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已断离肠能几许?无边丝雨细如愁
面对着如云剑光,秦飞竟是全无惧色,狂笑道:"好,好!秦某也早就想拆了玉女宫!"
双手提起,全不躲闪,就逆迎向林怀素剑上!
剑掌相击的一瞬,秦飞的右手蓦地一转,以一个极为巧妙的角度,避开剑锋,横击在剑脊之上。
剑身一沉,准头已失,虽在秦飞右肩上划出了一条血口,却已让秦飞欺到身前!
秦飞狂笑道:"如何?!"左手已如九天怒雷般,狂轰向林怀素小腹!
林怀素冷笑道:"找死!"右足踢出,与他左手一撞,借劲一翻,已跃到秦飞上方,剑光洒下,将他全身罩住。
那想秦飞竟是全不防守,狂吼声中,竟是强行冲破剑网,双拳齐发,攻向林怀素!
林怀素怒叱一声,却也无可奈何。剑光一回,左手推出,挡了秦飞一拳,各自翻身跃回。
两人本是隔着那座小墓,此刻过了两招,各自跃回原地,怒目相视,一时之间,却是谁也没有动手。
秦飞刚才硬受两剑,臂上肩上,被开了四五个口子,鲜血洒下,将小墓染的星星点点,一眼看去,倒象是冬去春来之后,点点仰春红花一般。
林怀素面色如常,右手按在剑上,一眼看去,似是胜负已分。
林素音却是心下暗急,"这般下去,只怕难免两败俱伤,却是如何是好?而且,而且,她也在,不能让他们再打了啊!"
齐飞玲等固是不知秦飞的名头,但林素音却知道,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成名的"霹雳手"秦飞,有着多么炽烈的斗志,和多么强劲的实力。
而当在这个基础上,再加上二十年的愤怒,等待,和失望的时候,这样的一个秦飞,该是怎样可怕的一个存在?
打不死,砍不倒,青雷紫电劈不翻的,
霹雳手,秦飞!
第九次跃起交手,第九次各自落回,秦飞的身上,已是伤痕累累。林素音却仍是白衣如雪,一处伤痕也无。
虽也有几处红点,却都是秦飞的血。
师父的剑法,真是太可怕了,这,便是慧剑吗?
但是,为什么,那个人,他还笑得出来呢?"
笑着,抹了一下脸,他开口了。
"你,以为自己还接得了几招?"
冷哼一声,是全然不屑的神情。
"你又以为,你还有多少血可以流?"
"或许不多了,可一定来得及杀掉你!"
斩钉截铁的语气,令每个人的心中,都是一沉。不过,大多数人,都只认为,这,不过是不甘认输的豪语而已。
只有他明白这并非妄语。
虽然没法证明,但是,曾经窥见过霹雳手一斑的他,却深信,现在主宰局势的,确实应该是他。
如果说,以自己当时那一点微未功力,都能伤到一清的话……
没有任何好感,很想看到她很惨的样子,可是,如果这样的话,
她,一定会伤心的吧?
"飞玲。"
"唔。"
"你要小心,你师父快不行了。"
"什么意思?"
"一下说不清,可她一定已受内伤了。"
对于江湖好汉来说,皮肉之伤,影响不了多少战斗力,真正可怕的,是内伤。
朱燕离他们不远,自也听到了花平的话,虽然没有任何表示,她的手,却悄然滑到了剑柄上,紧紧握住。
这时,双方已第十次跃起!
斩风,断水,绝情!
以刚对刚,以强对强,以快对快。
无双慧剑对霹雳手!
无边无际的剑网,将秦飞的身形完全笼罩,吞噬。
然后…
轰然声中,剑网溃散,口吐鲜血,林怀素的身形,倒栽下来。
"师妹!","师父!","宫主!"
惊呼着,三条身影急掠而起。
林素音接下口鼻溢血的林怀素,不等落地,已按住她的后心,为她输功疗伤。
数十年玄功所积,虽是五内都为摧伤,但只要能有片刻机会调息,决不会有大碍,只是,别人好象也很明白这一点。
"那里走,拿命来!"
如大霹雳般,俯冲而至,他已下定决心,要将这恨之入骨的对手,彻底打至不能翻身!
正在运功疗伤的林素音,全神贯注,虽知道他的攻击,却是无暇自顾。
"休得伤我师父!"
"住手!"
