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三章顾虑重重
此刻,郑成功想起了细作报告的那些传闻――
这艘船实在太特别了,不但遮天蔽日而且外形奇特……船上没有风帆,也没见什么大炮,可就在濠镜外海,愣是干掉了葡萄牙人的炮船。
最可怕的传闻是,这艘船不是没炮,而是暗藏了一种新式的舰炮,据说一发炮弹打出了十几里远,落地之后还发生了猛烈的爆炸……
对于郑成功这样的人来说,火器和大船并不是让他特别惊骇的事物,他自己就有不逊色于当时海上列强的大型盖伦船和重炮。
但是,对于这艘船没有风帆的传闻,却让他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
他实在想不通,既然此船硕大无比,怎么可能不用风帆,还直冒烟?
“难道……用大炉子带动大船桨划动的?那得用多少条大桨啊?”
郑成功自问,自幼跟随父亲纵横洋面的他,与各种各样的洋人都打过交道,见识过的稀奇古怪玩意可以说不计其数,可他就是想不出,这船的动力究竟是怎么回事。
“今天是不成了,改天一定要亲自去围头湾看一看,这船到底暗藏了什么机刮。”
郑成功暗暗想道。
他暗自庆幸,这个神叨叨的琴川侯,看来不像是带着敌意而来。
他们敢主动在港湾下锚,而不是守在港外,说明他们虽不会如瞿大人信中所说,只是来拜见叙旧那么简单,但至少也不会是前来挑衅的。
因为,虽然进港的船只全是大型战船,但这种巨无霸一般的大铁船只有一艘,而总数也还不到十艘,就数量来说他们并无优势。
真要兵戎相见的话,只要找到合适的战机来一个关门打狗,就算出动火船也应该可以将他们全歼。
要知道,当初料罗湾海战,他父亲手下还没有大型炮船的时候,就是利用火攻击败了尼德兰人的大炮船。
“但愿是我多虑了,或许……确实并无什么觊觎之心。”
想到这里,郑成功稍稍定下心来。
沉思半晌后,他终于开口说道:“传令,有请……孝思堂。”
“是!”
亲将恭谨应声,匆匆出门传令安排去了。
作为近侍亲兵,只需听主人的口气和安排的地点,他便知道该采用何种规格迎客,无需主人再多废话了。
处于安平城堡内的这座郑宅,共有五进院落,其中第一进的前厅是用于供奉耶稣的“天主堂”,从不用作迎来送往。
而主人指定在第二进的“孝思堂”候客,当是对客人的最高礼遇了,此地之前只用来跪迎圣旨。
亲将走后,郑成功在内签押房又考虑了好一会,才吩咐仆人伺候他更衣,准备前往孝思堂迎客……
瞿大人是当朝内阁大学士,论年龄也和自己差了好大一截,但毕竟与自己有同门之谊,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话,他不至于亲自前来问责。
是以,料他此行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企图,估计就是个引荐人的角色,无论如何,他身后的这个琴川侯,才是来客中的正主。
他决定以礼相待,先听听他们此行的目的再说。
虽说他已贵为郡王,还带着“国姓爷”的光环,完全可以不必摆出过于正式的姿态去欢迎一个侯爷。
但他知道,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年代,所有的官职和封爵都是摆设,与朝廷大员打交道,完全靠地盘和实力说话。
礼多人不怪,为人低调一点,谦虚一点总是没坏处。
不过,郑成功也没放下必要的戒心。
这个琴川侯,他的大军已经杀至泉州,一路势如破竹,大有单兵突进,独力光复福州之魄力。
而此时他却率舰队前来,特地拜访他郑成功,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往好的方面想,如果他果真对朝廷忠心耿耿,那么他此番前来,是希望两军联手进军,共同镇守福建,甚至协商下一步的北伐事宜。
不过,往坏的方面想,他也有可能挟天子以自重,借故责难他郑成功,削弱自己对福建的影响力,甚至摆明了要在福建洋面上插上一脚。
果真如此的话,决不能等闲视之。
反复沉吟后,他决定,先礼后兵,静观其变。
郑成功自问,在陆地上,琴川侯的人确实展现了无与伦比的战力,但在大海之上,谁都休想轻视他郑家的实力。
……
事实上,郑成功如此小心翼翼、顾虑重重,肯定是有原因的。
不久之前发生的两件事,确实令他有些心虚。
第一件事,由郑成功的族兄郑彩而起。
起初,早在隆武帝时,郑彩、郑联两兄弟的军队奉命据守厦门。
而镇守浙东台州、舟山一带的鲁王朱以海,早在南京的弘光帝被害后,就被手下大臣推举为监国,且常与隆武争正统。
郑芝龙降清,隆武帝在汀州遇难后,据守金厦的郑彩不愿投降,与定波将军周瑞一起,带领舟师四百艘来到了舟山,见机而动。
到了舟山,郑彩见鲁王朱以海处境困难,便将他迎往福建,朱以海才得以安顿下来,并封郑彩为建威侯,后又进封为建国公。
然而,郑彩拥戴鲁监国,实际上是想重演族叔郑芝龙操纵隆武帝于股掌之上的故伎。
他跋扈自雄、排斥异己,擅自击杀了大学士熊汝霖,是以,忠于朱以海的诸将深恶其人。
去年中秋,早已上表效忠永历帝,并被赐延平王的郑成功为了拓展实力,乃借口郑联在厦门横征暴敛、民不聊生,采用施琅的献策,趁机计杀了郑联,收编了郑彩和郑联的大部分部队,实际取得了金厦作为根据地。
郑成功占领金厦后,鲁王不得已重新退回舟山,在张名振等人的辅佐下苦苦支撑。
问题是,因考虑往后的北伐等事宜,目光长远的郑成功并未断绝与其的联系,私下与他们常有来往。
然而,鲁王却与永历水火不容……
是以,郑成功私下一直提心吊胆,担心弄巧成拙,反被永历借故责备。
第二件事,则与不久前那次失败的西征有关。
去年十一月,因尚可喜、耿继茂率数万铁骑攻入广州,郑成功奉敕勤王西征,并令叔父郑芝莞留守厦门。
十二月,郑成功抵达广东揭阳,与另一叔父郑鸿逵会师。
两人商讨后,因顾虑厦门兵力空虚,决定由郑成功继续率军西进,而郑鸿逵则坐船移师退往厦门协防。
因粮草紧缺,郑成功此番采取了“舍水就陆,以剽掠筹集粮饷”的做法,却遭到手下骁将施琅的反对。
年轻的郑成功很不高兴,认为他临阵抗命,动摇军心,乃削了施琅兵权,令他以闲暇人员的身份返回厦门。
时遇清军马得功偷袭厦门,守将郑芝莞居然惊慌失措,只顾将财物搬运至私人船上狼狈而逃,使得清军相当轻松就攻破了厦门,并将郑家的积蓄、装备掠夺一空。
当时,施琅亲率身边六十余人主动抵抗清军,勇不可挡,杀死清军主将马得功之弟,马得功也差点被活捉,清军只得仓惶逃离厦门。
这时,赶赴厦门支援的郑鸿逵,正好于海面上遭遇返航之马得功清军,遂将其围困,却被马得功威胁将害其母、兄(郑芝龙)性命,无奈之下只好放走了马得功。
正在广东的郑成功见军心动摇,只好回师厦门,没想到,却由此埋下了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