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贵妃遇害的时候,臣不在汴京城,官家一气之下将伺候张贵妃的宫人一起杖毙,线索也因此断绝。事后官家也派人查证过此事,查到了张贵妃是被人暗害的,但并没有查到幕后之人,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韩美人遇害,跟张贵妃一样,也是一尸两命。
官家和臣都觉得,此事是一人所为。”
寇季躬身禀报了一番。
李太妃听得直皱眉头,她咬牙道:“哀家当年进宫的时候,后宫的嫔妃争斗不休,闹出了不少人命。哀家原以为,官家坐朝以后,后宫里的争斗会少许多,没想到还是这般。”
寇季略微一愣,沉吟道:“太后的意思是……背后之人有可能是官家的嫔妃之一……”
李太妃瞪着眼道:“除了她们,还能有谁?也只有她们,才敢冒大不韪,伤害官家的皇嗣。”
寇季微微皱了皱眉。
李太妃盯着寇季质问道:“你可查出什么眉目?”
寇季迟疑了一下,有心将实情透露给李太妃,但是仔细考虑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摇了摇头。
李太妃瞪了寇季一眼,觉得寇季有点无能。
从韩美人遇害到如今,已经过去了数日了,寇季居然还没查出一点眉目。
李太妃瞪着寇季道:“你想知道什么,尽管开口,哀家知道的,都告诉你。”
寇季点点头,开始问起了李太妃当年在宫里的一些旧事。
李太妃知道的,会毫不犹豫的告诉寇季,不知道的便直言不知道。
经过了一番询问以后,寇季发现,李太妃以前在宫里,就是一个傻白甜。
她知道的消息少的可怜。
她知道一些后宫争斗的事情,也知道一些嫔妃为了争宠暗害皇嗣的事情,但她并不知道刘娥和杨太妃联手暗害皇嗣的事情。
李太妃当初在刘娥身边,大概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因为长的有些姿色,加上没有什么心计,所以被刘娥和赵恒瞧中,成了一个代孕的工具。
寇季从李太妃口中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他在问完了李太妃话以后,陪着李太妃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然后躬身离开了李太妃的寝宫。
出了李太妃寝宫,寇季叹了一口气。
“原以为,依照陈琳给出的名单走一圈,就能查出一点东西。到头来一点有用的消息也没有……”
“如今想要破局,就只能往杨太妃宫中走一遭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在别人口中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那寇季就只能去会一会当事人。
只要是个人,在做事的时候总会留下一些痕迹。
他不相信杨太妃可以将事情做的天衣无缝,一点儿痕迹也不留。
寇季整理了一下衣装,迈步直奔杨太妃的寝宫而去。
到了杨太妃寝宫门前,请人通禀了一声以后,就被杨太妃身边的女官领进了宫。
寇季入了杨太妃的寝宫,略微打量了一下,发现杨太妃的寝宫的布置比杜太妃寝宫里的更讲究,比李太妃寝宫里的更华丽。
伺候的宫娥和宦官多达百人。
平日里的生活质量,恐怕比赵祯要好。
要知道,伺候赵祯吃穿用度的宦官,也不过三十人而已。
寇季在女官引领下,进入到杨太妃所在的宫殿以后,发现杨太妃在插花。
三五支花,经过了杨太妃的修剪,插进了花瓶里,一件赏心悦目的艺术品就这么诞生了。
碰着花篮、剪刀等物的宫女,垂着头,躬身站在边上。
杨太妃插好了花以后,仔细打量了一下,觉得没有什么疏漏以后,就轻声笑道:“前几日,哀家瞧着官家寝宫里养的盆栽枯了,宫里没一点颜色,将这瓶花给官家送去。”
“喏……”
伺候在她身边的宫娥小声的答应了一声,碰着花瓶出了宫殿。
其他的宫娥赶忙上前,收拾起了杨太妃插花以后留下的残枝。
杨太妃在宫娥们收拾残枝的时候,迈步到了寇季面前,轻声笑道:“怠慢了寇枢密,还望寇枢密不要见怪……”
“岂敢……”
寇季躬身一礼,“臣寇季参见太妃娘娘……”
杨太妃笑道:“不必多礼,赐座。”
“多谢太妃娘娘。”
杨太妃引领着寇季到了宫殿内的另一处,杨太妃率先坐定,宫娥搬了个座椅送到了寇季身边,寇季跟着坐下。
“奉茶……”
“喏……”
杨太妃吩咐了一声宫娥以后,笑着对寇季道:“寇枢密如今可是官家身边的红人,掌控着枢密院,每日有无数的国事要处理,没有多少闲暇。
如今能出现在哀家宫里,想必是有事要找哀家。”
寇季略微拱了拱手,开门见山的道:“臣今日特来拜会太妃娘娘,是为了宫里发生的命案。”
杨太妃笑着没有说话,一直等宫娥送来了茶水,浅尝过了以后,才笑着对寇季道:“可是韩氏遇害的案子?”