仅仅一个时辰前还在缠斗的两把剑,不约而同,围了上来。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不屑的哼声,双手左右挥出,在他心中,连玉女宫主都接不下的拳,用来对付这两个小辈,简直已是有些委屈了
只是,局势的变化,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双剑合壁,刚与柔,快与慢,进与退,完全不同的两种剑法,合在一起,竟生出了一种奇妙的变化。
克制,吸收了秦飞的所有攻击,更以更快更强的势头,反击回来。
虽然不可能当真伤到这二十年前便已纵横天下的强者,却也成功的将他阻下。
不可能!
就凭这俩个后辈,怎会用出比她更强的剑?!
为着意料之外的成功,齐朱二人也都有些惊惶,但她们已来不及思考,因为,如创世之初,那足可撕天裂地的怒雷一般的拳法,已又汹涌而至。
虽没有看出方才那剑法的破绽,他却凭着多年血战的经验,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双战虽不可知,但若以一搏一,她们任何一人,都无法接下自己一拳!
以力搏力,自己不怕,先对付那个防守的!
一旦他全心全意的出手,朱齐二女便是联手齐上,也未必接得下,更何况,他现下是凝起十成功力,来袭向齐飞玲?
并不是没有提防他会各个击破,但在秦飞的丰富经验和高明战法之前,轻轻易易,二女便将破绽卖出。
错以为自己才是受攻的主力,朱燕在第一时间中,选择了防守。
当她发现到自己的错误时,已经来不及了。
十成功力的霹雳手,如两团火球,捣向齐飞玲!
林怀素正全力自救,林素音正全力救人,两人都是半点余力也无,虽是近在咫尺,却无力相救。
花平本不愿相助玉女宫,但此刻却已由不得他,怒喝声中,急扑而上。
然而,已来不久了…
拳头首先撞上了剑。
飞掷出的剑。
唔,还没失去冷静,不简单啊…
第一重拳力被长剑引发,那精钢炼成的三尺青锋,只一瞬间,便被摧至碎不可辨。
然后,是齐飞玲的掌。
自知再不能指望任何助力,却仍不愿放弃,将玉女心经运起,要做最后一搏。
只觉玉女宫中全无好人,本想这一下便将她击杀,但是,当正面对上齐飞玲时,当秦飞瞪进齐飞玲的双眼的时候时,却不由得微微一颤。
这样的眼神,怎么会…
还是,不要杀她吧…
那一拳之力,已先为剑引发两成,复又被秦飞收回两成,只余六成之力,然而,纵是六成之力,也不是齐飞玲能接的下的。
"哇!"
身形倒飞,一路狂喷鲜血,"砰"的一声,齐飞玲重重摔到了小墓前。
一击震倒齐飞玲,秦飞已回过身来,瞪着花平,狂笑道:"动手还是救人?"
花平却那有心思和他动手?一声"得罪"双足一蹬,身形急转,奔向齐飞玲。
齐飞玲僵卧于地。生死不知,一口鲜血十九都洒在了墓碑之上,她和那秦飞虽是方才还在狠拼恶斗,但两人洒下的鲜血,却没什么两样,都是殷红温热。
花平也不管那边动静,将齐飞玲扶起,运功为她疗伤,却喜当日雪莲丸尚有剩余,手抖抖的,自怀中掏出来,给她喂了下去。
秦飞那边早将朱燕点倒在地,冷笑道:"林宫主,现在怎么说?"
林素音林怀素却是全不回答,原来二人运功,已是到了紧要关头,半点不能分心。
秦飞仰天狂笑道:"衣泉,衣泉,当日她们要你接掌玉女宫,活活逼死了你,今天,我就挑了玉女宫,为你报仇!"
双手一并,已是劈下。
林素音虽知与事无补,却总不能坐以待毙,不得以之下,双手翻起,硬接了秦飞这一掌。
她本来为林怀素输功相助,所耗已是极重,这一下仓卒相仰,根本不足与抗,只一下,便被震得气血翻腾,扑倒在地。
林怀素却更惨,她五内俱伤,已是不能自救,全仗林素音的内力吊住,这一下蓦地失了外力,只觉天旋地转,咚的一声,栽倒在地。
耳听着秦飞的狂笑声,两人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说,玉女宫,要完了吗?"
"住手!"
年轻而自信的呼喝,正是来自花平。
他应声停住,却是因为花平声音中的感情。
那是…愤怒,惊惧!
不会啊,我并未下杀手,以她的功力,绝不会死的,为何?
转回头来,齐飞玲正横躺在花平怀中,虽是面色惨白,一动不动,但落在秦飞这等大行家眼里,齐飞玲未死,却是一眼便能看出。
"请问前辈,当年与刘前辈可有子女?"
什么?!
