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点儿了没有哇?」
「你瞧我全身上下哪里不好?」
谷燁卿口吻恶劣,若不是来见他的聿珏亦是一脸忧色,他差点要连粗话都给蹦出口来;在她离开之后,那安太医不晓得是瞧左右无人,还是看他年轻力盛,那力道几乎全未收敛的压了下来……何止是「有点」痛,横竖是要把人榨得魂飞魄散的力道。
儘管给太医这么一整弄的确是舒缓许多,他却是很不愿意再受那痛楚折磨,不过既然有用,别说聿珏了,他爹娘肯定是要他每天都进宫来给安太医诊治……想到这儿就愁眉苦脸。
「你脸上哪里写了个『好』字?我没瞧见呀!」
「还说我哪!我在里头是哭爹喊娘、受苦受难……倒是你不是瞧热闹去了,怎么一张脸比我还苦?」他又瞧了瞧湘君,那身整齐官服像是在地上滚过一圈般,衣裳沾着乾了的泥屑不说,还皱巴巴的。而聿珏的碎花裙襬上,也沾惹了些许脏污。
聿珏叹了一声,直是将方纔发生过的事给他草草交代一回,「……我瞧大姊颊上掛着泪痕,却反常的一脸平静;原想探探母后去,她却说母后还在生气,揽着不让我见;我是想起你呀……才先折回这儿来。」
她一手支着下顎,神色愀然。「母后与大姊究竟是谈了些什么哪……」
谷燁卿瞇起眼来,「我还道你是为了咱担心。」想不到是自作多情。
她白了他一眼,「我担心你做啥?敢情安太医还会把你给拆了不成?」
「你就不明白那有多疼……」他一手撑着腰,转而思忖着聿珏担心的事;他越想越不对,赶忙在回到翠华斋前扣住了聿珏的手。「聿珏!见见皇后娘娘去!」
「你……怎么啦?」
他挑起一眉,「你说娘娘与长公主会晤时,是单独关在寝宫里的?」
「这是自然!万一母后当真出手教训起大姊,给左右撞见了,是何等羞辱?大姊乃是将来的太子,岂能不顾她脸面?」况且,真要说出丑,今儿个击鞠惹出来的一切事端,还嫌不够?
谷燁卿心头一凛,这不明摆着事有蹊蹺?「所以是长公主不给你见娘娘!不见得是娘娘当真出了什么差错?」他一会儿便掐住重点。
「可是是大姊亲口说……」聿珏本想再重复一回聿琤的话来,却是忽地意会了。两人对望一眼,「该不会是母后与大姊出了什么衝突,母后她……不行!我、我再回去探探!湘君,随我一道!」
「殿下!」回过头来,湘君少见的一脸慌张,她四下张望,似是找着什么,「湘君……掉了东西,说不准是丢在草场那儿,我得去找找!」
「瞧你慌张的,能掉什么东西……腰牌么?」少了腰牌便无法自由在宫中走动,确实麻烦。
湘君摇摇头,「断簪!」
聿珏微楞,「你是说你爹爹的……」见湘君忙不迭点头,她不禁皱起眉来,「好,那你去吧;谷燁卿,你陪我去面见母后。」
「多谢殿下!」湘君草草行了个礼,足尖轻点,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两人眼前。
「莫怪她能自铁蹄下救回长公主!」谷燁卿讚叹湘君的轻功之馀,是也好奇起那遗失的东西来。「不过……敢情她是掉了什么宝物?」一向淡泊洒脱的湘君,竟因一身外之物如此着急?
聿珏明白那断簪之于湘君的重要,淡淡解释道:「那是她爹给的,一把断了的簪子……权充是睹物思人的纪念。」
「就那破玩意儿……」接获聿珏捎来的一枚狠瞪,顿时令谷燁卿收了口。「当我没说!」
「你最好是别乱说话!」顾及两人交情,聿珏是轻轻放了下。
两人快步回到了凰寧宫,才问及守门的太监,那太监却是一脸忧色。「怎么啦?莫非母后当真出了什么岔子?」她心底一急,不顾左右阻拦就想衝进寝宫!
