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来时相遇夕阳中天回北斗挂西楼
片片雪花,柔柔轻轻的在风中回旋着,轻呼着,拥向无边的大地。
雪并不大,虽是整个武周山都被涂成了一片银装素裹,但一弯山泉却仍是蜿蜓自在,悠悠的自山上泻下。雪花飞转着落进泉水里,随即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将那泉水镇得更加冰冷。
两个男子正百无聊赖的在泉水边踱来踱去。
雪并不厚,经不得两人不住践踏,露出了下面的黄泥青岩,有些难看,两人却是全无知觉,不住的来回踱步,都皱着眉头,神色不展。
雪天之中,万物皆寂,静悄悄的,就只有他两人的脚步声响个不停。
一个年轻些的终是耐不住性子,打破了这沉寂:
"七哥,天都要黑了,你说那人究竟还会不会来?"
说话之人只二十出头,长的甚为文静,双手修长。腰间并未悬刀挂剑,但衣服微微鼓起,似是在里面盘了什么东西。
另一个人年纪长些,但看起来也不过三十上下,蓄了个八字胡,面色甚是清冷,腰间挂着把剑。他听那年轻人开口,苦笑一声,道:"那人行事是出了名的无理可依,我怎么能知道。"
又道:"伟子,你急了?"
那年轻人也知道他必是这等回答,只是太过无聊,找些话说,听他相询,笑道:"有些吧,想想其它兄弟,现在已经该张罗着晚饭的事了。"
那七哥看看他,忽地笑道:"你想的是晚饭么?"
那年轻人微微一滞,笑道:"那还能想什么?"却已有些不大自然。
那七哥笑道:"你是怕你不在旁边,别人又和芝妹搭话吧?"
那年轻人被他说中心事,脸一红,笑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关我什么事?"
那七哥哈哈大笑,道:"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有什么好害羞的。"
又道:"再忍一忍,宫主不是说了吗,那人虽是名声不佳,却非宵小鼠辈,决不是夜袭之人。若是天黑还不见他,便不会来了。"
忽听得一个声音叹道:"姬宫主谬赞了,老夫真是愧不敢当。"声音低沉,却甚是清晰,如在耳边。
两人大吃一惊,急旋身查看时,只见空荡荡一片雪地,那里有人?
又听那声音道:"其实老夫今天早上便已入大同,只为贪看华严寺景,又和那方丈辩了些法,以是晚到,不意竟劳两位在这竟天飞雪中枯立相候,真是惶恐惭愧。"
两人知那人必是用千里传音之法自远处将语声传来,但此地视野开阔,两人目力又强,里余之内,都看得清清楚楚,却那有人在?
又听得那声音道:"昂日鸡庄伟,翼火蛇高丙,竟出动二十八宿之二来仰客,姬宫主好重的礼数啊,周某空手而来,委实有些失礼了。"
"既然这样,就拿你们两个的性命做见面礼吧!"
话语中充满了挑衅与敌意,却又有着无比的自信和强悍,高丙庄伟虽都久历江湖,惯经风浪,听到他的声音,背上竟也不自由主的微微发冷。
特别是,他们知道,这个人,有着足够的资格,说出随便怎样狂妄的话来…
两人努力想辨出他所在方位,但话音入耳,盘旋不已,全然听不出方向所在,两人心下又惊又怕,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庄伟眼力好些,先看到动静,惊道:"七哥,你看那边!"
高丙沿他所指看去,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里余之外,一个小小黑点正在不住移动,似是个人形,但如真是他的话,那他刚才难道是在数里之外说话?
内心深处,他们本都极是期盼着今晚这一战,据称数十年来就从未全力出过手的宫主,会不会将玄天八功的妙处,尽数展于人前,是他们私下打赌的好材料。
当然,他们所赌的,不过是两人会打多久,和会怎样结束这一战而已,谁胜谁负,在他们看来,是一个无聊的赌题,也是一个没有悬念的赌题。
只要姬北斗全力出手,就是天下无敌,在武林中,这是一个传说,而在玄天宫弟子的心中,则是一个真理。
但是。现在,这一刻中,这两人开始怀疑自己原来的信心。无它,只为着,他们知道,要在数里之外,将语声清清楚楚的送过来,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宫主,他能做到吗?
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惧,但是…也就只是眼中的惊惧而已。
"北斗兄御下果然有方,明知不敌,却不肯逃去。"
叹息着,他已来到近前,两人都看清了他的模样。却不过四十来岁而已,背上负了一把雨伞,脸上留着两撮胡子,笑眯眯的,甚是可亲。可一想到他方才所言,两人却仍是难以压制下心中的寒意。
"老夫只出一招,你们若接得下,便放了你们,如何?"
"请前辈赐教!"
整齐的语声中,皮鞭擎出,宝剑离鞘,如果说他们有些惊恐的话,那么,至少这并没有让他们的手抖动,也没有让他们的眼迷离。
然而,在他的面前,即使是最微小的弱点,也会暴露无遗…
"小伙子,有个姑娘在山上等你,是吗?"
芝妹还在等我!我要活着回去!我不要死啊!