刚才,花平为齐飞玲疗伤时,她已软到几乎无力坐起,为了省一点体力,花平将她伏到墓碑边上靠着。
这墓碑乃是寻常青石所成,风吹雨打二十年,表面已是坎坷不平,大大小小,满是孔洞。
刚才秦飞齐飞玲先后受伤,鲜血飞溅,这碑上自也承了不少。
在一处略大些的小窝里,一汪鲜血,正殷红的荡着。
在常人眼中,这本是毫无异样,可是,看在花平眼中,看在曾由权地灵悉心调教过的花平眼中,这毫无异样,却便是最大的异样!
那一汪血水中,两人的血都有!
那么,为何,没有任何异样?!
精研医书,他自然知道,在何种情况下,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可是,这个结论,却委实太过惊人,使花平只觉口干舌燥,全然说不出话来!
怎会这样?
天哪…
木然的,不知不觉,他放开了手,已几乎失去知觉的齐飞玲,倚着墓碑,斜斜的倒向一边。
猛然惊觉,将齐飞玲扯回,却因着跃入他眼中的一个字眼,停住了手。
刘。
刘?
索性将齐飞玲挪开,花平终于看清了这墓碑上的字样。
不肖弟子刘衣泉之墓。
刘衣泉?
她姓刘?
所认识的玉女宫长辈全都姓林,花平很自然的以为,这个"衣泉"也是姓林,可是,她…
她原来姓刘?
一时间,当日那男子说过话,又卷回心底。
"叔父猜对了,她确是刘姑娘之女。"
刘姑娘?
只觉心中一片混乱,花平正不知所措,秦飞的狂笑声转入耳中,一下将他唤醒。
如果真是如此,就不能让他们再打了!
抱着齐飞玲,急冲而出,喝止了秦飞,可是,然后,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说飞玲可能是他的女儿,有何为证?
滴血认亲,他会信吗?
花平还在迷惑中,浑然不觉,秦飞已迫到身侧。
"你想说,她是我女儿?"
不知该如何做答,花平点了点头。
是吗?
唇边再度泛起古怪的微笑,他将齐飞玲的手轻轻牵起。
真有意思啊,为了解除眼前的危机,竟连这种主意也想得出?
不过也难为他了,仓卒之间,能编到这样,已是不易。
可是,注视着齐飞玲,他的心底,在无声的低唤着。
如果,我和衣泉,能有一个女儿,也确实该这么大了吧?
衣泉啊…
一忆及这个名字,他的心,立刻又燥动起来。
报仇,我要报仇!
蓦地出手,连点花平六处大穴,花平与他离的太近,又未防备,顿时动弹不得。
但是,这点穴手法,却更坚定了他的信心,因为,这样的手法,他曾见过…
但是,他已无法开口,他的哑穴,已被点住。
当他努力想用自己的眼神表明他的意思时,他看到的,却是一双凶猛而炽烈的眼睛。
那眼神,已近乎非人类了。
"小子,你想骗我吗?"
"你编得已不错了,至少,这本是一个一时之间无法揭穿的谎言,对吧?"
"很可惜,你错了…"
向齐飞玲伸出手去,伸到一半,却皱了皱眉头。
齐飞玲的唇边,犹有残血未去,雪白的唇和鲜红的血织在一处,映入眼中,竟是一种令人触目惊心的美。用食中二指,将她唇边的鲜血刮下,承入左手掌心。
林素音等人倒在远处,不知他在做些什么,花平的眼中,却现出了一丝喜色。
他懂,他果然懂,太好了!
带着不屑的微笑,他从自己胸上挤出一滴血来,点进手心。
"小子,滴血认亲你懂吗?应该说,你的反应,已经是很快的了,可是,很不幸,你遇上的是我啊。"
"教我医术的,是天下第一神医,要分辨她是不是我的女儿,只要一点点工夫就够了。"
"不过,我也确实希望,能有一个这样的女儿…"
渐渐低落的语声,却因着一个意外的刺激,蓦地激昂起来。
"这是什么!"
两滴鲜血,没有互相排斥,而是合在了一起。
没有任何异样的,合在了一起,就好象,它们本就出于同一条血脉,同一颗心脏。
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一时间却难以接受这个现实,他抬起头来,正对上花平的眼。
自信,沉稳的双眼。
不知不觉,他已解开了花平的穴道。
"看来,你能给我一个解释?"
"在下的医术,得之于权前辈。"
"权?"出乎意料之外,他的脸上现出了困惑之色。不过,并没有持续多久。
"原来你是安叔公调教出来的,怪不得敢如此自信!"
安叔公?
