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杨文广带人去清理积雪的时候,寇季套上了那一身赵祯送给他的很骚包的锁子甲,屹立在寒风中。
金属制的锁子甲,在寒风、大雪中冰凉冰凉的,但寇季不得不穿着它,在寒风中站着。
新任监军已经到了,他先到了曹玮军中,曹玮派人给寇季送了一封信过来,告诉他新任监军随后就要来找他,让他妥善安排。
寇季觉得,曹玮特意给他来信,让他好好的招待新任的监军,大致上就是让他给新任监军一个下马威,以后好制约他。
于是乎寇季就套上了这身先帝穿过的锁子甲,准备给新任监军一个下马威。
虽然他官职没有新任监军大,但是他有先帝的锁子甲护体,新任监军不论是谁,也拿他无可奈何。
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怼新任监军,但新任监军却不能打他、不能惩罚他、更不能咬他。
然而。
寇季还没等到新任监军,却等到了两个本不应该出现在真定府的人。
“四哥,你这套盔甲不错,能不能借我穿两天?”
在寇季惊愕的目光中,两个套着羊皮袄,又裹着披风的,像是熊崽仔一样的人从他背后的军营里走出来。
其中一人见到了寇季在寒风中站着,就开口喊道。
寇季愣愣的盯着他二人,愕然道:“刘亨、曹佾?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还出现在了军中?”
刘亨把双手捅进了袖口里,咧嘴笑道:“当然是跟着你一起过来的。”
寇季一愣,脸色一黑,喝斥道:“胡闹!”
刘亨抽了抽鼻子,嘿嘿笑道:“我可没有胡闹,胡闹的是曹佾。此翻跟辽国对战,国库里没有那么多余钱支应,所以就从封桩库抽调了一部分。我身为封桩库管事,自然得随军北上,盯着你们,免得你们把封桩库里的钱花的太狠,回头年底朝廷合账的时候,怪到我头上。
曹佾不同,他可是专门撇下了刑部的事宜,专门跟着我过来的。
为了不让你发现,提议我们躲在军中的主意,也是他出的。”
寇季瞪着眼,训斥道:“你们两个纯属胡闹,这是在打仗,又不是在郊游,稍有不慎命都得丢在这里。回头收拾收拾东西,赶紧回去。”
曹佾在一旁低声笑道:“我们就是怕你半路发现了我们,所以一直都躲在军中,没有露面。如今到了真定府,你再想赶我们回去,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刘亨嘻嘻笑道:“我们两个在汴京城里没有相送四哥,四哥这一路上频频回头观望,恐怕没少埋怨我们兄弟吧?”
寇季惊讶的道:“你们就在我身后的粮队里?”
刘亨点点头道:“就在你身后的第二辆粮车里窝着。”
刘亨和曹佾对视了一眼,得意的笑道:“我们两个人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你,你却看不到我们。”
寇季黑着脸道:“我就说嘛,我离开汴京城的时候,死活不见你们两个的影子,原来一直跟着我。”
刘亨、曹佾听到这话,又得意的笑了。
寇季黑着脸骂道:“笑个屁,回头就收拾收拾东西,把你们两个送回去。”
两个人一个劲的发笑,却没说话。
三个人在寒风中站了许久。
一行铁骑撑着仪仗从远处滚滚而来。
“监军到了?”
寇季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锁子甲,在寒风中等待监军到来。
一炷香后。
铁骑出现在了寇季的面前。
寇季在诸多护送的仪仗中,瞧见了监军那张脸,微微一愣。
“陈琳?”
在那一众大胡子的仪仗队中,陈琳那张死人脸分外显眼。
陈琳瞧着寇季,淡淡的道:“可不就是老夫嘛……”
目光落在了寇季身上的锁子甲上,陈琳哼哼道:“穿着先帝的锁子甲来迎接老夫,是打算给老夫一个下马威?”