心意动摇的一刹那,周龟年如闪电般迫近,高丙的剑虽及时封住了他的第一波攻势,可庄伟的鞭,却慢了一慢。
一慢已是足够。
一引一带,剑鞭相缠,低喝一声"开!",两人都觉一股大力应声而至,把持不住,掌中兵器脱手飞出。
根本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他的双手,已印到了两人的胸前。
在那一瞬间,连高丙自己都没想到,他的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
可惜啊,看不到他和宫主的一战了…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对他是一种安慰吧,不仅仅是他,此刻集结在玄天宫中的众多高手们,到了最后,能够亲眼目睹姬周一战的,也只有两人而已……
"碰","碰"。
本应是这样的两声闷响,但自大门外飞来的两具人体,却在撞上饭桌之前,被人及时接下。
唔,姬淑礼倒也罢了,那个金大升的反应与速度,却是出乎自己预料之外的快呢。
并不急于进去,他负着手,静静的站在门外,等着里面的混乱与惊扰。
"伟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铁石心肠如他,也不禁微微一笑。
有了这样一个口子,那些努力控制住的情绪,就该开始渐渐崩散了吧?
万事开头难啊!
不过,如果就这样混乱下去,他就会很失望,在他的计算中,今天本应是一场苦战,若能这样容易就将他们的秩序瓦解的话…
便无趣啦……
只听见"扑"的一声轻响,哭声骤然止住,跟着便有几人喝到:"苏元,你干什么?"
周龟年微微一笑,心道:"果然是他,武功纵不如人,但这份得之于天的聪明机敏,却正是合用之才。"
跟着就听一个沉稳老成的声音道:"元儿作得很好,芝儿伤心过度,一时无法自制,正当让他睡一会。子真,你扶她到后面歇息。"一个女子声音答应了一声,脚步响起,向后面去了。
那声音又道:"贵客远来,莫教人笑话,各自拿出些礼数来。"众人一起答应。
那声音方道:"周先生,门外风雪交加,如蒙不弃,请进来一叙如何?"
周龟年嘴角挂出一丝笑意,迈进门里。
这是好大的一间厅房,两排长桌上,已摆满了诸色冷菜,墙边堆了一溜酒坛,显是只等姬北斗一句话,就要开宴。
房里有男男女女几十人,正是玄天宫驰名天下的十一律星,二十八宿,见到周龟年进来,一个个都是怒目而视,周龟年却视而不见,缓步而前,直到离姬北斗不足十步时,才站住不动。
姬北斗一直俯身察看庄高二人,直听到周龟年足音停下,方抬起头来,缓缓道:"周兄好手段。"
他看上去不过四十来岁,胡子修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满头长发,却是无拘无束的,披在肩上,在这所有成年男子都要把头发束起的时代,这无疑就是一个标志。
标志着,他有足够的力量和自信,不去理会别人的意见…
周龟年笑道:"哦?"
姬北斗道:"对内家高手来说,龟息之法并不为奇,但周兄竟能别辟奇径,想出了逆施他人身上之法,老夫很是佩服。"
周龟年微现佩服之色,道:"姬兄好眼力。"
姬北斗笑道:"说来惭愧,我空有眼力,却找不到解救之法,还要有烦周兄了。"
周龟年哈哈大笑,走到两人身前,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听两声呻吟,庄高二人竟醒了过来。
众人无不大惊,纷纷抢了过来,周龟年笑道:"这龟息之法甚损元气,他们现在不宜说话动作,还是喝几口热汤,睡一会的好。"
忽又笑道:"但陆千芝陆姑娘的穴道,却可以解了吧?"
姬北斗哈哈一笑,一挥手,已有几人将庄高二人扶了下去。方朗声道:"开宴!"
此后不外乎添酒加菜,杯筹交错,那也没什么好说,直到酒尽菜残,灯油重添,姬北斗方看向周龟年,笑道:"吾闻贤者不轻动,名士不空游,周兄远赴武周,不会就只为着听经说法,把酒论菜吧?"
周龟年笑道:"姬兄说得好,我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忽地神色转冷,道:"姬兄对门下弟子的管束,有些个松啊?"
姬北斗笑道:"哦?可是有些个不长进的,做了些伤天害理之事么?我近来身子甚倦,久未离山,他们在江湖上怎样行事,我也不大清楚,若有不到之处,还烦周兄给约束些则个。"
周龟年笑道:"姬兄言重了,贵宫弟子,那轮得到龟年多事?其实江湖上的事情,那有多少道理好讲,无非强存弱亡而已。龟年也是个爱静不爱动的性子,正和姬兄相仿,只是…若是有人不肯安分,想做些个通汉敌金之事,龟年皇命在身,那是身不由已,还请姬兄见谅。"
姬北斗笑道:"哦?周兄说话真是高深莫测,教我听得云深雾罩,还请明言可好?"
周龟年笑道:"姬兄不妨问一问,贵宫的牛金牛李弘,女土蝠郑元两位是不是这几天便要远行?"
