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八蛋,学什么不好,非要学人当骗子……唉呀,还敢咬我……给……给我站住!”
依山而设的朱家堡,气势雄大,前后九进,高下数十丈,最上处的主楼,高据山巅,俯视四方,端得好不气派。便连山脚下,堡门前的那片空地,也足有方圆数百步,宽大平敞。
好一片空地,却没有被加以任何利用,据说,这决定是多年以前的一代家主定下,理由也很简单。
“真正的气派……就是指这种没有意义的浪费,只有这样,才能让人在震动中油然敬服。”
当然,若说全是浪费,亦属不对,在朱家入主帝姓的那些时日里,在他们能够把持朝堂的那些时日里,这里,永也是停满了来自四方的车马,鼎沸如集,不过……自从黑水大军的那次烧掠之后,这里,就再也没有恢复过往日的盛况。
时为帝少景十二年二月初四,清晨,干冷干冷的,使这块地方更显空旷,也使得正在一追一逃的两人更显瞩目。
“是那根老油条啊……倒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气急败坏的,怎么啦?”
好奇的伸出头,朱子慕看着下面的活剧,兴致勃勃,一边的阿服则臭着一张脸。
“我说,小姐,与其关心那个下流谋士,您还是先想一想那头色章鱼的事吧,昨天北院李妈妈可是又大惊小怪了好一阵啊!”
“啊,李妈妈那里也……?这个……”
拍拍脑袋,朱子慕甜甜一笑,却道:“这东西还真是瞎眼哪!”
“……小姐!”
大条的主子,严肃的下人,实在是很有笑料的组合,不过,在下人提醒说下面那只老油条不是一个人来的时候,主子终于想起来了那件很重要的事情。
“呃,对了,朱大也来了,所以老油条才会跟来……可明明还差几天才到提亲的日子啊,嗯,看来是先来施加压力的。”
“……小姐。”
很严肃的提醒主子,私下把四朱按年龄编成从朱大到朱四来叫也许没有关系,但这个习惯实在不好,如果那天不小心被外人听到,更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知道啦知道啦……不过,我说阿服,你还是安排个人去看看,那个被老油条追的小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是。”
臭着一张脸,阿服很快的作出安排,几个正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家丁,老大不情愿的跑出去,制止了已经气喘吁吁,两只手臂上都被咬满牙齿印的符问道。
“符先生……您怎么啦?”
肚子气得一鼓一鼓的,符问道很明白,这些家丁早就可以出来,但他也同样明白,不管朱晓杰的势力多大,在这代表着凤阳朱家千载尊严的本堡前,唯一能够役使这些家丁的,仍然只有代表着朱家正统继承权的朱子慕,和得到她信任授权的朱子森。
……至少,“目前”还是这样。
(都是混蛋,等到齐少爷入赘后,看符爷怎么修理你们……)
咬着牙,符问道伸出手,想在已被两名家丁制住的小孩脸上打几耳光,却没想到,刚刚伸出手,那小孩竟闪电般一扭头,险险在他手上咬下块肉来。
“小王八蛋!”
向后一跳,很想再打几下,符问道却也真怕那小孩嘴快,忽地灵机一动,想到:“我飞脚踢他几下,自然就咬不到我了……”正大赞自己多智时,却听家丁“哎哟”一声惨叫,当然是也被咬了一口。
“小混蛋!”
有了同仇敌忾之心,家丁们的态度顿时为之一变,但利用了这短暂的混乱,那挣脱下来的小孩,竟趁机跑进了大门。
“啊,快追!”
看笑话是一回事,被外人骚扰堡内又是一回事,特别是当上一次骚扰和因之而来的训斥就在不久前时,这些家丁当然是更加努力,同时,也有人作出布置,要先把书榭那边封锁好。
“要让这样的小鬼惊动到大爷,我们还有脸见人吗?!”
幸好,慌不择路的小鬼并没有跑向那边的方向,而不幸,他所跑向的地方,是另一个同样绝对不能被惊动的地方。
“啊,他竟然向小姐那边跑过去了!”
“追,快追!”
追也没有,那小孩子实在是滑头之极,东一钻,西一闪,那些家丁几次眼看就能得手,却还是被他跑掉,倒是撞倒摔伤了不少人。
“喂,这是怎么回事,太难看了!”
“阿服,不要这么大声,别吓着小朋友啊。”
热闹不断扩大,身为好事之徒的主子终于也被惊动,带着身边的心腹,兴冲冲跑下楼来,此时,也刚好是那闷头猛冲的小孩被堵死了所有去路,却到底从两名撞在一起的家丁中挤过来,闯进院子的时候。
“啊!”
抬起头,见着一好奇,一板脸的两人,一时间,小孩的眼中,真是光芒万丈。
“……神仙姐姐,救命啊!”
一声欢呼,小孩张开双手,猛扑过去,十足是一个被吓坏了的小孩,但……在他扑中目标之前,另一只非常有力的手,已毫不客气抓住他的领子,一把提起。
“你叫什么,是干什么的?”
及时出手护主的,当然是阿服,脸板的紧紧的,一点笑容都没有,看到她,小孩怔了一下,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不,不要,我很听话的……阿姨,不要吃我啊!”
“阿……阿姨?!”
额头上瞬间浮现出无数黑线,更觉得自己已经听到了后方家丁捂着嘴的偷笑,阿服一下子脸板得更紧,口气也更加吓人。
“小鬼……你再给我看清楚一点?!”
“啊……”
张大着嘴,小孩把阿服上下打量一遍,才用很犹豫的口气慢慢道:“那个,不是阿姨……那……奶奶?”
“奶,奶奶……我滚你奶奶的!”
一声巨响,小孩飞过天空,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并最终呯的撞在墙上,慢慢滑下,昏死过去。
“喂喂,阿服,不用这么暴力吧!”
大吃一惊,连忙吩咐家丁过去察看,朱子慕一边偷偷的笑着,并斜眼看着阿服。
“再说……你,你也确实比我要老成那么一点……哦喝喝喝!”
“……小姐!”
幸好,那小孩身子看来确实不错,几下就已被弄醒,却还有些昏昏的,走起路来如喝了酒一样,晃晃悠悠的。
“神仙……神仙姐姐在那里……”
“喔喔,真乖啊……不要怕,姐姐在这里呢!”