寇季补充了一句,“还有张贵妃……”
杨太妃听到这话,一脸意外的道:“寇枢密的意思是,张氏和韩氏遇害,可能是一人所为?”
寇季坦言道:“张贵妃和韩美人,都在宫里遇害,又都是一尸两命,所以臣有理由怀疑两桩案子是一人所为。”
杨太妃沉吟道:“那为何遇害的是张贵妃和韩美人,难道她们在宫里有什么仇家。”
寇季盯着杨太妃道:“臣怀疑,贼人的目的是为了暗害皇嗣。”
杨太妃皱眉道:“贼人的目的若是皇嗣,那为何小张氏怀有身孕的时候,贼人没有动手。难道贼人还有法子辨别出嫔妃们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吗?”
寇季缓缓摇头道:“那臣就不得而知了。”
杨太妃冷哼了一声,道:“这贼人还是大胆,居然敢谋害皇嗣,他难道不知道谋害皇嗣是杀头的大罪吗?”
不等寇季回应这话,杨太妃就看向了寇季道:“你找哀家,想问什么?”
寇季盯着杨太妃道:“臣听闻,先帝在位的时候,后宫多争斗,数位皇子都折损在了后宫争斗之中。所以臣想跟太妃娘娘了解一下当年的事情。”
杨太妃沉声道:“你是怀疑当年暗害先帝皇嗣的人,如今在暗害官家皇嗣?”
寇季缓缓摇头,道:“他山之石可攻玉,臣是想从当年破获的几桩谋害皇嗣的案子中,找一找共通之处,看看有没有什么破局的办法。”
杨太妃听到这话,叹息道:“哀家对当年的几桩案子了解的不多,未必能帮的到你。”
寇季盯着杨太妃道:“可臣听闻,当年的几桩案子,跟太妃娘娘都有牵连。”
杨太妃闻言,微微眯起眼,冷声质问道:“谁告诉你的?”
寇季打了个哈哈道:“臣也是道听途说,太妃娘娘不必当真。”
杨太妃冷哼了一声道:“道听途说的话,你也敢拿到哀家面前说。难道你不知道,诬蔑一位太妃,也是杀头的大罪吗?”
寇季淡然笑道:“事关皇嗣传承,臣有什么冒犯之处,想必太妃娘娘也不会怪罪。”
杨太妃不咸不淡的道:“哀家只是一个无用的老妇人,又怎么敢怪罪手握兵权的寇枢密呢。”
寇季汗颜道:“太妃娘娘这话,臣可当不起。”
杨太妃冷哼了一声,道:“当年后宫争斗频繁,身处这后宫之中,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哀家当年为了自保,确实用了一些手段。
但哀家绝对不会去触碰杀头的罪过。
旁人跟你说了什么,哀家不管。
但你若是以此毁坏哀家名声的话,哀家一定饶不了你。”
寇季拱手道:“臣自然不敢毁坏太妃娘娘的名声……”
杨太妃哼了一声道:“当年的旧事既然对你破案有用,哀家就如实告诉你。你听完了以后,立马离开哀家的寝宫,哀家不想看到你。”
“喏……”
寇季拱手答应了一声,然后开始发问。
经过了一番攀谈,寇季发现,杨太妃是真有胆。
她毫无忌讳,什么都敢说。
从她入宫到如今,宫里发生的那些肮脏事,她几乎全部告诉了寇季。
其中就包括了刘娥当初为了争权干出的一些龌龊事。
唯有提到她自己的时候,她才会三缄其口。
寇季听完了杨太妃的话以后,才明白,赵恒在位的时候,后宫里到底有多乱。
远比他想象的乱,也比他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要乱。
寇季听完了杨太妃的话以后,躬身离开了杨太妃的寝宫。
在寇季离开杨太妃寝宫的时候,杨太妃淡淡的提醒了寇季一句,“刘姐姐跟官家的关系可不浅,你可别将哀家告诉你的话说出去。
官家若是因此怪罪下来,哀家可不想跟你一起受罚。”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躬身退出了杨太妃的寝宫。
寇季走后。
杨太妃眯着眼,坐到了座椅上,刚刚坐定,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为什么?”
杨太妃头也没回,淡淡的道:“什么为什么?”
