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季出了旦山城,已经到了深夜。
民夫、青塘兵、捧日军将士已经睡下。
刘亨、安子罗二人却没有睡,而是在营地门口翘首以盼。
见到了寇季一行的身影朦朦胧胧的出现以后,就主动迎上了前。
“四哥……”
“寇贤弟……”
寇季跳下了马背,走到了二人面前,笑问道:“二位怎么还没有睡?”
安子罗苦笑道:“寇贤弟去涉险,我又怎么能睡得着。”
寇季谢过了安子罗的好意,侧头看向刘亨,低声笑道:“你也是?”
刘亨暗中翻了个白眼,嘴上却说道:“嗯……我也担心你的安危。”
寇季似笑非笑的瞥了刘亨一眼,没有在说话。
一行人入了营地,到了中军大帐内坐下。
安子罗有些急切的问道:“寇贤弟,旦山城内的那些马贼,真的要依附天朝?”
寇季吩咐巡马卫首领去准备了一些热汤,然后笑着对安子罗道:“安兄此言差矣,旦山部是前唐安置在西域的遗族,并不是什么马贼。
他们人太少,所以只能借着马贼的身份,在西域苟活。
如今我大宋重临西域,旦山部看到了认祖归宗的希望,所以特地在旦山城等候我。”
“前唐遗族?”
安子罗嘀咕了一句,却没有追问下去。
寇季口中的说辞,是标准的宋国官腔。
如今旦山部选择真心实意的依附宋国,他们是不是旦山部,是不是前唐遗族,根本不重要。
只要旦山部真心实意的帮着宋国做事,宋国有无数的办法证明旦山部就是前唐遗族。
安子罗去刨根问底的追问旦山部的真正身份,根本没有多少意义。
安子罗心中有了定计,也就没有再追着寇季询问旦山城的情况,而是一脸担忧的对寇季道:“寇贤弟,此去沙州,路途遥远,仅仅是一个旦山城,就如此难产,后面碰到的城池,恐怕更难缠。
不如寇贤弟就在旦山城内暂且住下。
等我率军赶赴黄头回纥东南境,牵制住了黄头回纥的重兵以后,你再动身也不迟。”
寇季正色道:“安兄不必劝诫,我意已决。”
顿了顿,寇季又道:“此番我率领着人马穿过青塘,全赖安兄护送,安兄又特地率领青塘兵马,帮我们攻打旦山城,扫除障碍。
这一份人情,寇某不会忘。”
寇季对刘亨点了点头。
刘亨犹豫了一下,出了帐篷。
没过多久以后,刘亨捧着一个狭小的盒子,出现在了大帐内。
寇季拿过了盒子,递到了安子罗面前。
安子罗并没有动,反而一脸狐疑的道:“寇贤弟这是何意?”
寇季淡然笑道:“之前答应安兄的东西……”
安子罗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惊愕的瞪大眼,盯着寇季手上的盒子,有些难以置信的颤声道:“真……真的?”
寇季将盒子塞到了安子罗手里,郑重的道:“全套的重甲锻造过程,包括了马刀、马甲……”
安子罗强吞了一口口水,有些哆嗦的捧着盒子。
“如此……如此珍贵的东西……寇贤弟就这么轻易……轻易的给我了?”
寇季灿烂的笑道:“两国相交,贵在真诚。之前答应了安兄,要将此物送给安兄,自然不会失言。况且,青塘乃是我大宋的番属,也是我大宋在西域唯一的盟友。
以后我大宋要在西域做些什么,还要仰仗青塘。
区区盔甲锻造之法,并不算什么。”
安子罗郑重的捧着盒子,对寇季道:“寇贤弟对青塘的恩情,我青塘永远会记得。此番寇贤弟入我青塘,安某没能好好招待你,待你回程的时候,安某和赞普必定有私礼送上。”
安子罗如此郑重的提出赠送寇季私礼,想必不会轻。
寇季豪气的道:“安兄说笑了,你我相交,谈那些黄白之物太俗。”
安子罗认真的道:“应有的礼数不能少。”
寇季一愣,失笑道:“安兄倒是比我这个宋人,更像是个宋人。”
安子罗愣了一下,也没有细想寇季这话,全当寇季是在夸他。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安兄真要送的话,不如就将今日缴获马贼的那些马,送给我如何?”