显然心情愉悦,朱子慕吩咐下人们“立刻拿些点心果子过来”,一转身,却已抹下了脸,似笑非笑。
“这个……符先生今天的兴致,怎么这么好啊?”
(臭丫头……)
肚里骂归肚里骂,符问道倒也知道,此时绝不能得罪这对主仆,咬咬牙,拉出笑脸来,道:“不过一个小骗子,怎么还把姑娘惊动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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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符问道的说法,在昨天,他路过三不管时,见到这名小孩拿着一个包袱和一封信,坐在路边,神情傻傻的。
“当时,我本着日行一善的原则,想要去问一问,看他是不是迷路了……”
姑且不论符问道说到“日行一善”时那些掩口胡卢的家丁,便是那小孩,在听到符问道这样说时,也露出了一种很是洋洋得意的鄙视。
包袱没有扎好,很容易就能发现里面有几支人参一样的东西,而从书信上来看,这些东西似乎是来本地进货的某位商人从冀州带来的。
“停,停,你不用再说下去了!”
看着符问道,朱子慕道:“符先生……你下面是不是要说,你的善心继续发作,告诉这小家伙你认识失主,但他却坚持说要带回家给父母,于是到最后,你就赏了他一点银子,把这个包袱拿过来了?”
“呃……”
脸涨得通红,符问道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但,朱子慕却似乎从这询问中得到了很大的乐趣。
“还有……符先生啊,那些个人参,是用萝卜刻得呢……还是用老树根?”
“不不,萝卜那能刻假参……那个味太浓了,只能用树根!”
“你……你这小王八蛋,还很自豪么?!”
火冒三丈,符问道又想上去再踢几脚,但还没有踢到,那小孩已哇得一声,扯开喉咙,狂嚎起来,不要说朱子慕忙不迭的护他,便连几个家丁看向符问道的眼神,也都不大良善。
“神仙姐姐……不要让他抓我走啊……我会听话的,我会很听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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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
“嗯,我知道。”
“小姐?”
“嗯……我知道的。”
“小姐!”
“啊……好吧,我知道啦!”
很严肃的摸一摸下巴,朱子慕道:“不过,这小孩……看着的确很可怜是不是?”
“一个小骗子,有什么好可怜的……”
不自觉中,阿服说话已有些咬牙切齿,而看着她,朱子慕笑得简直如狐狸一样洋洋得意。
“这个,阿服……你不能因为别人说了实话就恨人啊……”
似乎是成心要确保自己说话的效果,一边说着,朱子慕一边还拿起一面铜镜,对着整了整自己的头发,假装看不见阿服那满额头爆起的青筋。
“总之,这小家伙还是很可怜的……难得有心想洗身子上岸,也算是功德呢,就先收留下来,当个使唤吧!”
“……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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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是成了。)
在朱家堡外观察了将近半天,直到过午后仍没有见到敖开心被赶出来,帝象先方安下心来,悄然离去。
(不过,这么乱七八糟的计划也能成功……凤阳,到底是个怎样荒唐的地方啊!)
苦笑着,帝象先回到投住的客栈,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之前只是用化名进入城中,并没有特别的掩盖行踪,帝象先相信,有心人很快就能沿着那个“姓董”的线索找出这在最近来到凤阳的米商。
(总之,先换个地方吧。)
身先有准备过不止一个身份,帝象先很快的更换了衣服,准备以香客的身份向禅智寺去投宿。
离下足够的银子,他悄悄离开,斯时,已近黄昏。
在渐渐微弱的阳光中一个人走着,因为是出城,所以,越走,周围就越冷清,但奇怪的是,禅智寺在东北,帝象先却一直在向西南的城门去走。
出了城,是连绵的丘陵地带,似乎不知道自己走错了路,帝象先仍然一直在向前走着,并在第一条岔路出现后,很快的转入其中。
更奇怪的是,在这一向都冷清没有人踪的地方,今天的行人却是格外的多,而在帝象先转入山路之后,他们更也纷纷的跟了进来。
“快,快点!”
“那小子,跑到那里去了?!”
固然有气喘吁吁的一般家丁,但也有眼光阴狠的刀客和神态傲慢的武师,当看见在前面快步走着的帝象先,他们更开始赤裸裸的大呼小叫。
“站住!”
“往那里跑,混蛋!”
“想和我们朱大爷斗……找死呢!”
冷笑着,帝象先似乎没有听见一样,脚步既没有放慢,也没有特意的加快。
“低层次的计划,低层次的谋略……连坏人,也是低层次的坏人。”
“……不过,偶尔为之,也的确有种不一样的乐趣呢。”
犹豫一下,他轻轻举起左手。
“都杀掉吧。”
“……是,主子。”
很快,灰色的风在山坡上迅速的刮动起来,并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闷哼。
只有闷哼,没有惨叫……没人有机会惨叫。
风停下时,帝象先早已远去,只留下一地睁大着眼、不明就里,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恐惧的尸体。
看着帝象先远去的方向,杀手木然的站着,右手中无意识玩弄着一把黑沉沉的,没有任何光泽的匕首。
(的确……是一把好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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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江风,是近乎刻骨的。有太阳,但还是很阴,浑浊的江水泼剌剌的翻着,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浪头,凶狠殴打着两岸的崖壁。
坐在崖顶,蹈海抱着膝盖,默默的看着下方的江流。
三个月前,就在这里,蹈海踏破江北大营,逼着帝军主动放弃掉江南大营,引军北还,之后,在被烧毁的水寨上,小天国建立起了新的营寨和水军基地,在以“积蓄国力”为第一要务的前提下,各方面均尽最大努力提供物资与人力,将这里慢慢建设。
“北王。”
站起,转过身来,俯视着出现在山道上的长庚,蹈海微微欠身。
“干王。”
长庚之来,是因为蹈海的邀请,不仅他,浑天、东山,甚至近年来一直在金州一线与左武王对抗的无言也将赶来,参与这由蹈海提出的会议。
“北王,你召集这个会议,是想作出什么提案呢?”