那声音再次响起。
“为何你要将太后做过的事情告诉寇季?”
杨太妃不咸不淡的道:“你以为,哀家不说,寇季就不知道吗?寇季入宫以后,你不是一直派人盯着吗?寇季去了那些地方,你不会不清楚。
当年哀家和刘姐姐做过的一些事情,虽然没有留下什么手脚。
但仍旧有人知道是哀家和刘姐姐做的。
哀家不说,别人也会告诉寇季,哀家还不如大方的告诉寇季。”
“你的意思是说,杜氏那个贱人,将当年的事情全部告诉给了寇季?”
“杜妹妹还没那么蠢。她若是个长舌妇,也活不到今日。”
“那会是谁?”
“你不是正在跟他交手吗?”
“陈琳那条老狗?!”
“陈琳比哀家和刘姐姐入宫还早,他知道的秘密,比宫内外任何人都多。”
“一条老狗而已,迟早宰了他,看他还如何咬人。”
杨太妃听到这话,终于回过了身,盯着背后的身影道:“你别乱来,当年哀家和刘姐姐联手,都没能弄死他。”
杨太妃背后的人冷哼了一声道:“他就算是再难对付,挡了我的路,也得死。”
杨太妃咬牙道:“寇季刚才说的那番话,你也听到了。他明显怀疑到了哀家头上,你再轻举妄动,他一定会查到你我。”
那人咬牙道:“我不动,难道任由陈琳那只疯狗乱咬吗?”
说到此处,那人盯着杨太妃道:“你放心,我做事有分寸,绝对不会留下把柄被陈琳抓住。我还不想让你死,你死了,可就没人帮我了。”
杨太妃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陈氏宫里的人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中间可是有人见过你。如今他们都被关在韩氏宫里。
寇季虽然没有审他们,但已经开始用手段向他们施压了。
一旦寇季开始审问他们,一定会从他们口中问出你。”
那人淡淡的道:“陈氏宫里的那几个蠢货你不必担心。我已经留了人在韩氏宫里,只要那几个蠢货敢开口,一定会被灭口。”
杨太妃恼怒的道:“你又让哀家的人去送死。”
那人不咸不淡的道:“你的人那么多,死几个也不碍事。”
杨太妃低吼道:“为了一个陈氏,哀家已经放弃了六个人了。六个人皆是哀家花心血培养出的心腹。你为何一定要找陈氏,其他人不行吗?”
那人冷哼了一声,“我倒是想找向氏那个丫头。可向氏那个丫头,有陈琳和曹氏那个贱人派人照看着,我也不好下手。
如今那个丫头已经出宫了,我就是想找她也没有机会了。”
杨太妃愤恨的道:“你就是在取死!”
那人冷笑道:“我死了,你也不会好过。”
那人盯着杨太妃质问道:“刚才你告诉寇季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杨太妃别过了头,狠声道:“字面意思!”
那人冷哼道:“你最好别跟我耍花样。你我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要是被人发现了,一定会将你的一切抖出来。”
杨太妃不甘的道:“官家是哀家一手养大的,纵然你将哀家做过的事情全部抖出去,官家也不会伤害哀家。”
那人讥讽的笑道:“你确定?”
杨太妃闻言,咬咬牙,不再开口。
若只是一些以往的旧事,抖出去了就抖出去了。
赵祯不会因为一些旧事,要了她的命。
可眼前这个人在宫里做的事情,却足以激怒赵祯,让赵祯要了他们两个人的命。
“哀家若是知道你如此胆大妄为的话,当初就不会答应帮你留在宫里。”
杨太妃愤恨的道。
那人哈哈笑道:“杨氏,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吗?我最初找到你,若是将我要做的事情告诉你,你自然不会帮我留在宫里。
因为我很清楚,我手里的那点东西,还不足以让你帮我干一些杀头的事情。
所以我当初只求你让我留在宫里,其他的一句话也没有多少。
如今你我已经拴在了一条绳上,我也不怕将真相告诉你了。”
杨太妃恨的银牙咬的咯嘣作响。
那人却笑的更大声。
等到那人笑声落地的时候,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杨太妃坐在原地,浑身颤抖着,一句话也不说。
杨太妃宫里发生的一切,宫外的寇季并不知情。
寇季在出了杨太妃寝宫以后,一直在揣摩杨太妃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刘娥已经作古,刘娥的一些旧事,自然已经成了禁忌。
纵然杨太妃不说,寇季也一定会守口如瓶。
以杨太妃那么聪明的人,不会突然说出一句废话。
那么她的话,必然有深意。
只是有什么深意,他揣测了许久,也没有揣测出来。
杨太妃为何会告诉他一句有深意的话,其目的是什么,寇季也揣测不出来。
寇季一路揣测着杨太妃的话,以及杨太妃说话的用意,一路晃晃悠悠的到了韩美人的寝宫门口。
一到韩美人的寝宫门口。
寇季就听到了韩美人寝宫里传出了一阵阵求饶声。
“这么快就求饶了吗?我还以为他们能多撑两天……”
寇季略微感叹了一声,吩咐守在门口的侍卫道:“打开门,让我进去。”
侍卫奉命打开了门,寇季迈步进了韩美人寝宫。
一进韩美人寝宫,一帮子宦官和宫娥就围了上来。
“寇枢密,您就绕过奴婢吧……”
“……”
一帮子宦官和宫娥围在寇季身边讨饶。
寇季淡淡的瞥了他们一眼,吩咐侍卫将他们拉开,然后盯着他们道:“太后娘娘吩咐了,不让我对你们用刑。我觉得太后娘娘说的有理。
此处是宫廷禁菀,我若是将你们打的皮开肉绽,惨叫连连,也不美。
所以我就想着饿你们几天,饿到你们愿意开口为止。
若是你们一直不开口,那么很有可能会被饿死。
我很欣慰,你们都是聪明人,没有选择将自己饿死,愿意站出来跟我讲一些实话。”
“奴婢愿讲!”
