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尴尬的道:“小人也没想着打下旦山城,只想吓唬他一下的,谁知道他那么不经打……”
寇季听到此处,嘴角抽搐了一下,虽然早已通过鱼游,知道了张元攻打旦山城的过程,但是此时此刻听张元亲自讲述,寇季仍旧觉得有些荒谬。
“所以……你就强占了旦山城,当了旦山城城主?”
寇季冷冷的问。
张元赶忙摆手,“非是小人要强占旦山城的,是那黄头回纥的首领,在得知了小人强占了旦山城以后,就找上了小人,索要钱财。
他派人告诉小人。
说小人若是能拿出足够的好处給他,他就不计较小人攻打旦山城的事情,还让小人占据旦山城,为一城之主。
若是小人不肯給他的话,他就让咱们的商队在黄头回纥的领地上寸步难行。
小人见他索要的好处不多,就答应了他。
小人这么做,也是为了尽快帮小少爷您弄出更多的马。”
刘亨听着二人的对话,已经惊愕的说不出话。
寇季在西域有一座城,而且还在他们即将面对的敌人疆土上?!
此事告诉谁,谁都会觉得荒谬。
但这在西域,恰恰有可能发生。
西域大部分的势力,皆以游牧为主。
西域人喜欢住着帐篷,待在茫茫草原上。
只有少数穷苦百姓,会选择结城而居,帮着别人牧马放羊,又或者种植青稞过活。
也有过往的客商,或者是一些大贵族,结城而居。
所以西域的城池,分为两种。
一种是大贵族居住的大城池,里面客商无数,十分繁华。
另一种就是百姓们凑在一起,寻找一些古城遗迹,住进去的城池。
前一种城池,皆有各大贵族的私兵把守着。
各大势力对这一种城池,也非常看重。
一旦遇袭,便会派出重兵夺回。
后一种城池,则只有零零散散的小部族百姓组成的类似于乡兵兵马在保护。
这一类的城池,十分小,大多处在贫瘠的地方,兵马战斗力不强,经常会遭受到各种马贼的光顾。
各大势力对这一类的城池也不是很重视。
只要城池内的百姓,愿意给他们交税,又或者光顾它们的马贼,愿意给他们献上一部分的战利品,他们就不会过多的在意它的得失。
张元口中的旦山城,就是这一类的城池。
刘亨在青塘的时候略有耳闻。
旦山城在大雪山山脚下,处在黄头回纥疆土的东北处,紧挨青塘疆土的西北角。
属于两大势力的交界处。
有马贼横行,也有贼兵肆虐。
它对青塘而言,太小,青塘看不上它。
占领了它以后,青塘就得耗费大批人力,去清剿盘踞在它周边的马贼。
然而。
西域的马贼,源源不断。
又岂是青塘想杀就能杀的完的?
与其让青塘勇士陷入到那个烂泥潭里,还不如将它丢给马贼们去栖身。
对于占领着它的黄头回纥而言,它也是一个鸡肋。
马贼们多的杀不完,如同韭菜一样,杀一批,长一批。
还不如留给马贼们去栖身。
黄头回纥可以借用马贼的力量,帮他们去做一些他们不好做的事情。
偶尔还可以去马贼身上收个一拨钱财。
何乐而不为。
可以说,旦山城,就是青塘和黄头回纥默契的为两大势力交界处的马贼们留出的栖身地。
总之,在西域清剿马贼,那是最愚蠢的举动。
收割、掌控,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刘亨能理解张元占领旦山城的事情,但他仍旧觉得心惊。
旦山城周遭的马贼多不胜数,能坐在旦山城城主之位上的,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别的马贼推出的傀儡。
另一种就是真正能压服旦山城周遭所有马贼的人。
张元明显是后者。
能将两大势力都头疼的马贼们掌控在自己手里的人,又岂是一般人?
寇季听到了张元的解释,冷哼道:“为我弄马?你这话说的可真漂亮。那你知不知道,为了守住那个破城,我巡马卫的汉子,今年足足死了百人。
我什么时候让你拿人命去换马了?”