奉浑天为最高领导,但本质上,不死者间仍是平等的关系,在各自负责的方面有最终决策权,而当需要作出一些牵动全局的决定时,通常亦会召集诸王,会议决定。
当然,各人的发言权,依乎地位,还是有所不同,最早的时候,是以浑天、东山和风月三人为决策的核心,在之后,风月身死再加上经济的渐显重要,使长庚上升至与两人平等的地位,近年来,无言与蹈海战功累累,亦获得更多的尊重,蹈海成为事实上的军中第一人,无言则是统领整个纪律部门,相对而言,金雕、搏浪和青田诸人,虽然各自都领有一方军政大权,但在全局性问题上的权威,仍不能和浑天等人相比。
“打破这里之后,我留在这里,你回到后方,我们,再没有见过面。”
并没有回答长庚的问题,蹈海一只手按着腰,另一只手搭在眼上,遮蔽吹来的江风,眯着眼,打量着长庚。
“所以,我一直等到现在,才有机会问那个问题。”
“公孙三省的‘道理’……到底是些什么?”
三个月前,将公孙三省重创后,蹈海转而迎战关虎林,将公孙三省留给长庚。小胜而回后的他,却吃惊的发现,公孙三省竟然已经遁去。
合理的解释,当然是公孙三省本身的能力,毕竟,长庚地位虽高,却没有与之相应的武学修为。
……但,这却不能让蹈海认可。
“那个样子的公孙三省,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逃走,换句话说……”
直直盯着长庚,蹈海慢慢道:“干王,是你放他走的。”
微微颔首,长庚道:“不错。”
注视良久,蹈海忽又转身,背着长庚,直面强劲江风。
“在小天国中,最让我尊重的是天王,但……最让我相信的,却还是你。”
“所以,我不相信你会背叛小天国,我不相信你会离弃太平的梦想。”
“我相信,你有放他的理由,我也相信,你有不向我解释的理由……说到底,蹈海只是阵前武将,军国大事,我的确懂得太少。”
“但……我还是很想知道,公孙三省的‘道理’,那让他相信我们小天国必败的道理,那让干王你可以把他放走的道理……到底是什么?”
“……天道。”
紧紧的闭着嘴,这样过了许久,当云冲波已开始认为对方肯定不会说了时,长庚却突然说出了这样的两个字。
“天之道,损有余而奉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而奉有余……”
说着连云冲波也知道的古老文字,长庚表示说,这就是公孙三省的理由,虽然很简单,可自己当时却辩他不倒。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非不知也,是不能为也。故天下称美天道,足证天道之不能为也……”
“……我不明白。”
不光蹈海不明白,云冲波也很不明白,但,在长庚作出更多解释之前,却有传令兵急驰而来。
“……天王已至营中,请两位王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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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浑天相叙的时候,东山和无言也先后赶到,之后,浑天直接吩咐清理周围,转为会议。
“今日事今日毕,大家的事情都很多,利落一些好了。”
“唔,我有一个提案。”
邀请诸王前来的是蹈海,首先开口的却是长庚,而那内容,竟是建议册立小天国的第十一位王者!
“靖胡侯的功绩,其实已不亚于燕王或是英王,靖胡侯的力量,更已逼近翼王……若只因他不是不死者便不予他以更高的地位……那么,我们和‘非帝不得为王’的那些家伙又有什么不同?”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提议,却又确有其道理在,但很显然,对大多数不死者来说,这问题实在已超过了他们的考虑。
“我不同意。”
最先反对,是黑瘦如铁一样的无言,毫无笑意,他表示说靖胡侯的确功勋累累,亦有足够的威望和力量。
“但这却会破坏平衡……毕竟,‘五胡四国十三天’基本上是平等着的,林侯因为功劳第一而享有最高威望,可若要掇以高位……他的威望,或者还不够。”
“我……暂时没有想清楚。”
不肯表态,佝偻在椅中的东山,请浑天先发表意见。
“我同意。”
简单表态,换来东山和无言愕然的目光,但,只与浑天一对,这目光便迅速移开,聚到蹈海的身上。
“唔……”
局势很明白,两人赞成,一人反对,一人弃权,只要蹈海不反对,这提案便可通过。
似乎没有理由反对,毕竟,这是长庚提出而浑天附议的方案,毕竟,靖胡侯正是蹈海旗下大将……但,犹豫一时,蹈海最后还是慢慢道:“我反对。”
“哦?”
微微的皱着眉,浑天却没有多说什么,只表示说,现下五人议事,两同意两反对,一人弃权,那就不能作出决策。
“先这样吧,待日后大会的时候,让金雕他们也都表态,再作决议。”
好象有些失望,又好象很意外,长庚看一看蹈海,但,什么都没说。
“……我也有个提案。”
蹈海正要开口,东山却先插了进来,边咳嗽着,边提出要求,希望抽调人员,成立专门的部门,赴各地宣讲道义。
“……以及,监督太平道规被执行的情况。”
组织专门的宣传人员原已在上次会议中获得同意,但,当听到东山希望让这些人介入纪律部门时,长庚却立刻皱起了眉。
“东王,我不同意。”
长庚的反对,原在东山料中,只微微点头,他便将目光投向浑天,可是,浑天开口之前,无言已慢慢道:“东王,这个意见,我也不同意。
作为小天国纪律部门的最高负责人,无言的表态当然很重要,他的理由很简单,尘归尘,土归土。
“道规是道规,纪律是纪律,遵守道规的人我会尊重,违反纪律的人我会制裁,但这中间却有边界,不能抹消……很多人我们都不尊重甚至是不喜欢,但只要他们没有违反纪律,便也可以继续这种他们自己喜欢的生活……若要制裁每个我不喜欢的人,到最后,我们身边怕将不再有同志。”
微微动容,蹈海表示说,他认同无言的判断,至此,三人反对,东山的提案被驳回已成定局。
但,不依不饶的,东山看向浑天,眼中闪着复杂的光。
“……既多数反对,我就收回它,但……天王,我仍想听你的意见。”
十指交叉起来顶住下巴,浑天慢慢道:“正如你所说,多数人已反对,所以,我的意见并不重要……”
“不过,我还是同意。”
即使同意也好,最后也只是三比二,东山更表示说,不必再惊动其余三王来将之表决。
“其实,最重要是翼王你的意见,那是你分管的部门,你既不同意,我就不会再提。”
“很好,那么……”
先看向无言,见他微微摇头示意自己并无提案后,浑天方向蹈海道:“北王,你的提案是什么呢?”