他随口一句,立时有两人面色大变,姬北斗早看在眼里,也不以为意,淡然道:"请周兄明示。"
周龟年微笑道:"据我手下所报,今年腊月十八,洛阳城中,会有个大会,北地各路好汉,多有应约。"
"原本江湖之会,也是稀松平常,但不知怎地,这会却有些隐秘,似是不大愿意让人知道。而且,据说,到那一天,还会有些南方来的贵客到场。"
姬北斗呵呵笑道:"周兄想要怎样,请明说吧。"
周龟年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周某今日前来,只一事相求。"目注姬北斗,并不开口。
姬北斗只是笑笑,比了个手势,请周龟年继续说下去。
周龟年笑道:"我想要姬兄表一个态,证明贵宫无意与大金为敌。"
姬北斗笑道:"有趣有趣,不知是怎么个表法。"
周龟年笑道:"我想要李牛两位依然前去赴会,贵宫却须另遣精兵,与我合作,到时里应外合,将洛阳会上那些个乱党一网打尽。"
此语一出,满厅立时大哗起来,姬北斗却神色不变,微笑道:"若我不肯答应呢?"
随着这一句话出口,整个大厅所有的话音都突然中绝,每一个人的目光都集在了周龟年的身上。
周龟年却恍若不觉,笑道:"久闻云岗石窟是天下一绝,龟年早有志一游,姬兄可肯一尽地主之谊?"
姬北斗笑道:"值此飘雪之夜,又逢佳客远来,姬某很是开心。"
扫视了一下厅中诸人,道:"淑礼,你主持一下这边。"
姬淑礼却急道:"不行,大哥,我要和你同去!"
姬北斗怒道:"你说什么?"还没说完,已被姬淑礼截道:"我说我也要去!"
姬北斗本来一直谈笑自若,面色如常,被她这一抢,却有些尴尬起来。不唯是他,厅中诸人,除周龟年外,面色都有些尴尬。
苏元心下暗暗苦笑道:"周先生只怕还不知道,这玄天宫中,说话真正算话的,并非大宫主。"
要知玄天八功虽然驰名天下,但在这些人的心中,却终是姬淑礼的性子更胜一筹…
周龟年浑不在意,也不开口,只是站在那里,笑眯眯的。
姬北斗果然不敢强行喝退姬淑礼,向周龟年苦笑道:"让周兄见笑了。"
周龟年笑道:"无妨,便请二宫主一同移步如何?"
忽又道:"龟年另有一个不情之请。"
姬北斗道:"请讲。"
周龟年笑道:"当日泰山之上,贵高徒无论心机武力,都是技压全场,更看破龟年驱虎吞狼之计,将龟年一番心血,化之东流。龟年很是羡佩,如果无事,还盼可以同去,只不知方便不方便?"
姬北斗却没想到他有这一手,看看苏元,方向周龟年笑道:"周兄说笑了,若非周兄手下留情,那轮到他来威风?小徒能得周兄如此错爱,真是惭愧。"又向苏元道:"元儿,你也同来吧。"
又道:"大升,景元,你们两个将这边看着些。"
金大升彭景元躬身答应,四人径向后山石窟去了。
几人方走出不远,只听得马蹄声响,两匹快马一先一后,下山去了。
苏元听得蹄声,面色忽地大变,正要转身奔回,姬北斗已喝道:"元儿。"
又摇摇头,向周龟年苦笑道:"惭愧了。"周龟年从容笑道:"姬兄客气了。"
姬北斗叹道:"大升沉稳,景元老练,但若说到心机脑力,均是不如元儿,周兄好眼力。"
又叹道:"连这等事也看不破,还想学人改邦立国?周兄未免过虑了。"
周龟年笑道:"皇命在身,岂敢怠慢?"
他二人这番交谈,只教姬淑礼听的如在五里雾中,全然摸不到头脑,拉住苏元,悄然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苏元苦笑道:"洛阳之会完啦!那些人也完啦!"
姬淑礼奇道:"你说什么?他俩不是赶去通知他人了吗?"
苏元叹道:"连咱们都想得到要去通知他们,周先生又岂会想不到?"。
又道:"我想这会事关机密,周先生虽神通广大,也未必能有多少头绪,最多知有此事,却只怕还未能清楚头脑,只是…"
周龟年已接口笑道:"只是他们两这一去,却无疑是在为我指点迷津,只消尾随不放,还怕他们不将与会之人一一为我找出?"
又笑道:"周某料定你定能看破我心意,特地邀你同来,着实没错。"
姬淑礼急说道:"你说什么?不行,我要去追他们!"方转过身转身,姬北斗已喝道:"淑礼,不许去!"语声大异平常,姬淑礼微微一震,转回身来,看向姬北斗,满面不解之色。
姬北斗叹道:"高手博弈,落子无悔,那有回手之说?"