虽是不解,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发问的时候,两个男人开始为齐飞玲急救。
远胜于花平的内力,毫无保留的输入齐飞玲的体内,扫荡着方才留下的伤患。
当齐飞玲的面上现出血色时,他的额上,已有汗珠滴下。
当齐飞玲的伤势已无大碍时,另一种感情,开始苏醒。
双眼被杀气烧的通红,他转回身去,一步步迫向林怀素。
"为什么?"
"为什么我从不知道我有一个女儿?"
"为什么我不知道?!"
狂怒的吼声,来回激荡,林怀素却全然不为所动。
"师妹是你害死的,你竟还有脸说这女儿是你的。"
"如果不是你,她到现在仍会好好的活着,是你害死了她,你竟还有脸来要你的女儿?"
"你害死了她妈妈。你不配做她爸爸。你不配。"
如冰霜般的语声,不带一丝感情,却将秦飞的怒火激到更高。
"为什么你们都说是我害死她?为什么?"
"秦公子…"
叹息声中,自刚才起,便一直保持静默的林素音,终于开口。
"师姐!"
第一次带出了急迫的感觉,却没能发挥效力。
缓慢但坚定的摇了摇头,看着林怀素,林素音的眼中,写满了"决心"。
"师妹,飞玲她是个好孩子,她有权知道。"
"现在,已瞒不了她了…"
的确,悠悠醒转的齐飞玲,虽然伤重,却已有了知觉,挣扎着,在花平的搀扶下,踉踉跄跄,走了过来。
没有说话,只是扶在林怀素面前,磕了三个响头。
长长长长的一声叹息,自林怀素的胸中流淌而出。
也罢,也罢,事到如今,确实,也是瞒不了你了…
原谅我啊,师妹…
"秦公子,当日师妹让你下山时,并未准备和你分手。实是另有计较。"
林怀素忽地看向齐飞玲,眼光变的柔和,
"玲儿,你可知道?那一天,我为什么,这么生气?"
"是因为,玲儿挥出的剑吗?"
"…不错"
虽是在和齐飞玲的说话,林怀素的眼光,却渐渐迷离,就好象,她的目光,已透过了齐飞玲,看到了一些,已不在此时,不在此地的,人,和事…
"那时,我们三个,一齐在师父门下学艺。她是小师妹。"
"她最聪明,最伶俐。无论什么,都比别人好。"
"但是,她也是个最有主见的人。"
"师父最喜欢她,却常会为了她不听话而责罚她。"
"但她从不在乎,每次都一样,一从思过洞出来,便又生龙活虎,百事无惧。"
"日子长了,师父也懒得理她了,不过,这也是因为,她虽然这样,在大事上,却把持的极正,从未犯过错误。"
"后来,师父决定传她慧剑,我们都很羡慕,因为,这就等于说,这玉女宫是要传给她的了。"
"她也很高兴,可她的想法,还是那么怪。"
"她说,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情,就更不明白什么是弃情了。"
"所以,她想试一试,这个情字的滋味。"
说到这里,她的眼光忽地变冷,斜睨秦飞,冷笑道:"姓秦的,你明白了吗?你只是正巧被师妹看上而已,她不是喜欢你,只是正巧遇上你罢了!"
花平甚是吃惊,却见秦飞竟是面色如常,也冷笑道:"你道我不知道?"
林怀素倒是愣了愣,道:"你…"秦飞已截道:"先说下去罢!我要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林怀素面色数变,终于续道:"后来,她总和你在一起,我们都有些担心,师父却不在乎,她说,她说,她相信师妹。"
说到这里,她语气一发可怖,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
林素音叹了一口气,按住她后心,道:"师妹,你歇一歇,我来说吧。"
她看向秦飞,道:"秦公子,你们结识几月后,小师妹与你便渐少见面了,是吧?"
秦飞点点头,却冷哼道:"那又怎样?"
林素音叹道:"小师妹每日在做什么,你当真猜不到?"