深深呼吸,蹈海道:“我建议,起兵,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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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伐……哦哦,要打大仗了啊。)
午觉醒来,云冲波的心情很舒畅,因为,对他赞成很大困扰的心结,已在昨天被人化解。
昨天,在武侯祠,云冲波被孙雨弓介绍为“好朋友”,认识了蓝头发的太史霸。
“我叫太史子明,不要乱介绍啊!”
似乎对云冲波有些敌意,对方拉着脸,在握手时也很不主动,但在被孙雨弓笑哈哈的打在后脑勺上后,他还是苦笑着多释出了一点善意。
(唉,真是个可怕的败家丫头啊……不过,她倒也有家底败就是了。)
守节碑前一战后,萧闻霜对那珠子大感惊疑,而认真调查之后,她更对孙雨弓的身份作出判断,到现在,云冲波还记得自己张大嘴傻在那里的样子。
“孙……孙无法?!”
因为对方的显赫来头,云冲波早就开始担心,毕竟,得罪沙如雪的后果,实在给了云冲波很深的教训,甚至,他还很认真的考虑过,如果有一天遇上孙雨弓,自己该如何应付。
对云冲波来说,不幸的是,他再次发现自己的确没有应付女孩子的急智,一下认出来孙雨弓后,立刻就把之前的说辞忘个精光,而幸运的是,事实证明……孙雨弓,比他想象中的更加败家。
“啊……好久不见了啊,你也是来看热闹的吗?”
很大路又很亲热,从孙雨弓的表现来看,她显然早就把珠子的事丢到了九宵云外,这让云冲波暗呼侥幸,却……也让他忘了问一下孙雨弓,“也来看热闹”是什么意思?
在云冲波,只是因为听说这里是锦官很有名的地方,所以来到这里看一看,会遇到认识的人,真是非常意外,不过,这同时也让他有一点高兴,毕竟,近来的他,实在是非常郁闷,只要能够稍稍改变一下心情,总是值得高兴的。
可惜,还没有刚刚放松一点,圆睁着眼睛的孙雨弓,已用一句话把他的情绪打落深渊。
“哦,对了……小云你也是太平道的人哪!”
根本无视云冲波一下子塌掉的表情和肩膀,孙雨弓兴致勃勃的问他,太平道到底作了什么坏事,为什么会在锦官臭街臭成这样?
“街头巷尾都在骂你们啊,很奇怪的!我走南闯北,还没见过你们这么招人嫌呢……”
接下来说了什么?云冲波倒也记不清了,总之,好像是情绪很差的自己,说了几句气哼哼还是恶狠狠的话,令那个一直呆呆坐在旁边的蓝头发一下变了颜色,呼地站起来,盯着自己。
那一瞬间,云冲波真有一种“遇敌”的感觉,脊梁上连汗毛也炸将起来。不过,这样子的气氛,却被孙雨弓一下化解。
“啊啊,你原来在为这个想不开吗?那个……很简单啊!”
一把拉过太史霸,告诉云冲波,他最擅长的就是给人开解。
“以前在……在山上的时候,大家都喊他是‘歪嘴霸’,没理的地方也挖得出三筐头歪理来,连军……总之大家都很头痛他呢!”
“……什么叫‘都’,除了你,还有谁敢这样当面喊我?”
虽然这样说,太史霸却似乎对云冲波很有兴趣,一边辩白着自己只是“想事情比一般人深一点,绝非歪理”,一边却客气的请云冲波在一块很大的条石上坐下。
“唔,云兄你到底有什么心事,不妨说给在下听听吧。”
与太史霸只是第一次见面,但几句话说下来,云冲波却已觉得这人实在很不错,很可以一交,被他东拉西扯的说话带了一会儿,已将心里话全都说出。
“……总之,我觉得这说法也没错,四千年来,我们太平道不知起兵多少次,也不知失败了多少次……既然最后总归是失败,那么,号召大家起来战斗的领袖,到底对不对得起大家呢?”
“……第一,我觉得,这问题应该由你们太平道的大头领,比如三清真人又或是不死者来想……呃,对了,云兄你在太平道中司何道职呢?”
支支吾吾一阵,云冲波最后还是没有说清自己到底“作什么”,但这却似乎让太史霸很理解,并且点着头。
“嗯,交浅不足言深,你们太平道作得是提头买卖,在下省得。”
这样的说话,倒让云冲波有些不好意思,但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没必要让人知道自己是“不死者”。
“说实话,云兄,这样的说法,的确很可以欺骗人,若要分析清楚,倒真是费力的很。”
“呃?”
突然觉得这句式有点耳熟,却又不知道熟悉在那里,直到本能的想要向外掏钱时,云冲波才猛省过来,这种句式,正是花胜荣的最爱,每每把稻草卖成铁价钱之前,总会有几句这样子的说话。
(这个……是错觉吧?)
并不知云冲波如何衬量自己,太史霸从容抬手,道:“……但既然在这地方,这道理,却也就好说的很。”
“请云兄想一想,这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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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出现的时候,是从往武侯祠的方向回来。”
低声禀报着云冲波的最新动向,公孙同时也作出判断,认为从观察来看,神清气爽的他,似乎已经从心结中解脱。
“唔,的确,如果是我,也会这样说的。”
闭着眼,子贡半躺在一张贵妃椅上,轻轻的敲击着扶手。
“六出终于无功,遗计难奈庸主,武侯他确乎是一个失败者,一个失掉所有战略目标的失败者。”
“但同时,他却是青中,乃至整个天下,有着最高威望的几人之一,包括他所效忠的主子,包括那些将他一次次挫败的巨人和最后的胜利者,所有这些人,都没能得到他的声望……在民心中,这个失败者,才是最后的胜利者。事实证明,尽管有无数子弟因他的决策而客死他乡,他却仍然享有着百姓们永恒的尊重和怀念。”
“同样的诡辩手法,偷换掉我论证的核心,对真正的论者来说,这技巧不值一笑,但对现在这样的不死者来说,却是刚刚好……很好,这,绝对不是那骗子的风格。”
“宰予……你终于还是出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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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给荀欢背上一只大黑锅的人,并不知道自己作了什么,现在的他,正皱着眉头,在被强迫吃着一些他很看不中的东西。
“小弓,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辣椒只是一种调味品,本身并没有什么营养,重要的是吃进足够的肉类、米面和蔬菜,非要用调味品的刺激来让自己进食,是一种软弱的表现啊!”