又向周龟年道:"比智不比力,这第一局,是周兄胜了。"
周龟年笑道:"不然,不过平手而已,若是细算,周某仍是小亏。"
三人听他此言,都微感讶异,却听得他又道:"其实周某对玄天宫的第一个动作,是今年九月,以泰山为饵,想要挑起琅琊王家与贵宫之战,却被令高徒认破,更逼我亮相,后来我虽杀人灭口,镇压全场,但所谋之事,终是破了,那一局我谋划数月,暗中行事,颇耗心力,今日之局,不过略略扳回些许而已。"
又道:"其实正如姬兄所言,若连我这等布置也看不透,则此等人物,也难为大事,徒然送死而已,拿与不拿,确实也没什么。"
说谈之间,几人已走近一处山崖,残月冷照之下,山崖黑糊糊的,只能隐约看到有些轮廓之物,却看不清是什么。
姬北斗笑道:"周兄高人,这云岗石窟的来历,该用不着姬某再来多言了吧。"
周龟年失笑道:"姬兄说笑了,龟年岂能无知如此。"
又仰望山崖,叹道:"当年昙公发大愿力,要兴此佛地,普渡众生,一干无知俗众纷纷相讥,如今佛地堂堂,那些滋扰鼠辈,却不知身在何方?"
姬北斗笑道:"但昙公能成此善地,却也还是靠的俗众之力,别的不说,这昙曜五窟的来历,别人不知,周兄不会不知吧?"
周龟年斜视姬北斗,过了一会,方道:"那边五窟体量巨大,饱满壮硕,可便是传言中的昙曜五窟?"
见姬北斗微笑颔首,他又道:"周某闻名久矣,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又道:"可笑那些个无知莽夫,妄自尊大,自以为是,却不知千载之下,笑名长存。"
姬北斗哈哈大笑,道:"周兄快人快语,深得我心。"
姬淑礼虽久居于此,于这云岗石窟的来历,却实是不知,全然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不觉看向苏元。
苏元知她不明,细细说了。
原来当初北魏年间,沙门统昙曜感于天下动荡,欲要大兴佛事,一来感化世人,二来超度亡魂,但时值乱世,寻常百姓,便有心供奉,又能出得了几分力气?他辛苦数年,饱尝艰辛,却仍是一事无成。
若是常人,此刻早已心灰意冷,他性子却极是坚忍,百折不挠,不肯弃去。
这一日间,他偶然听人说得"国家之力,可以移山"这八个字,呆了半晌,忽地仰天大笑,决意进京说动朝廷相助。
其时北魏一朝,建都平城,便是今日的大同,昙曜孤身入京,也不知历了多少艰难困苦,竟当真说动北魏皇室,授他一道敕令,在京城之侧的武周山上开凿石窟,广布佛像。
姬淑礼奇道:"这昙曜也真是个奇人,好生了得。"忽又想起方才所言,问道:"他说什么妄自尊大,是什么意思?"
苏元苦笑道:"这个吗,却确实有点好笑。"
原来当日北魏乃是和平年间,已是开国第五帝,某一日间,他不知怎地心血来潮,硬说什么皇帝即是当世如来,非要依着历代皇帝相貌铸像,昙曜也没法子,只能由着他,是以这五窟主佛,不仅分外巨大,而且面目之间,与寻常寺间佛像大是不同,眼角眉稍,颇类胡人,
姬淑礼惊笑道:"竟有这等事,这,这真是…哈哈。"正要大笑,忽地听到周龟年道:"北魏以弓马立国,这五人手上,怕不都沾有几千几万的鲜血,虽以佛力相佐,也不能尽去肃杀之气,千载之下,余威尤存,此处真是个动手厮杀的好地方。"猛的一惊,收住心神,凝神观看。
姬北斗并无动作,目注周龟年,微笑道:"远来是客,周兄请了。"
周龟年将背上雨伞取下,打开斜撑起来,笑道:"远来是客,故不敢争先,姬兄请。"
姬北斗失笑道:"雨伞一物,惯能遮风挡雨,使人不见云天,周兄这是逼着我出雷了。"
忽地大喝一声,道:"天雷震!"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周龟年却是全身一震,连退五步,失声道:"姬兄好手段。"不等姬北斗回话,双足一撑,已是跃在空中。
而此时,姬北斗正大喝道:"地雷复!"
周龟年脚下的土地应声开裂,碎石块土,如刀如箭,激冲而上,若周龟年仍在原地,只怕这一下便已被穿得千疮百孔。饶是他已跃在空中,仍是被逼得好不狼狈,雨伞上下左右,砸打挡格,堪堪护住身子,衣角上却仍是被击出数个小孔。
姬北斗只一笑,双手忽地挥起,左右旋动,猛地双手一放,苏元早失声道:"离火功!"
只见姬北斗双手挥出,蓦地里红光大长,直冲出七八尺远,纷落雪花,一近红光立被化为无形水气,比之苏元所用,那真是强到不能以道理计。
姬淑礼却皱眉道:"这般用法,锋锐不利,对上周龟年这等人物,根本伤不到他的,大哥怎么了?"
周龟年却道:"姬兄竟能想到以火生水之法,龟年佩服。"
他语音未毕,姬北斗早笑道:"水雷随!"
