济渠,深得梁郡、东郡与荥阳等地百姓的拥戴,这股乱贼如果不尽快剿灭,必成大害!”
“不错,这伙乱贼是不能轻视,为了收买民心能够做到对东郡乡里秋毫无犯,是不能小觑的角色。”魏徵点头,然后又疑惑问道:“那上个月杨通守向你求援,你为什么又不答应?”
“还不是因为张大使!”陈应良鬼扯时向来就是道理一大套,这次也不例外,马上就说道:“上个杨通守向我求援时,张大使的主力恰好就在东平郡的雷泽剿匪,与瓦岗贼的老巢瓦岗寨距离只有两百来里,我如果出兵征讨瓦岗贼,不是又象上次滕县大战一样,力我们出,仗我们打,便宜让张大使拣了?”
说罢,陈应良又神秘兮兮的说道:“本来和张大使分分战功倒是没什么,可是瓦岗贼为祸通济渠四年有余,抢到的金银财物和奇珍异宝,全都窖藏在老巢瓦岗寨内,我们如果让张大使抢先破了瓦岗寨,我们的将士岂不是要白白辛苦一场?”
魏徵和袁天罡一起恍然大悟了,心中大骂陈应良宁死不吃亏和拼命占便宜之余,袁天罡又赶紧说道:“原来副使是如此打算,那也行,我们先出兵东海,待破了颜宣政乱贼之后,再回过来攻灭瓦岗贼不迟。”
“不行啊。”陈应良又愁眉苦脸了,继续鬼扯道:“梁郡杨通守是我伯父,与我的叔父黎国公是刎颈之交,又一直对我疼爱有加,我上次是不能答应,但如果不尽快出兵给他帮忙,就没办法向他和裴叔父交代了。所以我早就拿定了主意,再过几天就出兵瓦岗寨,剿灭这股贼寇。”
“那么颜宣政怎么办?”袁天罡苦笑说道:“如果让他乘机坐大,你怎么向朝廷和张大使交代?”
“是啊,颜宣政怎么办呢?”
陈应良难得揪起了头发,绞尽脑汁冥思苦想,还好,关键时刻,陈应良的三角眼突然停留在墙壁上的东海地图上,又猛的看到与东海仅隔一条淮河的江都郡,顿时就有了主意,大喜之下脱口说道:“有办法了!向王世充求援,求他出兵东海,帮我剿灭颜宣政乱贼!”
“王世充?!”袁天罡和魏徵一起惊叫出声,然后魏徵也是脱口说道:“副使,你疯了还傻了?上次我们把王世充阴得那么惨,得罪得那么狠,他怎么可能再帮我们?”
“有办法!肯定有办法!”陈应良挥手,咬牙切齿的说道:“不管想什么办法,我都要求他王世充出兵帮我剿灭颜宣政,那怕是想他求亲,求他把女儿嫁给我做偏房,给他做晚辈,我也要求动他帮这个忙!让我可以腾出手来,专心剿灭翟让这股瓦岗乱贼!”
袁天罡和魏徵又一起傻眼了,然后魏徵还伸手去摸陈应良的额头,很小心的说道:“副使,你没有发高烧说胡话吧?或者是你还不知道吧?王世充的女儿不知道和谁乱搞,竟然还没嫁人就已经怀了孕,你去向他女儿求亲,难道想被大隋朝廷当做笑柄?”
“王世充的女儿怀孕了?真的假的?”陈应良惊得一跃而起。
“千真万确!”魏徵点头,沉声说道:“是永城宫监谢维平亲口告诉卑职的,王世充虽然一直在拼命隐瞒这件丑事,但纸里包不住火,这件事还是私下里在江都官场传开了,因为王世充还兼着江都宫监差使,与谢宫监多有公文往来,所以谢宫监从江都行宫的官员口中得知了此事,当做笑话悄悄告诉了我们。”
袁天罡也点头承认有这件事,陈应良也顿时瞠目结舌了,良久后,陈应良终于回过神来,又稍一盘算,这才满脸郑重的说道:“没关系,为了朝廷的平叛大计,为了剿灭翟让这股瓦岗乱贼,也为了我们麾下将士的功劳赏赐,我情愿成为这个笑柄!”
“副使,你该不会是说笑吧?”魏徵和袁天罡一起傻眼了。
“当然不是说笑。”陈应良咬牙切齿的说道:“为了大隋,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更何况这区区声名?!”
魏徵和袁天罡继续傻眼,呆痴痴的看着陈应良,说什么都没想到陈应良能有这么伟大,为了求王世充出兵竟然自愿去当接盘侠?!
仿佛是体会到了帮凶走狗的惊讶与不解,陈应良又叹了口气,语气温柔的说道:“再说了,雪姬姑娘未婚先孕,即便她身上有一半的胡人血统,在这注重礼法道义中原大地上,也肯定是无颜见人,倍受煎熬,我又怎么忍心让她这么一个小姑娘受这样的痛苦折磨?”
说罢,陈应良又长叹了一声,仰天说道:“算了!佛家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自己受一点嘲笑,能够让她摆脱无依无靠的孤苦命运,也算是值得了。”
许久后,见陈应良神色郑重绝对不象说笑,魏徵这才向陈应良郑重行礼,拱手朗声说道:“副使,卑职弃元宝藏随你,真是跟对人了!若副使不弃,卑职愿去出使江都,为你求亲和求援,那怕是磕头磕破脑袋,卑职也要求得王世充出兵!”
“让我去吧!”袁天罡的声音里带上哽咽,道:“副使为了平叛大业,能够做出如此牺牲,卑职也愿去江都拜见王世充,无论如何都要求得他出兵剿灭颜宣政乱贼,让我们可以腾出手来剿平瓦岗贼!”
说着,袁天罡还真的流下了真诚的泪水,陈应良却又叹了口气,道:“还是算了,你们都别去,让钱向民去,这种负荆请罪的事,还是让他去替我挨打比较好,我心里比较过得去——让你们去替我受罪,我实在不忍心。”
“负荆请罪?什么意思?”袁天罡和魏徵又一起傻了眼睛。
“王世充女儿王雪姬,肚子里的孩子。”陈应良有些扭捏,还有些脸红的说出真相,“是我的,是我的孩子。”
袁天罡和魏徵的哽咽一起戛然而止,然后都有一拳砸碎陈应良鼻梁骨的冲动,还忍无可忍的异口同声大吼道:“那你他娘的早说啊!说那么伟大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