“呃,那你就当我很软弱好了!”
已被辣得一头大汗,孙雨弓很快的用筷子在火锅里一卷,捞起一大筷子肉,看一看,先在一碗白汤里涮涮,再丢进太史霸的碗里。
“你呀,怕辣就说怕辣好了,不用掰这种歪理吧?”
“……我只是不想吃辣,不是怕辣!”
“唔唔,我知道我知道!”
嘴里塞满了肉,孙雨弓很高兴的吃着,一边用刚刚学会的青中方言夸奖太史霸“硬是要得”。
“真不愧是‘歪嘴霸’啊,那么容易就让他眉开眼笑的走了。”
“那……是因为他太笨吧。”
苦笑着,太史霸表示说,自己的“开解”,其实和令云冲波困扰的“说法”一样,都只是一种诡辩。
“至于真正的道理……要是说给现在的他听,恐怕,会让他更加困扰吧!”
“呃……真正的道理?”
吃到已经有一点撑,孙雨弓挪一挪身子,很舒服的靠在椅子上。
“那是什么?”
淡淡一笑,太史霸拿起筷子,假装没看见孙雨弓越瞪越圆的杏眼,自顾自的捞起了锅底。
(即使知道会失败,这些人也不会在乎,因为,不肯牺牲“信徒”与“部下”的领袖,就不可能取得“成功”,这才是道理,真正和真实的道理,藏在一切经典背后的道理……这道理,他并不懂……小弓你也一样不会懂……那黑暗的世界,和黑暗的道理。)
自信把握着“真实”,但同时,太史霸却并不想把这“真实”讲给孙雨弓知道。
(了解黑暗,自己就要进入黑暗,弄脏的心……一颗就够了。)
慢慢吃着菜,却完全没注意味道,太史霸的心思,完全放在了云冲波的身上。
(似乎,小弓你对他很亲热……固然这不算什么,但如果让那个只会计算利益的家伙知道,会不会,和大圣的隐患联系起来想呢?)
想得出神,甚至有一些微微的皱眉,但立刻就警醒过来,太史霸迅速咧开嘴,苦着脸,呸呸吐着,并要着清水。
“辣,辣死我了!”
“哈!”
终于出了刚才被无视的那口恶气,少女近乎得意洋洋的笑着,甚至还想要拍手,看着眼里,太史霸并不生气,甚至还有着微微的快意。
(对,就是这样的笑容,再让我多见到一些吧……只要你还在对我笑,我就敢于去了解更深处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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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若有若无的禅唱随风入夜,四下飘飞,用心听时,怎也听不清楚,但若不经意时,却又总是萦绕耳边,挥之不去。
很静,和很少有人造的光,一轮新月,几点寒星,将禅智寺的轮廓照出,那是一个黑乎乎的、庞大的轮廓,毕竟,依山而建的禅智寺,就规模而言,在近年来的确是有了飞跃一样的扩张。
袖着手,露出着如乡下土财主那种明明惊讶却又努力想要矜持的神情,帝象先左顾右昐,在禅智寺里慢慢蹓跶着。
日前,帝象先曾将凤阳此行用“三个低层次”来概括,亦即是“低层次的计划、低层次的谋略、低层次的坏人。”而现在,他更为自己这判断再加上了第四项。
“神棍……亦是低层次的神棍。”
自幼以来,帝象先就不信任何鬼神,在他眼中,佛道之属,不过是因应世人的软弱而生,在帝者来说,只应该是因势利导,用好这种对“往生”的向往和对“修真”的好奇,瓦解掉下层民众的斗心,和分化掉他们对太平道的信仰,至于自己,却大可不必上当。
虽不信,却见识极多,一方面,以他的身份,实有很多机会来参与到有关的宗教仪式中,另一方面,正因为他的“不信仰”,他才更加的会主动去了解这一切是如何运作。
除帝京诸丛林外,帝象先亦走访过很多名刹大观,当中有很多在历史、在规模上都要逊于禅智寺,但……
(会俗气到这个地步的“名寺”,大概只有禅智寺一家了吧?)
以“还愿”的名义前来,以二十两银子的供奉换来住在寺里的权利,而知客僧更赤裸裸的作出暗示,若果供奉到五十两以上,便不用和其它人挤在一起住侧院,可以住进专为大施主们准备的“精舍”。
在之前的调查中,帝象先知道禅智寺历史上亦尝有过甚为有名的轶事:曾有过不知名的世家子在此趁食,并在之后成为享名天下的大人物,曾有过不入流的小混混在此胡闹,而在日后晋封公爵,在大夏历史上,这样的事情原不少见,在过往拜访过的名刹中,帝象先亦听闻过类似的轶事,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象过,还可以,象禅智寺这样的,来挖掘利用这些轶事。
“这个地方,就是相爷题诗处啊!”
犹还记得白天,那个洋洋得意的知客僧,带着一群和帝象先一样,供奉在五十两以下的香客在寺内参观时的样子,指点着那单独隔离出来的房子和墙上的碧纱笼,神气的就象是自己在那里题了诗一样。
“这个地方的风水很好,文气所钟啊!所以才能出相爷这么大的大人物……”
不只是说说而已,非常愕然的,帝象先看到,在房子的周围坐满了专心读书的青衣学子,而有几个样子富庶一些的,更能够坐在屋里。
据说,在外边读书的是十文一天,在屋里的则是五十文半天,但是供应茶水。
“这是平时啊!要是赶上两试前的日子,在屋里半天要三百文,还挤破头哩!”
除读书要三百文外,两试前的日子里,还可以在这间屋过夜,一夜千文,什么照顾也都没有,但因为传说在这里过夜能够被奎星照命,梦到考题,所以,仍然抢手的很,而为了和这样的说话相配合,在这佛寺当中,更赫然还专门筑了一具“魁星踢斗”,只,或者是心理作用,帝象先无论怎么看过去,都觉得那奎星的神情竟是无比尴尬。
“相爷读书处”说来固然胡闹,但,若和“公爷观戏处”比将起来,却又真真算不了什么,至少……那地方的混蛋,已到了让帝象先这全不信佛的俗人,也很想一火焚之的地步。
“你们看,这儿,就是这儿,这儿的芍药,可是非常有名的啊!想当年,一等公爷、抚远大将军荣归故里,甚么地方都不去,点着名到我们这里,看戏观花……你们知道,那是为什么呢?”