耀眼红光,转瞬间收得无影无踪。袅袅水气在这等天寒地冻中,一无外力,旋又冷凝为水,只是,却没一滴能落到地上。
随着姬北斗的笑声,点点露珠,飞旋着袭向周龟年,竟是如影随形,遮天蔽日,周龟年眼见退无可退,怒喝一声,劲走全身,凝住身形,只见那些水珠如渴鸦投水般,纷纷被吸到他身上。
苏元心道:"这又怎样?"忽地面色大变,只听轰隆之声连绵不绝,那些水珠竟一一爆裂,就如无数火药弹子一般,水粒飞溅开来,周围树木被打的扑扑有声,细小些的竟至由中而折。
苏元暗暗心惊,自思忖道:"余力犹有这等威势,周先生他首当其冲,不知被炸成了什么样子?"却见水雾散去,周龟年不唯毫发无伤,就连全身衣衫也是好好的。
水雾落地,与方才炸开泥土混在一处,泥泞不堪,周龟年落足其中,鞋袜尽污,他却恍若不觉,只是盯着姬北斗。
姬北斗叹道:"周兄好身手,不是姬某自大,当今江湖之上,能接下我这三雷的,绝然不足五人,而能不伤不损者,怕只周兄一人而已。"
又道:"只可惜,周兄此刻,怕是再接不下第四雷了。"
挥挥手,道:"江湖若无周兄,姬某必定十分寂寞,至于合作之事…还是算了吧。"
周龟年摇摇头,笑道:"姬兄若不答应,周某今日决不下山。"
又道:"这下面一招,可是'泽雷屯'么?"
姬淑礼心道:"胡说八道,大哥新创奇招,连我也不认得,你怎会知道后面的招数。"
却见姬北斗微微颔首,道:"周兄于易之一道,原来也是大家,真是失敬的很。"
周龟年笑道:"水泥相混是为泽,龟年现在,实已陷在姬兄泽阵之中,若是姬兄此刻发雷,周某已是无法再闪,也无力再接,姬兄可是这样想的么?"
姬北斗微现惊异之色,道:"周兄怎么说?"
周龟年从容笑道:"若我此刻告诉姬兄,说我刚才只是在隐藏实力,以备现在的一击功成,姬兄不知做何感想?"
姬北斗笑道:"哦?那姬某也只有得罪了。"朗声喝道:"泽雷屯!"
他方才三雷,精妙威猛,姬苏二人都看的目瞠口呆,惊羡不已,这第四雷究竟能有多大威力,两人都是渴欲一睹,不知不觉,两人脚步都已向前迈出。
只是…他们并没能看到这第四雷。
烂泥仍是烂泥,静静的躺在周龟年脚下,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姬北斗叹道:"周兄好强的内劲。"
又道:"大智若愚,大巧不工,周兄庶几近矣。"
原来周龟年竟以无上内力,将身侧诸物尽数镇住。姬北斗内力数度试探,都攻不入他身侧一尺以内,刚才辛辛苦苦,布下诸多伏招,现下却是不能催发,竟是全然无用。
周龟年笑道:"龟年要出手啦。"
姬北斗只一笑,闭上眼睛,仰面向天,竟是全无防备。
此时明月如钩,清光似辉,映着满天飞雪,落在他的脸上身上,远远看去,真是说不出的清冷寂寞。背后诸多硕大佛雕,在这等深夜之中,也不复日里的和蔼慈祥,反而有些怕人起来。
苏元暗暗赞叹道:"宫主这一仰一立,浑似天成,正是到了天人合一之境,我不知要几时才能有这等修为。"
周龟年叹了一口气,笑道:"大漠沙如雪,阴山月似钩,姬兄可曾到过阴山吗?"
姬北斗睁开眼睛,笑道:"心驰久矣。"
周龟年叹道:"若值清秋时节,能与姬兄这等人物各御金络,走马塞上,共论古今,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只可惜,国家之事,逼得你我如此…唉!"叹息声中,说不出的惋惜遗憾之意,流露出来。
苏元心道:"他这一声叹息似是心意流露,并非虚情假意,他本是汉人,究竟是什么事情,竟能让他这等死心塌地,较忠金人?"
却听姬北斗笑道:"周兄盛情拳拳,姬某很是感激,但周兄所求之事,委实太难,真是对不起了。"
周龟年又叹了一口气,方笑道:"比起你我上次交手时,姬兄又有精进,这玄天之法,看来已趋大成了,真是可喜可贺。"
又道:"姬兄这一站,竟连这里千百佛力,加上天雪地土一并纳入,龟年要想出手,非得连这天成之境一起破下,那是逼着龟年逆天行事了。"
苏元心道:"他这般说法,难道是自知不敌,要认输了吗?"看向姬淑礼,见她也是一脸喜色,却是全神贯注眼前战局,浑没着意到苏元的眼光。
姬北斗笑道:"周兄说笑了吧,姬某这等手法,只能唬唬常人,看在周兄眼中,那有什么可言之处?"
又道:"更何况,周兄不是已经在破局了吗?"
苏元心道:"这是什么意思?"却听周龟年哈哈大笑,道:"知我者,姬兄也!"大笑声中,缓步走向姬北斗。
他每迈一步,都是说不出的自然好看,就似是,自盘古开天以来,他就一直在这样的走;又好似,天生地长出他,便只应这样去走。
苏元目注他前行,虽觉他步法也不怎样出奇,但不知怎地,却是只觉就愿这样看他一直走将下去,竟是全然生不出敌对之意。
姬淑礼一言不发,两眼都盯在周龟年身上,竟也痴了。
猛可里一声清啸,只听姬北斗笑道:"周兄好功夫啊,是从道德所得么?"