张元苦着脸道:“小人自然知道……只是,占据旦山城,不是小人一个人的心思。鱼统领也是这个心思。巡马卫的两位大队正,也是这个心思。
小人们占领旦山城以后,损耗虽然大了一些。
可帮小少爷您弄到的马,也多了三成。”
寇季冷声道:“他们最开始就答应了吗?还不是你游说的结果。你若不游说他们,他们会答应占着那个破城?
收起你那可怜兮兮的表情。
你张元是什么人,我知道的一清二楚。
若不是鱼游和两位巡马卫的队正,皆觉得你功大于过,你的脑袋早就被风干了。”
在寇季的喝斥下。
张元收起了脸上苦哈哈的神情,面无表情的站在寇季面前。
他刚才的模样明显是装出来的。
寇季冷哼道:“你是什么人?我寇府的人。你在当城主之前,有没有考虑过,此事传到了大宋,会给我带来怎样的影响?
若是让人知道,我寇府的人在域外,夺土称主,满朝文武会如何看待我?”
张元垂着脑袋,沉声道:“小人罪该万死!”
寇季下令道:“从今日起,鱼游为主,你为副。”
张元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寇季。
寇季微微眯起眼,道:“你不满意?!”
唰唰……
两声弯刀出鞘的声音。
站在张元身后的寇三、陈声二人抽出了腰间的弯刀。
只要寇季一声令下,他们就可以砍了张元的脑袋。
他们二人跟着张元不假,可他们却是寇季的人。
寇三是寇府马倌的孙儿,对寇府忠心耿耿。
陈声是陈军头的侄子,对寇季也是忠心耿耿。
他二人名为张元的侍卫,实则是寇季派去约束张元的手段之一。
寇季深知此人的危害,所以在他身上套了一层又一层的枷锁。
饶是如此,张元已经在西域打下了一城。
由此可见张元的厉害。
张元在寇季的威逼下,咬着牙道:“小人……不敢……”
寇季冷笑道:“我看你不是不敢,而是不甘心。我知道你心里十分不痛快……你好好的记住这种不痛快的感觉……
以后,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我没让你做什么,你若敢擅动的话,我便饶你不得。”
张元抬起手,道:“多谢小少爷不杀之恩。”
寇季拍了拍面前的桌子。
“坐下说话……”
张元缓缓坐下。
寇季脸色缓和了几分,问道:“我寇府如今在西域掌控的人有多少?”
张元沉声道:“八万三千人……其中上马能战的有三万余人,真正的精锐只有五千,余者皆是一些狐鼠之辈。
剩下的人,皆是一些依附在旦山城里的百姓。
如今正在帮我们牧马放羊。”
寇季盯着张元道:“朱能被困沙州,你为何没有带兵着兵马去援助?”
张元咬牙道:“非是小人不愿意带兵去援助。而是朱将军自入西域以后,从未出示过小少爷您给他的玉牌,也从未征调过小人。
即便是小人主动派人去接触他,他也不愿意相见。”
寇季皱眉道:“朱能是不愿意暴露你们,不让我寇府惹上麻烦。”
张元听到这话,一句话也没说。
寇季沉吟着道:“回去以后,将五千精锐抽调出来,随我一同赶赴沙州。”
张元拱手道:“喏……”
寇季又道:“等我带人到了旦山城以后,你就派遣出一些杂鱼过来送死。届时,我会一路打到旦山城下。你就主动请降。
借着这一场战事,将五千精锐,由暗转明。
还有,回头我会消了你在大宋的一切痕迹。
从今日起,你就不再是我寇府的人,也不是大宋的人。
而是旦山城城主。
一个亲近我大宋,愿意帮我大宋做事的旦山城城主。”
张元听到此话,瞪起了眼睛,咬牙道:“你想让我在西域当一辈子孤魂野鬼?!”
此话从一个史书上有名的大国贼口中说出来,寇季觉得十分的别扭。
寇季伸手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锦囊,扔给了张元。
“寇忠说了,你若是不听话,就让你看看这东西。”
张元打开了锦囊,往里面瞧了一眼,浑身一颤,他小心翼翼的收起锦囊,盯着寇季,嘴角发涩的道:“我这一辈子还有没有机会,重新变回宋人?”