「二殿下,莫要衝动!」
聿珏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直是扯着嗓子大喊,「母后!是我聿珏!珏儿来探望您啦!母后!就让我见见您吧!」
「聿珏!你这不是……扰了娘娘安寧?」
「不是,这太奇怪了!难道母后气晕了头,伤了自个儿?从马背上跌下来,是我给她稳住身子的,那时的母后还好好的呀!」聿珏近日来武功长进不少,光是腰伤在身的谷燁卿与一太监,真要使将起来,恐怕是也难以制伏。
许是外头闹腾的声响太大,未几,那高头大马的内官自寝殿匆匆走出。
「韩内官!母后无恙否?」
韩馥亭快步走出时,脸色还有些凝重,「娘娘有令,传二公主聿珏入内。」
聿珏闻言喜不自胜,提着裙襬就要进殿,谷燁卿也想跟上,却给韩馥亭阻了去路。
「娘娘只说见二殿下,谷公子,请留步。」
聿珏望了谷燁卿一眼,只见他识相地笑道:「也好!我就在这儿候着,你快去吧!」
「好兄弟!」她朝他露齿一笑。
待到皇后床前,纱帐已然降下,聿珏没能一眼瞧见皇后,又是满腹忧心。
「母后?」
隐于纱帐后的皇后开口了,「韩馥亭,让本宫跟珏儿单独说话,没本宫的命令,别放任何人进来。」
那韩馥亭领命,随即退到外头去;聿珏加紧脚步奔向床前,皇后这才微微撩开纱帐,露出脸面来。
「母后!母后!您无恙吧?怎么突然说歇息就歇息,我听大姊说了您的情状时,还以为她在与咱说笑哪!」聿珏握住了皇后的手,才不过小别二刻有馀,此时的皇后脸容苍白,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刺激,与先前在草场上那意气风发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
皇后回握着聿珏,重重的叹了一声,「说来话长……珏儿,为娘郑重地要与你说些体己话,你别问,只要照做就行,知道否?」
「这,好罢……聿珏知道啦,您说吧!」
她心底掠过聿琤的脸面,硬起声调道:「从今天起,离你大姊远一点,越远越好。」
聿珏愕然,眼睁睁看着皇后说出这般决绝的话来,「母后何出此言?难道是大姊说了什么过分的话,衝撞了您……」
「听话!」皇后沉下脸面,「你若还要同她亲近,为娘的只怕到头来受伤的,会是你呀!」
「不是……母后,珏儿不明白呀!」灵透的眼瞪得忒大,她摇摇头,试图放软了声调,安抚皇后道:「大姊为了求胜,驾着马衝撞了您是不应该,可是就要我与大姊不相往来……莫不是小题大作了?」
「我怎会小题大作?」皇后明白,若将事实真相和盘托出,以聿珏的性子,不是全然不信,便是急冲冲的去找聿琤对质,非但不是好事,反而更加速了姊妹间的对立。
可若不说,放任聿珏继续与聿琤相处,以聿琤的城府,难保她不会在暗地里对聿珏下手!
走得越近,越危险……皇后直是想方设法,要来保护小女儿;现下要劝聿琤回头已不可能,唯一的法子便是要聿珏自个儿提高警觉,别要太相信自己的亲姊姊。
坏就坏在……聿珏虽机敏,到底少了些戒心,尤其是面对打小与她如此亲近的聿琤,她现下忽然提醒这一点,聿珏当真不明其意!
「你……哎!」
「有件事儿,聿珏没向您说。」聿珏脱了绣鞋,揽着皇后,扑进她怀里撒娇着说:「大姊先前曾经来找过我,问我一句,要是她跟聿璋兵戎相见,我是站她那边,还是聿璋那边?我说,当然是她那边啦!大姊自幼待咱不薄,四姊弟妹里,只我们俩是您亲生的,聿珏不向着她,还能向着谁呢?」
聿琤这心思……究竟埋在她心底多久了?「她……什么时候与你说的?」皇后颤着声调反问。
「就我出宫去探聿璋后的隔日!」聿珏不知皇后心底异样,兀自天真烂漫的道:「母后担心着的,聿珏都知道;您却是怕咱们姊妹不和,要让您与父皇心烦。我虽不明白您与大姊谈了些什么……若是她当真犯了您的忌讳,聿珏愿意替大姊赔不是!只求母后别再生她的气啦……」
皇后敛起眼来,非要极力克制着才能不与聿珏发怒。她揽着聿珏,好半晌之后才问:「谁与你一道来?藺湘君还是柳蒔松?」
「都不是!方纔听大姊说您歇下了,聿珏先到太医院里去探望谷燁卿,湘君她……去给我办点事了,所以如今是谷燁卿在殿外候着哪。」
谷燁卿……也好,兴许现下最能够保护聿珏的,并非是左右的人,皇后忖度了一会儿,很快便拿了主意。「你去唤他进来,让本宫与他单独说几句话。」
「聿珏明白了,我这就去。」她离开床榻几步,没预期的却听见了皇后的叫唤。
「珏儿。」
「母后还有吩咐?」
她语带哽咽,「直到今日,为娘的才明白,娘待你们姊妹的法子……当真是……大错特错了。」
聿珏顿觉心底哀凄,她强撑起一抹笑,悠悠地回道:「母后,是该多关心大姊一些的;她一个人撑在那儿很是辛苦,聿珏知道您一向对我好……我也有自知之明,自个儿到底是没大姊能干,不然我也愿领个圣差,与她分忧解劳。」
想不到,她一心疼着、宠着的聿珏,竟能说出这番话来?「好……好,到底为娘的没白疼你!」皇后咬着唇,原来,聿珏并非浑然不知,只是这番话,此刻听来,竟是说不出的讽刺……
为何连受宠的聿珏都明知道聿琤心底不平,她这做娘的,竟是浑然未觉?
「娘不光是疼聿珏,也教我明辨是非呀。」聿珏微微一笑,「那,聿珏去遣谷燁卿入殿啦?」
「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