秦飞冷笑道:"我为何要猜,她早对我说过,觉得玉女宫所传剑法中另有深意,想要发掘出来。"
林怀素怒道:"你还笑的出来!小师妹便是因此而死!"她内伤甚重,这一激动,气血翻涌,压制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林素音轻轻拍了拍她肩头,道:"师妹,你镇静些。"
又向秦飞道:"那时候,小师妹每天自已练剑,常常用出些古古怪怪的招法,我们都有些担心,小师妹却只是笑笑。"
"终于有一天,小师妹告诉师父,她不想继承慧剑,她想嫁给你。"
秦飞微笑道:"那是七月的时候。"
林素音黯然道:"不错。"
"师父她勃然大怒,说要杀了你,师妹不服气,和她大吵起来。"
"到后来,她竟和师父争辨,说是自玉女宫剑法中,还可以有不次于慧剑的剑法被发掘,师父自然不信,只是气的更加厉害。"
"到,后来,后来,她们就打了一个赌。"
"她如果能用自己所悟的剑法接下师父十九剑的话,师父就会收回成命,承认你们的事情,再不干涉。"
"其实,当时师父已决意杀你,阻下她的,本就不是小师妹的话,而是小师妹的剑。"
"讶于那种奇妙的变化,师父也决定,给她一次机会。"
"后来,师妹就把你赶下山去了。"
"她说,只要过了这几天,你们就可以长相斯守,所以,现在把你赶走,让你有点误会,也没什么关系。"
"说这话时,她始终在笑,笑的很甜,很自信,我们本来都不放心她,可看了这笑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阻止的话来了。"
"那一天,是七月十九,这个日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那天,师妹穿了一套鹅黄色的衫子,那是她最喜欢的衣服。"
"师父先出的手,第一招用的是'玉女投梭'"
"那一天,师妹展现出了令我们无法想象的剑法,将师父的剑,一一化解,虽然是没有什么反攻的机会,但她有言在先,只要能接下师父十九剑后不败不伤,就算她胜了。"
"那时,我几乎以为,师妹,她是对的了。"
"可是。"
"可是,在第十七招上,师妹本来已将师父的剑势全数压制,却突然惨叫一声,倒了下来。"
秦飞怒道:"比剑不胜,竟强用内功伤人?!"
花平和他想法相若,也微微皱了皱眉。却未开口。
林怀素却冷笑道:"你难道没想过,为何我一直说是你害死了师妹么?"
林素音黯然道:"秦公子,师父最疼爱的,便是小师妹,决不会有意伤她,那日是说好了只用五成真力,师父并未食言。"
"小师妹是接得下的,如果不是,她在那时正好动了胎气的话…"
秦飞脸色一变,双手颤了几颤,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呼"的一下,竟跪在了地上。
林素音续道:"当时我们和师父都吓坏了,检查之后,发现她竟已有身,师父惊悔交加,想要杀了你,为师妹报仇。"
秦飞伏在地上,颤声道:"她,她为何不来杀我?"
林素音叹道:"当时师妹虽已重伤,却仍有理智,喊住师父,道是生死在天,这是她自己愿意,求师父放过你。"
"她当时已是奄奄一息,说话的时候,还在不住咳血,她本就是师父最宠爱的弟子,这样来求师父,师父又怎忍回绝与她?"
林怀素在一旁闷哼道:"若不然的话,早在二十年前,我们便已取了你的性命,岂能容你活到今天?"
秦飞竟是未做任何反驳,只是伏在地上,呆若木鸡,不住流泪。
林素音又道:"后来,师父倾尽全力吊住她的性命,请来几名名医相救,但看过之后,都说已没救了。"
花平心下却是有些狐疑:"不对啊,若这样说,动手之时,难道飞玲她妈妈已怀了她有八九个月?那样的话,又怎会看不出来?"
却听林素音已续道:"但小师妹却不愿死,她说,无论如何,她都要将孩子生下来。"
她说到这里时,情不自禁,看了看齐飞玲,齐飞玲却早哭成了个泪人,伏在花平怀里,不住抽噎。
"后来,小师妹竟就拖着这被认为无可救药的身子,咬紧牙关,又活了七个月。"
花平不觉肃然起敬,心道:"她求生意志之坚,确是难以想象。"
要知对花平这等谙熟医术的人来说,何等伤势,能拖多久,无不心如明镜,似林素音所说这等情况,便要再撑一月,只怕也是千难万难,而她,竟忍了七个月…
难怪…
有着这样的母亲,飞玲,你的确是幸运的…
秦飞嘶声道:"后面的事情,我能明白,你们觉得我不配做她的父亲,却又怕她追问,所以干脆就骗她说,她是个孤女,是吗?"
林素音看向齐飞玲,微有愧色,点了点头。
秦飞惨笑道:"既如此,那又为什么不让她姓刘,却让他姓齐?"
林素音低下头去,避开他眼睛,道:"这是师妹的意思。"
秦飞怒道:"是她的意思?"
齐飞玲也是惊道:"是,是妈妈的意思?"