没等那知客僧开口,帝象先已先猜到答案,果然,又是“这里的风水,真是奇好无比啊!”
据说,那大将军发迹之前,不过是禅智寺左近的无业游民,常常到寺里游逛。
“然后呢,公爷就被我们寺里的长老碰到,看出他根骨清奇,日后必贵不可言,就用了个秦仪相激的法子,助他立志……”
再后来,那大将军机缘巧合,被路过此地的江湖浪人携入帝京,更胡里胡涂的入了宫禁,复蒙帝戚,终于上风云际会,作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封至抚远大将军,食一等公爵,果然是贵不可言。
“然后呢,公爷不愧是个念旧的人,一直记着我们寺里的这点子香火情,回来省亲的时候,专门驻足于此,还心忧我寺名声不著,特特提出,要将我寺特产花药取入京中纳贡,以彰佛声,还是我寺长老低调以处,再三力辞,这件事才作罢。”
为着这份子来历,就有了帝象先在禅智寺后园见到的那个“公爷观戏处”,或者说……那个赌场。
“公爷潜隐草野的时候,最喜欢与民同乐,常常侧身赌肆,观风养气,到后来虽然显达,也常常以赌为譬,或解人心,或行陈仓,所以我寺也专门建立了这个地方,以念先贤。”
当然和读书处一样,这地方也有着种种关于风水的传说,比如这里面的大输家,日后便会飞黄腾达,要能输到连裤子也不剩,就更是妙不可言,而在看到奎星像之后,帝象先也对佛寺里筑有赵公明像不再奇怪……但,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想问一句。
“大师,这些……我是说这些纪念的地方,都有多长时间了?”
“哦?”
想一想,知客僧表示说也不算很长。
“也就是十多年吧……都是从现任方丈来了之后才一一设立的。”
现任方丈,帝象先倒也远远的看到过一眼,那是一个胖到似乎没有眼睛的僧人,如果以鼻子为中心来看的话,他的脸圆到了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通宝。
“嗯,那,在下再请问一句,方丈的宝讳,如何称呼呢?”
“方丈啊……和佛尊一样,是取释为姓,法号么……”
摸摸头,那知客僧很认真的道:“……上远下任,释远任。”(释远任,这种当户部侍郎也没问题的人材竟然流落到佛门里面,真是……吏部的失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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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八,这种送去杀头也没问题的人竟然提拔到京中为官,真是……吏部的失职啊!”
缓缓翻阅面前摆了一桌子的卷宗,帝少景说着批评的话,脸上却并无怒容。
“也许,不是失职呢。”
依旧是那种无喜无悲的麻木表情,仲达一开口,却近乎诛心。
“最近三个月以来,类似这样的‘错误’,李仙风,他已经犯了不止一次。”
“唔,我知道。”
索性把卷宗全都放下,帝少景屈起中指,慢慢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
“这家伙……真给慕先惹了不少麻烦。”
浅言辄止,毕竟,只要君臣两人都心里有数就好,“有麻烦”和“立刻办”,是相差很远的两件事。
倒是因为说到了“冰火九重天”,带着引来了仲达的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把跟去暗护帝象先的天下大黑调回京中?
帝少景似处危难,其实安如泰山,对这一点,仲达心里有数的很,所以,才会不在乎的把此际宫中的第一强者派向远方,和根本不在乎孙无法的所谓刺杀。所以,在发现大黑回来之后,他才非常吃惊。
“……不是我调他回来的。”
在听说帝少景遇刺后,担忧的天下大黑连夜赶回,但之后,当帝少景想要让他回到凤阳时,却又有人介入,表示说自己想要前往凤阳“看一看”,因此上,天下大黑才留在了帝京。
“是谁?”
面对仲达的疑问,帝少景缓缓抬手,指向身边的红烛。
“也算……是姓朱的人吧。”
“姓朱……?”
皱着眉,仲达看向红烛,正想不起朱家有什么人物够资格让帝少景这样决策,却突然一震,想到一个名字。
“……朱有泪?!”
见帝少景慢慢点头,更闭上眼睛,显是不愿再谈下去,仲达微微躬身,道:“老奴省得了,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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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唔,知道了,告退告退。”
躬一躬身,帝象先慢慢的转身走掉,肚里却好生狐疑。
刚才,一直逛啊逛的他,来到了禅智寺最后部的地方,按白天观察的地理来看,从这里再上去,该是无人居住的山林,但刚刚接近,却有神情很警惕的僧人出现。
“上面是本寺高僧静修的地方,请施主们不要打扰。”
很普通的圆形拱门,上边用工笔写着“曲径通幽”四个字,算是雅致的文字,但配合上周围的环境,却一样显得俗气无比,倒也和禅智寺很是契合。
(高僧……不是吧?)
白天在寺内逡巡时,帝象先很相信自己确实看到了那个提亲者之一的左武烈阳,而现在,他更相信,这明显出身佛门的巨汉很大可能正隐居于那不让人前往的后山上。
(……能够兼得净土华严两宗之学,这个左武的来头绝不简单,看来,这个方丈不光会搞钱,也很会处人呢……)
肚里面密密盘算,脸上却只是痴痴呆呆的,帝象先和其它几名香客慢悠悠的向着下蹋的侧院回去,却,在路过一处禅院时,突然一阵激灵!
(那个人……没错,就是他!)
相信四人的背后必然分别是四朱的影子,早在前日两人已作出这个判断,而在白天看到朱晓松也出现寺中并和左武烈阳表现得非常熟惗时,帝象先更确认了他就是左武烈阳背后的人,至于现在看到朱晓松仍然盘桓寺中,也完全不感到意外,但……为什么,朱子森却也会在深夜时出现寺中,和朱晓松对坐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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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剧烈的痛!
在看清眼前发生的事情之前,那剧烈到连骨髓也在哀叫的疼痛,已让云冲波完全清醒!
“战神……不过如此吗!”
狂笑一样的说话,是云冲波从未听闻过的声音,那股子狂傲和蔑视,更让他感到极不舒服……但,当自己正在被人疯狂攻击着,当自己正被人打到如炮弹般倒飞出去,连撞穿山壁后也一样势疾如箭时,便不舒服……他又能如何?!