安子罗愕然的看向寇季。
寇季疑问,“安兄舍不得?”
安子罗哭笑不得的道:“不是我舍不得,而是今日缴获的那些马,算不上什么好马。送给寇贤弟,显得有些寒酸。”
寇季朗声笑道:“在安兄眼里,那些马算不上好马。可在我眼里,那些马何时行走的金银。那些马良莠不齐,在西域自然不值钱,可若是运回我大宋,那就不一样了。”
安子罗细细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儿。
马贼们骑的马良莠不齐,多为劣马。
比青塘军中选用的军马,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看不上。
可就他看不上的那些马儿,在宋国却能卖出大价钱。
宋国缺马,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安子罗沉吟了一下,对寇季认真的道:“寇贤弟既然不嫌弃,那我就作主,将那些马匹赠给寇贤弟。”
寇季对安子罗郑重的抱拳道:“多谢安兄慷慨。”
安子罗摇了摇头,认真的道:“比起寇贤弟赠给我青塘的礼物,那些马儿不算什么。”
顿了顿,安子罗有些遗憾的道:“如今已经出了青塘地界,我也要赶到黄头回纥东南域去指挥青塘的兵马作战,后面的路,就不能陪寇贤弟走下去了,还望寇贤弟珍重。
寇贤弟此去,若是遇到了强敌,不可力敌的话,就退回青塘。
我青塘一定会保寇贤弟周全。”
寇季缓缓点头道:“若真的遭遇到了不可力敌的敌人,我一定会退回青塘。”
安子罗再次提醒道:“且不可冒进,黄头回纥虽然不如天朝,也不如我青塘,可他们能在西域盘踞多年,也是有一定实力的。
天朝虽有征讨黄头回纥的力量,但鞭长莫及。
寇贤弟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寇季郑重的点头。
安子罗收好了寇季递给他的盒子,起身对寇季拱了拱手。
寇季起身还礼。
“告辞……”
“保重!”
安子罗拱手以后,退出了中军大帐。
安子罗一走,刘亨有些不甘心的凑到了寇季面前,低声道:“打造重甲骑兵的法子,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给青塘了?”
寇季瞥了刘亨一眼,摊开手道:“不然呢?”
刘亨撇着嘴,“多少也得要一点好处吧?”
寇季斜眼看向了刘亨。
刘亨嘟囔道:“你别这么看着我,唯利是图还是你教我的。”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谁说我没从青塘身上得到好处?”
刘亨不解的看向了寇季。
寇季解释道:“今日对阵那些马贼,是青塘兵马出了力。那些马贼们虽然不堪,但人数不少。为了打散那些马贼,安子罗手下的青塘兵马,死了足足三百,伤了近千人。
人家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我们若是什么表示都没有的话,人家会怎么看我们?”
刘亨沉吟道:“话是这么说,可不从青塘身上捞一点好处,没办法给王公交代啊。”
寇季吧嗒了一下嘴,感慨道:“说的也是……王公在这件事里也做了不少贡献。”
刘亨点头道:“那可不……王公带着一帮子的文臣,在藏书楼里翻翻找找,找了足足七日,才找到了铁林军的盔甲锻造方法。
又派遣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的给我们送过来。
若是没有什么好处的话,王公估计得骂娘。”
“慷他人之慨,有什么好骂娘的……”
寇季的本意是将静塞军的盔甲锻造法子给青塘。
可他将此事上报给朝廷以后,朝廷送来的却是辽国铁林军的盔甲锻造法子。
拿辽国铁林军的盔甲锻造法子,到青塘换人情,根本就是个无本的买卖。
刘亨瞥了寇季一眼,低声道:“王公好歹带人找了七日……”
寇季思量了一下,“那就将安子罗赠送的马,报上去。顺便告诉朝廷,旦山部有意依附我大宋,献马数千匹。跟安子罗送的马一起,刚好凑够万匹。