林素音黯然道:"小师妹生下飞玲后,已是油尽灯枯,气若游丝,当时,她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将飞玲抱在怀里,调弄她的脸蛋。"
齐飞玲听她说起,追忆亡母,再也忍耐不住,泪珠子扑扑索索的,落了下来。
林素音又道:"当时,她对我们说道,她只有一个心愿,想为这孩子起个姓。"
"她要这孩子姓齐。"
秦飞怒道:"为什么?"声音却已沙哑。
林素音道:"为什么?我们也不明白,我只记得,师妹她当时仍在笑着,不住的道:'我总是开他玩笑,他总是很不耐烦,可现在,我先死了,人死为大,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我偏不,我偏要和他开最后一个玩笑…'当时,她就这样,笑着,咳着,慢慢的,就闭上了眼睛…"
众人都是不明所以之际,一直沉默不语的朱燕忽地插话道:"昔天下两强,秦称西帝,齐号东帝,势如水火,动若参商。"
秦飞一愣,忽地狂笑道:"好,好。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笑了好一会儿,渐渐化做哭声,伏在刘衣泉墓前,哭声渐厉渐惨。
花平心道:"这般下去,只怕他非得哭成内伤不可。"
他既知这人是齐飞玲生父,自然而然,便大有好感,又想道:"他们两的遭遇,其实和我们两大有相同之处,只不过,我们比他们幸运一些。"
又想道:"这事情却当从何说起?"
他方才一路听来,只觉得自己若是秦飞,这一腔苦闷,却也实是无处可发。
若是有小人存心播弄陷害,那倒也罢了,无非以血还血,成与不成,总是了了一桩心事,可这件事所牵人中,无论是谁,对刘衣泉都是关心爱护,绝无半点加害之心,可到头来,却是这般收场,究竟,究竟,该怪的是谁?
造化弄人啊…
早已不信神佛的他,斯事斯人之下。竟也情不自禁,有了这样的感想,不是逃避,只因为,要想不再伤害任何人而结束这件事,也只有这样想了。而且,在流尽了她的血之后,的的确确,也不该有人再被伤害了…
关心和重视一个人,却伤害了她,这二十年来,她们心中的伤痛,只怕并不下于他啊…
只是,有人,却不那么想。
衣泉,你等着,你不会让你白死,我今天就为你报仇!
"杀!"
虎吼声中,被仇恨烧到通红的双眸,瞠了过来。
糟糕!
蓦地得知当年真相,他似是已失去理智!
林怀素林素音齐飞玲都已重伤,帮不上忙!
自己也不是对手!
但是,如果暗中行事,或有机会。
可是,这样,就需要…
看向自己的身侧,迎接他的,是一双了然的双眸。
"看剑!"
清叱声中,她已拔剑迎出。
虽然,我仍是有些讨厌你,虽然,我仍不明白你为何要对付飞玲,但是,不可否认…
你确实是,
一个聪明人啊…
"前辈!我来帮你!"
还未扑到近前,朱燕的剑,已被他生生夺去,片片拗碎。
"好,咱们今天便联手灭了玉女宫!"
还不行!
虽然站到了他的身侧,仍是没有机会出手!
快一点啊,再吸引一下他的注意力,你能做到的!
"姓秦的,你还要不要你女儿活命?!"
朱燕虽被打飞,却仍保留着相当的体力,借劲跃到齐飞玲跟前,不由分说,手中的残刃已顶在齐飞玲胸口!
狂怒的秦飞,在女儿被制的情况下,也不由的呆了一呆,停下手来,而这,正是朱燕所想要的。
我也尽力了,下面就交给你了。
不过,竟然会把玉女宫的希望交给一个男人,我们,还真是丢脸啊…
那一边,花平并没浪费时间,在秦飞失神的一瞬间,他的双手,已同时撞在秦飞的背上!
以霹雳火烈为表,本出同源的两股内力,自然而然,化在一边,分开了他的护身真气,而当第一层防护被破开时,包藏在火烈之内的攻势,才正式发动。
星爆!
只觉体内就以似有一团火药爆裂开来一般,极是痛苦,但更令他愤怒的,是他的心!
"你也来偷袭我?!"
强行镇住伤势,一转身,雷拳擂下,誓要先杀掉这个小子!
心中早有成算,不慌不忙,双手一并,已有黑气漾起。
本来,以自己的力量,并不足以长久支持水镜,可是,现在,不一样。
一击无功,更讶于他竟能有力量支持住自己的重拳,愤怒的秦飞,再度加力。
只是,当他强运玄功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撕心裂肺般的痛苦,竟又突然在体内暴起!
怎会这样?!
措手不及之下,内力尽被摧散,虽只是一瞬间,但一直要等待这一瞬的花平,却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欺身直入,双手密如流星,正是岳家散手中的"千村廖落"一式,只一转眼,已连封了秦飞三十一处穴道。
经脉行走尽被截断,秦飞却仍不甘心,强运一口火劲,拼着受上内伤,也要冲破穴道,杀掉这个卑鄙小人!
只是,对精修忘情诀的花平来说,诸般异种真气的运行变化,又怎瞒得过他?