寇季拍了拍身上的锁子甲,嘿嘿笑道:“天气冷,多穿一件,抵御一下寒风。”
陈琳翻了个白眼,他才不信寇季的鬼话。
他对身边的仪仗队伍挥了挥手,淡淡的道:“到地方了,你们散了吧。”
仪仗队伍在陈琳的命令下,先一步入了军中的营地。
陈琳跳下了马背,迈步到了寇季面前。
寇季瞧着陈琳身上那威风凛凛的官服,忍不住赞叹道:“你穿上这一身,还挺威风的。”
陈琳抖了抖身上的钦差服饰,哼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寇季笑道:“宫里不是不许你出来担任监军吗?怎么又把你派出来了,还赐了你钦差的服饰?”
陈琳挑起了眉头,哼哼道:“老夫也不想来,可满朝文武,没人愿意来。官家又想着你,念着你,天天问老夫,怎么不见你给他写信。老夫只能走一遭西北,盯着你写信给官家。”
寇季意外道:“监军算是美差啊。跟着大军混功劳,居然没人愿意来?”
陈琳撇嘴道:“他们不是不想要功劳,但是功劳哪有性命重要。”
寇季挑起了眉头。
陈琳哼哼道:“林特被你弄死了,他们不想变成第二个林特。”
寇季推脱道:“你可别胡说,我对林特什么也没有做。”
陈琳不屑的道:“做没做,你心里清楚。”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你怎能凭空污人清白。”
陈琳上下打量了寇季一眼,啐了一口,道:“就你?清白?我呸!”
寇季恼了,“陈琳,我给你脸了是吧?”
陈琳冷哼了一声,不屑的道:“你不用给老夫脸,想做什么你尽管做。临来的时候,太后、李太妃、太师三人怕老夫跟林特一样遭遇不测,所以就给了老夫请了一件太宗的遗物护体。”
说话间,陈琳扯了扯腰间的衣服,露出了一柄短剑。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尴尬道:“这是为了防着我?”
寇季无奈的又道:“可我什么也没做啊。”
陈琳盯着寇季,冷冷的道:“那是因为朝廷没有查到证据,御医查验过林特的尸体,说林特是病死的。若非如此,你能好好待在这?”
寇季摊开手道:“那就说明,林特的死,跟我没关系。”
陈琳紧盯着寇季,冷声道:“可老夫总觉得这件事跟你有关。”
寇季翻了个白眼,不屑的道:“感觉有用的话,还要律法做什么。”
陈琳咬了咬牙,瞪了寇季一眼,“老夫斗嘴斗不过你。老夫只是提醒你,别对老夫起歹心,不然老夫对你不客气。”
寇季瞥着他,“你明明是个宦官,不自称咱家,却自称老夫,听着怪别扭的。”
陈琳老脸一黑,阴测测的道:“老夫出任监军,就不再是一个宦官。”
寇季瞥了一眼陈琳裆下,低声道:“出任监军,那东西就能长出来不成。”
陈琳火冒三丈的喝道:“寇季,你太放肆了。”
寇季闭上了嘴,不再去撩拨陈琳。
陈琳发了一会儿火,拽着寇季就往营地里走去。
这老倌手上有功夫,拽寇季就跟拽小鸡崽子似的。
寇季双手双脚扑腾着,喊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因为我说了你两句,你要谋害我?”
陈琳没有搭理他,拽着寇季进了军营,四处寻找了一下,找到了寇季的营帐,拽着寇季进了他的营帐。
左右打量了一眼,然后一脸鄙夷。
“身为一个监军,营帐连笔墨也没有。你这个监军当的还真是称职……”
寇季被陈琳抓着,询问道:“要笔墨做什么?”
陈琳黑着脸喝斥道:“朝廷派你担任监军就是为了让你时时把军中的情况,汇报给朝廷。从你离开汴京城到现在,过了多少天了?你一份奏疏也没上过。”
寇季眨巴着眼睛,认真的道:“这天寒地冻的,又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让军中传信的将士们冒着风雪瞎跑,太折磨人了。”
陈琳喝斥道:“朝廷派你过来,不是让你来怜悯那些军卒的。以后军中的动向,一日一报,不然别怪老夫对你不客气。”
训斥完了寇季,陈琳吩咐人取来了笔墨,用热水烫开了冻僵了的笔锋,又用热水化开了石墨,亲自帮寇季研墨。
研磨好了墨以后,把笔塞到了寇季手里,喝道:“快写!”