苏元姬淑礼悚然一惊,方回过神来。
苏元只觉背上竟已渗出汗来,心下暗惊道:"我只是在旁侧观,犹是如此,宫主他首当其冲,竟还能有余力为我等解围,这真是…唉。"
周龟年笑道:"正是。"
又道:"姬兄一向精研易经,想是在道德上不甚下过功夫,却不知老子之见,委实非同小可,这五千真言中,实有天地化生之理。"
姬北斗笑道:"姬某确是不知,还请周兄详言。"
周龟年只一笑,也不答话,自顾自吟道:"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姬淑礼奇道:"他说什么?"
苏元颇读过些书,甚是渊博,,知道他引得是道经所言,道:"这是老子的话。"
姬淑礼道:"什么意思?"
苏元道:"就是说,天地能够长生不老,是因为他们自己不去想自己是不是在生…"忽地想起下面篇节,蓦地一惊,心道:"难道竟是如此?"
姬北斗笑道:"周兄好生了得,只是这以无私而成其私的圣人之境,姬某当年也曾有所涉猎,只为虚渺不解,知难而退,想不到周兄竟能得悟至境。"
又道:"老子本为道宗,两仪四象皆出太极其里,难怪姬某这两仪之境,在周兄眼中看来,形同虚设了。"
苏元奇道:"两仪之境?"姬淑礼知他不解,轻声道:"大哥自年前起,一直穷极心力于返朴归真之境,想要将玄天八功复归太极,四个月前成功推至四象之境,但什么时候练成了两仪,我却也不知道。"
她虽和苏元说话,两只眼却一直死死盯着场中,看也不看苏元一眼。
周龟年笑道:"姬兄竟已推至两仪之境?去天已不盈尺啦。"
姬北斗摇头笑道:"说来惭愧,若不是周兄方才强行破去第四雷,姬某只怕还在暗中摸索。"
又道:"方才周兄一击,真如当头棒喝,令姬某茅塞顿开,突然之间,想到了化四象为两仪的法子。"
又道:"招法新成,运转之间未免牵强,周兄千万不要见笑。"
周龟年大笑道:"岂敢岂敢,龟年每走近一步,便觉压力倍增,虽是现下距姬兄不过五步之遥,但能否走得过去,龟年真是心中没底。"
又道:"还望姬兄手下留情,千万不要让龟年太过伤损啊!"
两人自动手以来,未有一下相接,更都是笑语盈盈,那点象是要生死相搏的样子?但那些断树溶雪,却足可证明方才每一招每一式的可怖之处,而苏元更是明白,方才自己若置身两人之间,只怕第一招还未出到一半,自己便已筋折骨碎,被震死当场了。
玄天八功,一直修练下去,竟能有这等威力吗?
未必会输给花兄弟的忘情,只要我能一直努力下去。
宫主也只是人,他能做到,我凭什么做不到?
一时间,岳龙的话又卷回脑中,"反不如这小子精修一门,一刀破万法,也是一途"。
宫主此刻殚精竭虑,要将玄天八功复归于一,与理而言,不正是与岳老所言同出一辙吗?
对苏元而言,此刻的这些思索,跳脱杂乱,只是些个碎玉散珠,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所想到的这些东西,在将来,会将他带上怎样的一条道路…"
忽听得姬淑礼一声轻呼,苏元猛一惊,回过神来,见姬淑礼目不转睛,双手紧握,微微颤动,极是紧张,只怕自己也不知道方才的那一声轻呼。
月光下,雪地中,两条身影已缠在一处,灰衣白袍,绞得全然分不出谁才是谁,雪花纷落,却是没一片能落到两人三尺以内,两人拳脚交加,劲风激荡,连小些的石块也都被带起,遑论这些轻小细微?
猛的里一声清啸,上彻云霄,却是姬北斗之声。
苏元姬淑礼都是心中剧震。这两人斗得太过激烈,以姬淑礼眼力,也只能勉强跟得上两人身形,苏元早已看不清楚,只觉头晕恶心,几欲呕吐,虽是心中着急,却是全无头绪,现下听到姬北斗啸声清亮,神完气足,显是至少未有受伤,心下都是甚喜。
两人停下手来,各自飘开,相距着数尺之地。两人都是气定神闲,衣发不乱,头上脸上连汗珠也不见半个。
苏元看向姬淑礼,轻声道:"怎样?"
姬淑礼摇摇头,道:"不知道。"
"呀"的一声,周龟年将雨伞收起,打回背上,笑道:"姬兄好功夫。"
姬北斗笑道:"周兄太客气了,姬某明明已是败了,何必这般说话。"
此语一出,姬淑礼苏元脸色大变:在他们心中,姬北斗已是如神般的存在,从未想到过他竟也会有败的一天,虽然知道周龟年非是常人,但内心深处,却仍是隐隐觉得,这一战,最多艰苦些而已。
只要姬北斗全力出手,就是天下无敌,本是每一个玄天宫子弟的信念,既然他已是必出全力,则这战的结果,不问可知。
却没想到,睨视天下的神诋,竟也会有崩坏的一天…
苏元心思甚快,已是想道:"宫主这一败,岂不是要依约助他剿灭洛阳之会?这般一来,玄天宫以后那还有脸面立足江湖?"想到此节,背上已是渗出汗来。
却见周龟年正色道:"不然,姬兄此言差矣,姬兄之强,乃龟年生平仅遇,我方才五字,乃是真心诚意,决非出语相讥。"
又道:"胜负成败,只在毫厘之间,姬兄方才只是一时不察,为龟年所算,若是再来一次,龟年并无信心。"
姬北斗笑道:"但不管怎样,姬某总是败了。"
一摆手,止住周龟年,他悠然又道:"二十年来,姬某总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说出这个字,自大无知,想来真是汗颜。"
又道:"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这几句话的意思,我终于明白啦!"