直待撞穿第二重山壁,云冲波方感到“自己”已能够取回自主,直接的一个挺身,作着以人体来说该是不可能的动作,蹈海在全不凭籍外力的情况下止住退势,立于空中,连气也不回,直接就是一刀斩出。
“散财!”
曾经击破关虎林“夫子五道”的强招,却被追击而来的敌人完全轻视,连防守都没有,对方只是单臂上扬挡刀,随着这个动作,他小臂上密密缠着的三圈佛珠也一阵晃动,铮然有声。
“破戒!”
金光暴绽,直如大日光轮,饶是蹈海锋锐无匹,却被生生抵住,砍不下去!
两造相抵,云冲波也终于能看清对方长相:势如疯狮,虎目虬髯,顶上香疤两行,已被短发半遮,竟是个和尚。
破戒僧,宝笙!
“破戒!”
再一声吼,对方左拳以最简单的动作直取中宫,尽管蹈海先有防备,但两拳相撞下,对方那种粗野、原始到简直没有道理的沛然大力却完全占据了上风,一下就把他再度震退。
“什么战神,不过如……嘿!”
狂态毕现,但一句话还未说完,看似不敌的蹈海突然施出极为精妙的变化,自难以想象的角度处折回,以腿为刀,再度使出“散财”,终于一击建功,将对方重重击中,仆跌向下。
“好个混……”
战意仍然高亢,对方强行起身,宁可让伤势增重也要作出反击,但,双拳再次交击时,他的脸色却突然改变。
“……你?!”
终于露出了冷酷的笑意,蹈海拳上竟瞬间涌现大力,虽击不破对方的护体金身,却能再度的施以压迫,令他要陷入地下,和面色极为难看的终于吐出血来。
“刚才,你一共打了我二十三拳啊……”
刀光再绽,却在最后时刻被柔和而又坚韧的袖风拂过,轻轻阻下。
“若再受二十三刀,宝笙必死……所以,请北王见谅了。”
出手救人的,正是帝军第一强者,关虎林,神态闲适的有如清风明月,但说出话来,却锐利的如同长刀宝剑。
“战神就是战神,其实,便不用示弱之计,宝笙大概也走不到百招以上,但……若我两人联手,北王,却又觉得能有几分胜算呢?!”
横刀胸前,蹈海微微的眯着眼,瞳中,寒光闪烁。
“若连关夫子也会食言而肥……蹈海纵败,又有何惜?!”
一持刀,一空手,两人皆踏虚空中,冷冷对峙,下方,是刚刚自土中挣出,在盘坐调息的宝笙,一抬头时,眼色仍是凶悍异常。
这样的僵持,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自西南方向,传来了巨大爆破声,甫入耳,就令鲁关两人脸色同时大变。
“你们……竟真敢这样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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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醒,但只是怔怔的躺着,许久,云冲波都没有动。
……因为,他不相信。
不愿相信,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竟会有这样的朝廷,为了阻止一支北上的叛军,就宁可让一郡民众共沦泽国?!
透过梦境,云冲波知道,在那会议的最后,蹈海的提案得到通过,小天国尽最大可能组建起总计数万人的军队,于次年春后,由蹈海领军,以靖胡侯林凤先、定胡侯李开方、平胡侯吉温三将分领诸军,起兵,北伐!
本来两军相持经年,各以大江为界,苦心经营,蹈海虽强,诸将虽勇,以敌犯主,也断然不利,但今次起军,实有极巧妙一番规画:蹈海自两江大营旧址处提军北渡后,自领一旅军马虚取帝京,却教林李诸将分兵西进,因着中兴诸将皆回军拱卫京师,更加上去岁一战之后,蹈海军已是名震天下,再加上之前太平道苦心经营接应,果然一路势如破竹,连破瓜都、凤祥、三准、京口、海城诸大名城,数月之间,竟把堂袁两州搅得乱七八糟,军入韩中,叩问石狗城。
石狗一地,八方通衢,水路交汇,乃是个天下要冲,兵家必争的地方,因此上城池也修得十分坚固,依山而建,墙高沟深,城中常屯兵马万余,但看在蹈海眼中,这些个久驻后方的羸兵惰卒,真真不值一提,却谁想,林风先竟是顿兵城下,三攻不克,生生耽误掉五天时间。
因关虎林衔尾在后,更因为林凤先兵法武功实已不在青田诸王之下,蹈海一直也是横刀断后,放心教他冲锋在前,林凤先也确实不负所托,一路上过关斩将,锐不可当,原本说来,石狗城中虽有宗室“东海章王”坐镇,但这人无论武功才干,都极是稀松平常,诸将并没放在眼中,那想却平空冒出个宝笙,虽然不通兵法,武功却着实高绝,三战林凤先不分胜负。
本来一介匹夫,再怎么骁勇,也不可能独臂当关,而本意是北入冀州,与当地的道众会合,小天国军在已打破城北两山口、洞穿古赵道的情况下,更可以直接绕城而过,但许是天意弄人,被他延得几天,石狗左近竟是大雨连绵,夏水暴涨,道路皆被遮断,若不是林凤先急急收聚军队,便要没营水中。
从好处看,这意料之外的大水也对石狗城形成了巨大压力,算是小天国军的一种助攻,从坏处看……当他们在石狗城下延耽时日时,帝军的最强者,关虎林,抛下身后的大军全速赶至,孤身入城,极大的提升了守军的斗志,也沉重打击了小天国军的士气。
如是相持七日,雨愈大,幸好石狗一带多是平原,又有济、尚两水交会境内,土地甚沃,且经已夏熟,小天国军就食于野,一时倒不虞给养,倒是关虎林有些奈不住性子,主动约战。
闭着眼睛,云冲波仍能想起之前的情景,林凤先苦苦相劝,蹈海却执意不从,定要去和关虎林再战一次。
“上一次……他心浮气燥,含羞带怒,我则是大计已成,胸无挂碍。他人虽败,心却未败,这一次,我要他身心俱败!”