火生于带!
双手一沉,快捷无伦的,连封带脉四处连结积蓄之处,更潜运"阴灭"之力,将那点点火力驱散。
不甘的怒吼声中,"霹雳手"秦飞,终于倒下。
虽然倒下,他的双眼,却仍是怒睁有若铜铃。
吁出一口气,抹了抹汗,花平这才觉得有些后怕。
经由权地灵的指点,自星爆更进一步,研出了星爆二重劲的变化,可以将潜劲伏进对手体内,加以引发。虽然设想很好,但方才却还是第一次应用,能有多少效果,实也是心中没底。
只是,第一次运用,便对付到了师父的子弟,这真是…
无视于秦飞的怒容,花平扑头跪下,道:"晚辈方才多有得罪,但只求前辈能再三思!"
"刘前辈她会不会愿意看到玉女宫被毁,前辈或是比我更有发言权,但飞玲的心思,前辈想过没有!?"
秦飞却似全未听到他的话一般,只是怒目张眉,盯着他。
"…爹。"
不知何时,朱燕已扶着齐飞玲走了过来。
"爹。"
面对着齐飞玲,怒不可遏的秦飞,也终于渐渐软化下来。
"爹,刚才的事,我都听到了。娘的遭遇,我也曾遇过。"
"您想要报仇,可娘是不是想您报仇,您想过没有?"
"您也好,太师父也好,每个人都是为了娘好,才会去那样做,所以,我相信,娘不会怀恨。"
"不会恨您,也不会恨别人。"
秦飞并不回答,但是,总算也没有翻脸怒骂。
自觉不会比齐飞玲更有说服力,花平不再开口,却担心她的身体,悄然握住她的左手。
齐飞玲偏过脸来,向他笑了一笑。
"这笑容,真象你娘…"
低沉的喟叹声突然响起,两人都吓了一跳。
低沉,忧郁,不复有了方才的狂怒与暴燥。
抬起眼来,看向齐飞玲,那眼中,重现了从容和睿智之光。
"她常说我性子太燥,容易冲动,要小心后悔,我虽口上应承了,却一直改不了…"
"还好,你不象我…"
柔和的目光,扫向花平。
"小子,多谢你了,没有让我犯下大错。"
"衣泉,衣泉,…"
"唉…"
叹息声自三人身后响起,不知何时,林素音已悄然来到他们身侧。
只是硬接了秦飞一掌,她的伤势,本就是最轻的。
"秦公子,这一段恩恩怨怨,纠缠了二十年,今天,也该是个了断的时候了…"
"…了断?"
"是啊,也该是了断的时候了…"
看看林素音的脸色,花平为秦飞解开了穴道。
谁也不理,蹒跚着,他走回到刘衣泉的墓前。
"衣泉,你看到没有,我们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她比你幸运,他遇对了人。"
齐飞玲听他夸奖花平,偏过脸来,嫣然一笑,花平手上紧了紧,心下不觉又想起苏元肖兵来。
如果没有你们,我们的命运,只会比飞玲的父母更加悲惨,是你们啊,兄弟…
轻轻的,轻轻的,如雾的雨丝降下,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起来,似是老天也已看厌了这数不清的误会,争斗,和悲剧。
雨水轻轻的,却是耐心的,刷洗着地上的血迹,当血红渐渐隐去的时候,每个人的眼睛,也都似变得迷离了起来。
该结束了…
多年来的纠缠和悲剧,该结束了…
没一个人说话,也没一个人动弹,每个人都是一样,呆呆的站在雨里,看着这渐渐湿润的小墓,浑然不觉,如雾的春雨,已渐湿衣…
"师父,多年抚养教导之情,飞玲永不敢忘,它年宫中如有用时,请勿忘了飞玲。"
"不用了。"
"这些年来,你们母女,被玉女宫拖累的太多了。"
"…弟子不敢当。"
"你也好,师妹也好,总是从一开始就被我们认定要怎样怎样,从未想过你们自己究竟想要怎样。"
"如果你没有遇上花公子,如果花公子没有那些朋友,你,便也一样被害了…"
"去吧,你们走吧,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吧,玉女宫有燕儿,不用你担心,你也莫要辜负了燕儿的一片苦心。"
"你,去吧。"
目送三人的身影渐渐远去。一老一少的两个女子,开始转身回山。
"为了玉女宫,要你枯守一生,,燕儿,以后就辛苦你了。"
"这是燕儿喜欢的,便不会觉得苦。"
"再说,为什么玉女宫主就不能婚嫁?"
"唔?"