苏元听出他念得是老子所言,却不知他是何用意。周龟年却是面有佩服之意,道:"姬兄好生了得,龟年佩服。"
又道:"若龟年不死,明年此时,必再来领教。"
姬北斗却叹道:"以我此刻所悟,明年此时,必可胜过今日的周兄,但无论明年怎样,此时此刻,我却是输了。"
又道:"周兄究竟想要怎样,请直言吧。"
周龟年大笑道:"姬兄这句话却有些古怪,龟年所欲,不是早说明白了吗?"
姬北斗笑道:"周兄所言之事,姬某宁可身死宫灭,也绝对不会答应,以周兄的聪明,岂会看不出来?"
周龟年笑道:"人生难得一知已,姬兄真是解人。"
又道:"明人莫说暗话,姬兄若不肯合作,便要让周某带一个人走。"
姬北斗笑道:"只此而已吗?那姬某岂不是大得了便宜?"
周龟年笑道:"姬兄自然也还要约束下属,不得再明目张胆,与我大金为敌,这本是题中应有之义,姬兄该不会逼着龟年将此等繁芜小节一一说清吧?"
姬北斗笑道:"姬某岂是这等不解风情之人?"
又道:"小徒顽劣,却得周兄这等看重,真是他的福气,那便多多劳烦周兄了。"
又道:"不知周兄要他做甚?"
忽又偏过头来,向姬苏二人招呼道:"元儿,对不起你了,把你输掉了。"
姬淑礼一直听的莫明其妙,乍听此语,吃了一惊,道:"什么?"
苏元却早走上前,恭恭敬敬的道:"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能以一人之身代下我宫清名,是弟子的荣幸。"
姬北斗嗒然叹道:"只要苦了你了。"
又向周龟年道:"这事总要交代与他们知道,还烦周兄一移如何?"
周龟年只一笑,做了个手势,请他先行,姬北斗哈哈一笑,几人迤逦踏雪,回宫去了。
到得宫中,众多星宿早等的急了,一拥而出,便连庄伟高丙等人也已起来,只不见了牛金牛李弘,女土蝠郑元两人,众人看向周龟年,眼光都甚是憎恶,其中几人,脸上又隐有些得意之色。
姬北斗苦笑一声,看向周龟年,摇了摇头,神色之中,甚是无可奈何。
苏元心下也是暗暗叹息。要论武功,这些人中至少有五六个与他旗鼓相当,三四人稳在他上,若是江湖厮杀,莫说是等闲门派,便是少林武当,又或是几大世家,也难当这些人全力一击。但周龟年只是小小一个技俩,这群狮虎豪杰便被弄于掌上,犹不自知,还在沾沾自喜。
今日之世,斗智斗勇不斗蛮,若真有变,玄天宫虽是高手如云,却也难说无事啊。
不觉又想到了花平和肖兵,这两人,一个机敏,一个多智,都是武功心机远在人上,若假以时日,正不知能掀起几多风浪,自己无意之中,竟结识下这样两个朋友,机缘变化,也确是匪夷所思…
忽听得周围一阵怒吼之声,急急收回心神,却不用问也知道,定是姬北斗说到方才之事了。
果听得姬北斗怒声斥道:"大丈夫言出如山,我既已败,便当践诺,你们是要让我食言吗?"
众人为他这一喝镇下,面面相觑了一会,终是觉得此事太过重大,还是抗声开言。
彭景元大声道:"宫主,我玄天宫向来持中而立,从不置身朝庭之争,以往种种都是各人自为,非是本宫宗旨。岂可如他所言,摆明车马,佐金击宋?"
金大升也道:"宫主,我宫弟子甚杂,金汉俱有,又身处大金之境,是以一向以来,约束弟子,并不多与朝庭之事,宫主也常说道金人汉人,都有好坏之分,若不分青红皂白,一般对待,并非智者所为,言之凿凿,声犹在耳,岂可如此行事?"
周龟年叹道:"金律星身为金人,却能淡漠金汉之别如此,龟年佩服。"
原来这金大升本名完颜打生,因慕汉学,自取了这个汉名。他投入姬北斗门下已数十年,为人忠厚诚善,虽是金人,却从无轻视宋人言行,一向乐于助人成事,在同门之中威望极高。
金大升看向周龟年,道:"自今上登基以来,两国息兵休战,已近二十年,苍生皆受其利。我大金如今国势强劲,民安于生,以宋人之力,决计不能北伐成功,民间小小纷乱,本不足成事,若是一味杀伐,反会激生民变,周先生名动天下,难道看不透此中道理?"