寇季提着笔,盯着陈琳,问道:“写啥啊?”
陈琳吼道:“把你随军多日遇到的趣事写下来,老夫要让快马送回宫里去,让官家看看。官家等你的信件已经等了多日了。”
寇季干笑了一声,低声道:“林特滚进了沟里,算不算趣事?”
陈琳老脸一黑,没有说话。
寇季要是把林特掉进了沟里的事情当成趣事,写个奏折递进宫里,恐怕会被朝堂上的百官给喷死。
但是他是在给赵祯写私信,就没有那么多顾及了。
寇季见陈琳没有说话,就知道林特掉沟里的事情能写,于是他把林特掉进了沟里的事情润色了一二,写成了一个小故事,丢给了陈琳。
陈琳拿到了寇季的信,看都没看,塞进了信封,封上了火漆,唤来了一个寇季从没有见过的人,递给了他。
寇季瞧着那人,低声问道:“这人、这衣服,我都没见过。东门药库的人?”
陈琳瞪着寇季,喝道:“不该问的别问。”
寇季挑眉道:“以我的品级,知道这些也没什么吧?”
陈琳黑着脸道:“以你的品级,知道这些确实没什么。但有些事情,知道的多了,对你没好处。”
寇季嘀咕了一声,“那我不问就是了。”
陈琳又往寇季面前拍了一张纸,道:“继续写!”
寇季愕然的盯着陈琳,道:“这回有要写什么?”
陈琳瞪着寇季,咬牙道:“向公要的……具体要写什么,你心里清楚。”
寇季闻言,恍然大悟。
他提起笔,沉思了一下,一手捂着纸,一手提着笔,匆匆写下了一篇短信,快速的塞进了信封里,封上了火漆。
寇季写这封信的时候,像是做贼的一样。
陈琳瞧着寇季贼头贼脑的,不屑的道:“没出息……”
寇季瞪了他一眼,道:“要你管?!”
等寇季封好了信,陈琳又取了一张纸,丢到了他面前。
寇季抓了抓脑袋,“这次又是谁?”
“你祖父!”
“……”
“这次又是谁?”
“内庭!”
“内庭由我祖父执掌,我给我祖父写信就行了,干嘛还要给内庭写?”
“有区别。”
“……”
“这次又是哪儿?”
“楚王府!”
“他怎么也跟着瞎掺和啊。”
“嗯?”
“我是说,我跟楚王非亲非故,他让我写信干嘛。”
“楚王没有让你写信。只是老夫离京的时候撞上了楚王,楚王让老夫一定要护你周全,说你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作为臣子,你就得给楚王写一封信,谢过楚王恩典。”
“好吧……”
“……”
“这次又是谁?”
“曹虞部……”
“又为了什么?”
“他儿子跟你跑了,你难道不需要给人家写信交代一二?”
“……”
在陈琳监督下,寇季一连写了十八封信,才缓缓罢手。
他把最后一份写给折太君的信递给了陈琳以后,苦着脸问道:“没了吧?”
陈琳点点头道:“没了……”
顿了顿,陈琳道:“没看出来,你小子人缘这么好,出一次京,这么多人惦记着你。”
寇季哭笑不得的晃了晃脑袋。
陈琳盯着他认真的道:“别嫌麻烦,人家惦记你,是一番情谊。”
寇季点点头,道:“我知道……”
陈琳点头道:“以后每三日,你要给官家写一封信。每个六日,你要给朝廷写一封信。至于向府的信,你自己算日子吧。”
寇季目光幽幽的盯着陈琳,哀声叹气道:“你这个监军不是来监视曹玮的吧,你是来监视我的吧?”
陈琳翻了个白眼,道:“曹玮有什么好监视的?他身为武勋,领兵打仗那是他的职责。他要是打输了,老夫压着他回京,又或者摘了他脑袋,带回京城给官家。
他要是打赢了,老夫跟着他能分润一份功劳。
余者,老夫管它作甚?
他哪有你人缘好,还没出汴京城,就被人惦记着。
一个个还都是老夫不能拒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