寇季盯着张元道:“也许很快……也许得等很久……”
张元起身,对寇季拱手道:“小人回将您吩咐的事情办的妥妥当当……”
寇季摆摆手。
张元躬身退出了帐篷。
张元一走。
刘亨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四哥,你居然在西域安排了这么一个后手,你是什么时候安排的?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沙州会出现巨变,所以提早布的局?”
寇季翻了个白眼,幽幽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知道西域的变化?!”
“那你为何会在西域安排一个这么大的后手?”
“我起初就是为了弄点钱,弄点马……”
“不可能!那张元手里足足有三万敢战之士。你知道三万敢战之士,在西域意味着什么?三万敢战之士,足以在西域攻城略地,建立一国。”
刘亨认真的说着。
寇季淡然道:“三万敢战之士就能立国?甘州回鹘有十万多的兵马,如何在何处?沙州回鹘有近十五万的兵马,如今又如何?
我大宋抵达西域的兵马有近六万,即将抵达地域的有十万。
皆是禁军所属。
那岂不是能打下整个西域?”
刘亨被寇季怼的有些说不出话。
沉思了一下后,郑重的道:“即便不能立国,也能占据几座城池,成为青塘、黄头回纥等诸多势力麾下的一大部族。”
“三万人中,只有五千精锐。剩下的两万五千人,不过是一群马贼组建起的乌合之众而已。顺势的时候,他们自然厉害。
可逆势的时候,他们一定会一拥而上。
不可取。
也不可依仗。”
寇季分析了几句。
刘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随后。
他神色凝重的盯着寇季,道:“四哥,寇府在西域掌控一城的事情,可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
寇季挑起眉头,愕然的盯着刘亨,“我寇府什么时候在西域掌控一城了?掌控一城的,那是寇府的逃仆,如今的西域人,张元。
此人如今跟我寇府可没有半点关系。
此次西行,此人能够携麾下的人马帮助我们,也是看在昔日的一场主仆情份罢了。”
刘亨听到寇季这话,翻了个白眼。
对于寇季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无耻行径,他十分鄙视。
“你这话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啊!”
寇季哼哼道:“为什么不信?如今在辽国、西夏朝堂上的一众重臣中,有多少是从我大宋逃出去的?又有多少以前是我大宋之臣?
他们能在大宋之外混的风生水起。
从我寇府叛逃出去的仆人就不能?
谁若是不信,只管到西域来抓张元,抓他到垂拱殿里跟我对质。”
寇季这话,刘亨还真的没办法反驳。
如今在辽国朝堂上的一些重臣,以前还真是大宋之臣。
其中有主动叛逃的。
也有被送出去的。
太宗皇帝三征辽国,送出去的大小武将,多达数十人。
其中一些混的好的,如今已然跻身到了辽国朝堂上南面官中的重臣之列。
辽国朝堂上的朝臣,分北面官、南面官。
北面官,皆以契丹八族中的贵族担任。
南面官则是由一众汉人在担任。
所以在辽国的许多官职职称前,总是会出现北面、南面两个字。
刘亨略微沉吟道:“总之,四哥以后明面上还是少跟张元接触的比较好。不然很容易会被人察觉出端倪。”
寇季知道刘亨是为他好,所以缓缓点头。
刘亨在寇季点头过后,笑道:“我看四哥你对张元似乎十分防备,不知为何?”
寇季瞥了刘亨一眼,沉声道:“此人十分危险,需要严加防范。”
刘亨眉头略微一挑,低声道:“那我再帮四哥你添一道防备如何?”
“哦?!”
“不瞒四哥你说,我在青塘待了许久,有许多人受我恩惠,跟我亲近。青塘诸部的首领,对此十分不满,经常排挤他们。
如今他们其中一部分人,快被排挤的活不下去了。
他们有意依附我大宋。
却被人严防死守着,走不出青塘地界。
不如让他们去旦山城,如何?”
寇季听完刘亨的话,愣了又愣。
许久以后,指着刘亨笑道:“你小子……不老实……”
刘亨低声笑道:“是四哥你教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