丢下这样的豪语,蹈海孤身赴战,却未想到,宝笙竟埋伏战场之上,猝施偷袭,而在自己将之击败后,关虎林更插手进来,摆明要双战蹈海,那是不管什么武者尊严,要把握机会,除此大敌了。
若止得如此,亦还罢了,蹈海虽知不敌,亦有信心退走,谁曾想,帝军手段竟是狠辣如此,趁着河高,竟主动决提,水淹石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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恹恹的,云冲波慢慢爬起来,慢慢走到外面,喝了一点稀饭,又慢慢的走了出去。
他的脸色是如此难看,以致于,无论万色空还是花胜荣,明明都很想给他找点事作,却又都不敢开口,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走了出去,之后,两人才面面相觑着,小声发出恶言。
“白吃白喝不做活的人……一定会有报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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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吃白喝不做活的人……一定会有报应啊!”
“可是……我一直都有在做事啊。”
入府已经两天,因为是“大小姐”收进来的下人,总管们也不敢怎样轻易处置,商议之后,是让他“在书房里面帮忙”。
说是在书房伺候,其实也只是一些普通的洒扫工作,便连整理,开心也没有机会,而且,他能看到和碰到的,也只限于一些让客人们落座和阅读的地方,真正的小书房和那张朱子森每日伏案的书桌,他是连接近的机会也没有的。
这样一来,他真正要作的工作也就很少,而在本来就有专人负责的情况下,他的态度勤勉与否,更是没什么关系……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袖着手溜来溜去。他眼头不是一般的快,嘴巴更也可以很甜,两天下来,居然混得很好,满院的男女老小,看见他都会笑咪咪的挥挥手。
……只除了,一个人。
“做事就是干活……到书房去干你该干的活!”
神气的很,阿服一样也是袖着手,但走到之处,所有家人都噤若寒蝉,手里有工作的立刻投入,就算没有工作的也要假装找些事情在作。
“话说,她也和我们一样是下人,为什么不用作活……难道声音大点就很厉害么?”
“嘎?”
以极为无邪的表情发问,声音却大到让刚刚走过去的阿服不可能听不到,一下子,所有正在和开心说话的家人都象是被石化掉一样,跟着,没有任何预兆的,“噌”一声,就全都逃到了离开心五步以外的地方。
“……服姑娘,都是这小子在胡说八道,和我们……可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嗯?”
到最后,倒也没有出现想象中的恶惩:阿服拉着脸,吩咐那些家人“该干什么干什么,难道都不想要月俸了吗?”,之后,让开心跟着她,往山上去。
“下人当然要干活,不过,不一定你想象的体力活罢了。”
“对啊对啊,下人中也有高级下人的,只要让小姐高兴了,就可以和小姐一样自在,还可以在其它下人面前摆威风呢!”
“……小姐。”
苦笑着,尽管这说话似含讽刺,但既然说话的正是“大小姐”,阿服,她又能怎样?
(嗯,这对主仆……)
微微的有些不舒服,盖觉得,若真视侍女为朋友,这样的开玩笑便不该乱开,但两天下来,开心倒也知道,朱大小姐的神经,实在已大条到了水火难伤的地步,对之,是万万认真不得的。
(不过,不管怎样……至少,这个饮食习惯,还是很对头的啊!)
二月天,还冷得很,朱大小姐却不肯在房间里用饭,而是来到园里,在一处稍为空旷些的地方上支起铁网,把火烧得旺旺的,旁边,则是一桶已经腌好的生肉,看上去,总有三四斤的样子。
“我们朱家是弓马出身,吃肉才是本份,如果每天吃素菜的话,祖先们也一定会降罪的啊!”
话是这样说,但朱大小姐的食量却并不怎么样,只吃了几块,就开始翻着白眼在那里喝消食茶。
“呃……你们吃吧,多吃些啊!”
似乎早习惯这种事情,阿服除了一开始为朱子慕烤了几块带皮的肚帮,就一直在自顾自的吃肉,直到……她突然发现,今天的肉,下得实在太快?
“等等,你……”
“……呃,对了,你?!”
正吃得很痛快,却突然发现肉已经快要没了,打出个嗝,开心才突然想到,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小童样子,依常理来说,就算有考虑到自己这一份,也不会算多少,那么,这一桶肉……
“你……你是猪啊!”
“你……你是猪啊!”
不约而同,开心和阿服戟指相向,同时作出严厉的指责。
“那有你这样的女人,吃肉吃这么多!”
“那有你这样的小孩,三年没见过肉了吗?!”
争执不下,除了惊讶以外,两人也的确都没有吃饱,到最后,是朱子慕一边摸着肚子,一边很高兴的吩咐人“赶快再送一桶肉来!”
“很好……我就喜欢能吃肉的人,你们两个慢慢吃,不用急,肉总是管饱的。”
除了肉以来,还送来两只烧鸡,据说,是符问道带过来的。
“老符家烧羊肉不成,烧鸡倒还有两下子,就是太酥了一点,咬口不好。”
“切……符李鸡么?好吃就好吃在肉酥味厚上,想吃不酥的,应该去啃烧鸭才对!”
“和你说多少次了,小姐,鸡肉和羊肉不是一回事,鸡肉咬口太劲道,那就没法吃了。”
不约而同对朱子慕提出内容相近的批评,倒令她张大了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咦,你……居然也是吃客啊?”
“呃……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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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能吃的人,也有吃饱的时候,尽管两个人赌气一样的对着猛吃,但在第三桶肉也见底之后,终于都再撑持不住,抱着肚子,面面相觑。
“你……的确不是一般的女人啊。”
很感慨的称赞完之后,开心拖着沉重的步子,咬着牙,开始磨向自己休息的地方,身后,是表情渐渐阴暗的阿服。
(不一般吗?但当连自己的命运都难以左右,当每天都要作些自己根本不想去做的事情,再不一般……又能怎样?)
吩咐人收拾好东西,阿服教人备顶桥子,送她出堡。
“我去给小姐挑些颜色。”
直入城中,果然是来到专售胭脂水粉的街道,径至门面最大的一家,并立刻被延入内室。
“姑娘请稍待一下,马上就来。”
静静坐着,面前是一面刻工极为考究的铜镜,目光倒映在镜中,竟显着更加深不可测。
一时,轻轻闪动,似终于下了决心,忽听到身后门响,阿服立时起身。
“二爷。”
推门进来的,竟是四朱之二,朱晓材,沉着脸,似乎很不高兴。
“今天喊你来,主要是想问一件事……”
拿出一只轴子放在桌上,摊开,正是朱子慕的小像。
“除这张外,你到底还画了几份、卖了几家……今天,必须说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