周龟年面色微变,显是想不得他竟有此等见识,顿了顿,方笑道:"金律星好见识。"却不再搭话。
姬北斗叹道:"大升。"
金大升垂首道:"弟子在。"
又道:"弟子放肆了。"
姬北斗道:"无妨,你说得很对。"
又道:"但周先生所求的,已不是我宫的全力相助,只要元儿一人而已。"
这一下大出诸人意料之外,数十双眼光齐刷刷的看向苏元。
周龟年拱手笑道:"周某还有它事,要先行告退了,正月十五之日,请令高徒到洛阳白马寺一晤如何?"
姬北斗笑道:"周兄慢走,不送了。"
目送周龟年远去,姬北斗的脸上,忽地闪过一丝笑意,一闪即逝,又道:"我要到后山静思些东西,没有急事,不得过来;明日晨起时,元儿到我屋里来,
又道:"夜色已深,你们各自歇息去吧。"
也不等众人答应,已是径自去了。
众人不明就里,议论纷纷,却终是摸不着头绪,过了一会,慢慢散去了。
周龟年行了数里,看看将至山下,忽地站住,笑道:"姬兄可是有很多事想问我么?"
非常奇妙的,本应正在静室中打坐的姬北斗,施施然的,自路边踱出,看着周龟年,笑道:"本来确有很多事想问,但现在都用不着了。"
他的笑容从容优雅,神情泰然自若,那有半分力战不敌,耻签城下的模样?
周龟年笑道:"哦?"
姬北斗忽又拍拍头,笑道:"其实还有一个问题,差点忘了。"
他看着周龟年的眼睛,一字字的道:"我只想知道,天南地北,乾坤何处,能容下周兄这等狂客呢?"
周龟年甫闻此言,肩头一震,脸上笑意竟已散去,盯着姬北斗,却不说话,过了一会,方道:"姬兄好眼力。"
顿了顿,又道:"姬兄好渊博。"神色之间,仍是疑意重重。
姬北斗笑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我数年前曾往访大相国寺而已。"
周龟年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叹道:"原来如此。"
"我也知达摩三绝不该再现人间,但总觉也不会有人识得,由此看来,当日大相国寺中,必是另有能人在了。"
姬北斗笑道:"旧日英雄所为种种,去今已远,总之好教周兄知道,相国寺中,也只余下几张残图,乃是当时一位大德强记所得,跳脱不堪,决计不能照着修练。但架势模样,却能依稀想象。"
周龟年摇摇头,苦笑一声,道:"天下之大,能人之多,造化之奇,实非龟年所能想象。"
又拱手道:"多谢姬兄,方才真是得罪了。"
姬北斗笑道:"周兄无须客气。"
又道:"周兄方才胜得堂堂正正,姬某佩服,至此方知山外有山。"
又道:"姬某这些年来,苦思玄天之秘,自那易卦中悟得了水火相济,天地生长之秘,乃成玄天八功,自以为恃之足可横行天下,与当日忘情书生比肩,那想到…唉!"叹声却甚是苍凉。
周龟年道:"不知姬兄有何打算?"
姬北斗忽地露出一丝狡悍笑意,道:"姬某一向自命天下无敌,今日却被人欺上门来,打成这样,半点办法也无,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兄扬长而去,那还有脸见人?只能闭关不出,静修玄功,以备能够有朝一日,去寻得周兄,一雪前耻。"
又道:"周兄虽是将苏元领去,但他若身在曹营心在汉,只怕反是周兄心患。"
又道:"今日之耻,其实难消,门下弟子,只怕咽不下这口气,面上纵不怎样,暗中行事,只怕反而变本加利,周兄之言是对我而发,而我虽答应周兄,但闭关不出,也难以约束,周兄今来,不觉得失算么?"
周龟年笑道:"能将苏元带回,吾意已足。"
又道:"姬兄既然闭关,龟年倒有一事相求。"
姬北斗不动声色,道:"请讲。"
周龟年四下看看,清清嗓子,嘴唇轻动,却是未发出声音。
姬北斗"咦"了一声,道:"好生重要吗?"
此时四下无人,两人又都是天下顶尖高手,周龟年却仍是以"传音入秘"之法与姬北斗交谈,则此事在他心中,究竟有多么重要,也就可想而知。
他说了几句,便止住不言,姬北斗嘴唇轻动,却也未发出声音,也是用"传音入秘"之术和他相商。
两人不住交谈,姬北斗神色渐变,越来越难掩住那股惊讶之色,到得最后,竟索性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他这等举动原本很是无礼,周龟年却浑不在意,反而是面现喜色,笑道:"姬兄答应了?"
姬北斗连连点头,喘了几口气,方笑道:"这等好玩之事,那能没有我!"
周龟年一揖到地,道:"多谢姬兄相助。"神情肃穆,再无嬉笑之色。
姬北斗道:"无妨,这等事情,甚合我胃口。"
又道:"周兄用意,在下实难逆料。"
周龟年微微一笑,转身而去,道:"正月十五,我在洛阳恭候令徒大驾。"
姬北斗凝立雪中,目送周龟年远去。直到看不见他身影,方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