"成了亲的人,也可以掌宫啊,一个有能力又可靠的男人,对于玉女宫,会很有好处,就象…他。"
"不过啊,我现在倒确实还没有什么想法,要让我动心,那种傻小子可办不到。"
"宫主,您放心,能够练成慧剑,我是不会傻傻的被一个情字播弄的。"
"对我来说,现在最感兴趣的,只是慧剑和玉女宫,其它的,都无所谓。"
杂乱跳脱的说话,听在玉女宫主的耳中,却是再清楚不过。
虽然并不在意婚嫁之事,却不会特意为着身为玉女宫主便不苟言笑,守身如玉。
虽不想,却不会先说"我放弃"。
燕儿啊,比起玲儿来,你只怕,还要搅出更大的事来呢。
不过,这样,也好。
玉女宫,也确实该是动一动,变一变的时候了。
就,交给你们了吧…
宽阔的官道上。一架马车,正向着洞庭缓行。
"原来,你的医术是安叔公点拨而成,真没想到。"
早就满心困惑,花平趁机发问。
"前辈,这安叔公,是什么意思?"
在回答之前,秦飞先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还喊我前辈?不怕她生气吗?"
所指的对象,自然是正卷在被中酣睡的齐飞玲。
终是不善面对这样的玩笑,只一句,花平已又面红耳赤。
啧啧啧,真是个老实孩子…
"叔公不是凡人,当日杀官造反,江湖上大大有名,是已倒名为姓,隐于江湖。"
杀官造反?
花平心中暗惊,却听秦飞笑道:"安叔公本名安道全,便是当年梁山水泊中的地灵星,专治诸疾内外科医士,神医安道全。"
此语一出,花平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他说起那些武林往事来如数家珍,提到梁山好汉时,又口气这般奇怪。
真笨啊,早该想到的,能连当时派得是谁都知道的,又岂会和梁山无关?
忽地想起一事,奇道:"前辈,那你,你…"
秦飞笑道:"不用绕弯子,若是细查,我也算是钦犯,当年梁山五虎将中的霹雳火,便是家祖。"
又笑道:"说起来,飞玲也是乱匪之后,你要和我家结亲,那便也是半个乱党了。要是害怕,现在下车,还来得及。"
花平豪气上涌,双眉一轩,道:"前辈这话,未免小瞧在下,俺岂是这等怯懦之人?"
秦飞笑道:"是啊是啊,你若怯懦,那敢来惹玲儿?"
花平却终是没本事在这个话题上说笑,顿时又有些讪讪。
秦飞见他腼腆,只一笑,也不来逗他,只是轻轻抚着齐飞玲头发,叹道:"二十年,二十年了,不知不觉,我竟突然有了这么大的一个女儿…"
花平问道:"不知前辈今后要做何打算?"
秦飞轻叹道:"我也不知道。先去看看老岳,谢谢他,然后,然后再说吧。"
他看着齐飞玲,眼光慈爱,叹道:"这些年来,我都是一个人过的,从未想过,身边有亲人在,那是怎样的日子…"
花平见他深思,不敢打扰,心下却仍是有个问题,想不明白,但齐飞玲沉睡未醒,他不忍相唤,心道:"反正也不打紧,等她醒了,以后有的机会,慢慢问好了。"
一想到这"以后"两字,花平情不自禁,又有些心驰物外起来,忽听秦飞笑道:"倒是有些年头没去看安叔公了,看完老岳后,你带我去见见他老人家吧。"
这一语却是将花平心思骤然拉回,顿时想起自己如何出得药谷,心下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秦飞皱眉道:"你怎么了?"
花平哽咽道:"权前辈他,他已经过身了。"
秦飞惊道:"什么?"旋又松驰下来,苦笑道:"他已年逾百龄,也算是喜丧了,只可惜,我没能去送他。"
花平再也忍耐不住,哭道:"但,但他却是被人逼死的啊!"
秦飞大吃一惊,怒道:"胡说,谁有这个能耐!"
齐飞玲被他这一喝惊醒,失声道:"爹,怎么了?"
花平定住心神,问道:"请问前辈,梁山故旧中,可有一个叫君问的?"
秦飞愣了一会,点点头,道:"不错,那又怎样?"
花平和齐飞玲相互补充,将当日之事述出,秦飞不发一言,凝神细听,直到两人说完,才长长出了一口气,道:"怎么回事,怎会是他?"
见花平齐飞玲想要追问,秦飞挥挥手,道:"你们莫要问了,说了你们也不明白,"
他似是甚为烦燥,又道:"我要睡一会。莫要扰我。"侧身躺倒,不一会儿已是酣声大作。
齐飞玲和花平对望一眼,心下都有些担心,却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