让朝廷给旦山部首领,赐个官爵。”
刘亨嘴角抽搐了一下,“朝廷一旦赐了旦山部首领官爵,你可就回不了头了。”
寇季淡然道:“在这件事上,我不会回头。”
刘亨见寇季主意已定,也就不再劝诫。
“我去写上奏文书……”
寇季点了点头,等到刘亨快要走出帐篷的时候,寇季突然道:“今夜休息一夜,明日起床以后,继续加紧行军。”
“明白……”
寇季送走了刘亨以后,洗漱了一番,睡下了。
安子罗回到了帐篷里以后,却久久难以平静。
他原以为,重甲骑兵的盔甲锻造法子,寇季不会轻易給他。
却没料到,如今轻而易举的就拿到了手里。
为了避免被寇季哄骗,安子罗回到了帐篷里以后,赶忙打开了寇季送给他的盒子,仔细的观看了一番。
看完以后。
安子罗紧握着重甲骑兵盔甲的锻造法子,幽幽的长叹了一声,“人情欠大了……”
寇季送给他的重甲骑兵盔甲的锻造法子,没有任何错处。
虽说青塘没有重甲骑,可安子罗却见识过不少重甲骑。
知道重甲骑兵盔甲的特点。
寇季交给他的重甲骑兵的盔甲锻造法,虽然跟寇季手下所用的那些不同,但是却十分的适合青塘骑兵用。
特别是那特殊的弯刀武器,简直是为他们青塘人量身打造的。
更重要的是,为了方便青塘人能看懂送来的图纸,上面有明确的吐蕃文注释。
如此贴心的举动,深深的触动了安子罗的内心。
“阿查尔……”
安子罗坐在帐篷内低声呼唤了一声,守卫在帐篷口的亲兵出现在了帐篷内,单手捶胸,“将军?!”
安子罗沉声吩咐道:“告诉下面的兄弟,腾出三千战马,留给寇贤弟。”
阿查尔惊愕的瞪大眼,一脸疑惑。
安子罗屈指敲打了一下面前的文卷,幽幽的道:“重甲骑兵的打造法子,纯吐蕃话注释。”
阿查尔一愣,恭敬的再次施礼,“宋人慷慨,我青塘也不能吝啬,免得怠慢了朋友。”
安子罗重重的点头,“我就是这个心思。”
阿查尔再次捶胸,退出了帐篷内。
明月垂下了天边,东边浮起了一抹鱼肚白。
安子罗收拾了自己营帐里的东西,跨上了马背。
拒绝了守营的巡马卫汉子通知寇季的提议,翻身上马。
一万青塘兵,在安子罗率领下,齐齐翻身上马。
安子罗率先单手捶胸,表达了自己的敬意。
一万青塘兵紧跟着单手捶胸。
“驾……”
安子罗策马,带着青塘兵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帐篷。
稍微瞥一眼,就能看出,在他的队伍里,不少人是一马双人。
安子罗一行的背影刚刚消失,寇季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营门口。
青塘人的性子很豪迈、很果决。
他们喜欢不告而别。
大概是不希望那些拖泥带水的感情,磨灭了他们的雄心壮志。
刘亨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寇季身旁,激动的对寇季道:“我大舅子给我们留下了礼物,足足三千上等的战马。”
寇季回身,瞥了刘亨一眼,古怪的道:“现在知道喊大舅子了?之前他在的时候怎么不喊?”
刘亨一愣,哭笑不得的道:“他不喜欢大舅子这个称呼,我要当着他的面喊,他会揍我。我目前打不过他。”
寇季翻了个白眼,吩咐道:“让所有人起床,准备启程了。告诉他们,青塘人送给他们的礼物,那是私礼,不用上缴。”
青塘兵马,远没有青塘的那些文武大臣们喜欢算计。
他们性子单纯,为人豪迈。
在跟民夫、捧日军将士、巡马卫汉子们相处的短暂的日子里,交到了不少朋友。
所以临走的时候,他们给自己的朋友也留下了礼物。
寄托着一份情谊的礼物,没办法用价钱衡量,更不应该收缴了,上交到朝廷。
寇季作主,让那些将士们、民夫们,收下了礼物,留下了礼物。
唯有一件礼物,被寇季掠夺了。
那就是十分敬仰巡马卫首领的安子罗亲兵,送给巡马卫首领的那柄象征着青塘贵族身份的小金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