“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宦官、宫娥,一个个神情激动的喊着。
寇季满意的点点头,道:“很好……为了确保诸位的安危,稍后我会一一单独召见诸位。诸位只管将自己知道的,如实告诉我就行。
我不会将诸位说的话传扬出去,更不会向人透露,你们告诉我的消息。”
寇季回身,趴在身后侍卫耳边吩咐了一句。
侍卫点点头,退到了寇季身后。
寇季迈步入了韩美人寝宫,开始一一点名,召见韩美人宫里的宦官和宫娥。
圈禁在韩美人宫里的宦官和宫娥数量不少。
为了确保他们说过的话不会出现遗漏,寇季特地找了个文书,将他审问的过程记录下来,以便审问过后祥细查看。
寇季入了韩美人寝宫,一切准备妥当以后,开始召见韩美人寝宫里圈禁的宦官和宫娥。
宦官和宫娥们入了韩美人寝宫,不需要寇季询问太多,他们就将他们知道的一字不露的全告诉给了寇季。
寇季虽然没有对他们用刑,但是寇季给他们施加的心里压力,却远比用刑更大。
韩美人一尸两命,依照赵祯的脾气,九成九要将他们全部杖毙。
但是赵祯没有杖毙他们,反而将他们圈禁起来。
没说杀,也没说放。
他们自然人心惶惶,整日里惶恐不安。
寇季一直没搭理他们,突然在他们的吃食上动了一下手脚,他们自然更加惶恐。
如今寇季再次出现,他们自然而然的觉得,寇季的出现,是来下最后通牒的。
他们要是什么都说了,应该能捡回一条命。
若是什么都不说,很有可能会死。
他们其中大部分人,并不知道韩美人一尸两命的实情,自然不愿意为此冤死。
有求生的机会摆在面前,他们自然什么都愿意说。
在这一部分人的影响下,另外一小部分知道一些实情的人,心中恐怕更加惶恐。
死亡的压迫一步步逼近,足以攻破他们心中的防线。
寇季召见进行了一半,寇季还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宫外传出了一声惊呼。
寇季长出了一口气,缓缓的靠在了座椅上。
没过多久,七八个侍卫押解着两个人进入到了宫内。
为首的侍卫向寇季拱手道:“寇枢密果然料事如神,真贼人趁机行刺,卑职等人已经将其抓获。”
寇季缓缓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侍卫们擒拿的两个宦官身上,幽幽的道:“贼人既然敢动韩美人,必然在韩美人宫里安插了人。
我将你们圈禁在一处,就是给你们机会,让你们动手。
可你们迟迟没有动手。
应该是怕死,所以心存侥幸。
总觉得不到最后一刻,你们就犯不着走最后一步。
如今我将你们逼到了最后一步,你们终于动手了。”
顿了顿,寇季盯着两个宦官继续道:“你们打不打算招供?”
两个宦官垂着头,咬着牙,一言不发。
寇季瞥了他们一眼,没有再追问,他对侍卫们吩咐道:“将他们给陈琳陈公公送去。”
侍卫们郑重的点点头,押解着两个宦官离开了寝宫。
寇季在侍卫们押解着宦官离开以后,立马对身边的宦官吩咐道:“去,将他们二人行刺的人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