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小妇人拘谨的跟在金荷婉身后, 临到入门了, 还是紧张的不敢进去, 臂弯处挎着一个精致的竹篮。
萧洛兰注意到婉娘今天带了陌生的妇人, 她看向站在门口的妇人, 笑道:“婉娘,你带了新朋友吗?”
金荷婉将身后妇人拉到自己身前坐下:“她是青山先生的娘子,月娘,今天特意给你带了许多花的花样。”
娇小妇人摘下帷帽, 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她将竹篮放在桌上, 瞧见对面的节度使夫人, 眼眸微微睁大,随后连忙垂下眼,站起来万福道:“妾身王月娘拜见将军夫人。”
她是知道这位夫人有多受宠的,因此万分不敢怠慢,甚至还有一些忐忑不安。
“月娘唤我兰娘就好了,婉娘就一直唤我兰娘的。”萧洛兰轻柔的青山娘子坐下来, 又把桌上的茶点朝她们那里推了推。
王月娘心里的弦稍微松了些, 露出一个笑容, 等婉娘拿起一块栗子酥, 节度使夫人用了一块桂花糕, 她才吃了一块红豆糕。
楼下说书声渐起。
金荷婉将竹篮里的花样取出来, 好几种不同的花样呈现在桌上,萧洛兰望着桌上栩栩如生,颜色鲜艳的各色花样,赞美道:“好漂亮的花色。”
“这都是月娘自己绣的。”金荷婉将芙蓉花样递给兰娘:“她平日里最喜欢绣花。”
萧洛兰接过来,又称赞了一声:“月娘手好巧。”
王月娘被节度使夫人称赞的脸一红,声音细细道:“夫人若喜欢,我可以绣一些给您。”
“谢谢月娘你的好意。”萧洛兰越看越喜欢,听见月娘这样说,弯唇道:“不过距离生辰时间还足够,我想自己绣一个给我家的小娘子。”
王月娘手捏着手帕,觉得节度使夫人说的很在理,毕竟是自己孩子的生日,亲手做的意义更好。
“月娘你的花样实在做的好看,可以教我吗?”萧洛兰真诚问道。
“当然。”王月娘连忙答道:“当然可以,这绣法也不是什么稀奇的。”
“那就谢谢月娘了。”萧洛兰道。
接下来的时间,三人一边听着说书,一边绣着花,萧洛兰坐在月娘身侧,丝线在她手中仿佛活了一般,讲解的时候十分仔细认真,几乎是手把手的教她,就是说话声音一直很小。
萧洛兰学了一会,觉得月娘真是心灵手巧,她想起青山先生,笑道:“青山先生一直在我面前夸月娘你手巧,如今一看,青山先生还是谦虚了。”
王月娘骤然听到节度使夫人有趣温和的调侃,满脸通红又无所适从。
以前她也被一些夫人邀请过做客,可惜因为生性木讷,爱好绣活一事让一些世家夫人诟病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再加上无儿无女,于是心思更加敏感,于是渐渐的不再出门,终日活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
这次受婉娘相邀,她内心其实是极度恐慌的,若是因她之故,惹的夫君在节度夫人面前落了坏印象怎么办可好,这让王月娘的心一直提的高高的。
幸而,节度夫人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高冷。
王月娘露出进了屋内的第一个羞涩又腼腆的笑容,虽然有了年纪,但面色白净,温婉秀气:“夫君他经常在外忙碌,我为他所做的不多,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金荷婉见不得月娘贬低自己,道:“衣食住行,事事操心,哪里是小事了。”
月娘呐呐道:“夫君忙的是大事,我在内宅也无甚事…”待看见婉娘脸上神色不好,连忙住了口。
金荷婉被月娘软面团的懦懦性子气的心闷,又放心不下,也幸亏青山先生是个持正端方的,若她夫君是个心不正的,月娘还不知会受多少磋磨。
可是这人就立不起来,她又能如何?
萧洛兰发现婉娘和月娘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性子,但也能看出两人关系极好,月娘也是很在乎婉娘看法的,不然也不会时不时的偷瞄一下婉娘。
“看什么,你的花样不讲了吗?”金荷婉扭过头去。
月娘连忙又继续讲解起来,萧洛兰听完以后绣了一个极小的芙蓉,不过不好看。
“没事,多多练习就好了。”月娘安慰道。
萧洛兰对月娘笑道:“谢谢月娘,我回家再多练习几遍。”
“不用谢哩。”王月娘揪着手帕,偷偷的看了一眼节度夫人,发现她长的可真好看,艳色姝浓若盛开的牡丹花,成熟丰腴,但是浑身上下俱是温和的气息。
她就静静坐在那,就能吸引人的眼球,连王月娘都控制不住看了她好几次,对她笑时,屋子好像都亮了起来。
“有空的话,月娘可以和婉娘一起来这里喝茶,我经常在这听书。”萧洛兰主动邀请道。
“我会的,兰娘。”金荷婉点头道。
王月娘声音仍然小小的:“我,我也会的。”
萧洛兰笑容更盛了些,她看出婉娘是想带着月娘尽可能多出门散散心的,她对月娘和婉娘的性子也喜欢,也许,她们可以做好朋友。
在接下来的几天,婉娘经常来,而月娘是每隔三四天才会来一次,她们也并不拘于茶楼,而是会一起去别的地方逛一逛,玩一玩。
月娘虽然来的次数不多,但也算是肯出来了。
萧洛兰有时也好奇婉娘和月娘是如何认识的。
毕竟她俩的性格看起来南辕北辙。
不过萧洛兰不是刨根问底的人,她好奇过了就过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上午和崔婆婆打理府中庶物,下午有空就会和婉娘或是月娘聚会,傍晚回府,有时间就会下厨,女儿最近因为生日要到了,经常在她身边打转,太炀的罗金虎前两天还来了一趟,送来了账单和银钱,利润还挺可观,萧洛兰充当了女儿的小金库,得知罗金虎家里有喜,送了一份贺礼给他。
周宗主自从腊八节之后又忙起来了,萧洛兰经常弄些好克化的宵夜和他一起吃,慎之那里的小厨房,萧洛兰也时时刻刻关注着,每晚必温上饭食。
李繁来的时候带着一身的药味,她经常与药材打交道,连身上衣物都沾染了些。
她在周宅有一块自己的药园,里面放着自己收集到的各种药材。
萧洛兰闻到熟悉的药味就知道是谁来了,她在小厨房内转身道:“李大夫,你看火候是不是差不多了?”
李繁上前低头看了一下罐里煮着的四君子汤。
四君子汤男女老少皆适合饮用,是冬天食补的一种汤药,主要由党参、白术、茯苓、甘草熬煮而成,补益脾胃,温养身体。
药香扑鼻,李繁笑着道:“再熬煮一刻钟就可以了。”
黄昏舒漏,屋外立雪,小厨房的烟火气中,萧洛兰浅笑道:“上次煮的时间过了,有点苦,晴雪一连吃了两三个橘子和蜜饯,这次不能再熬过了。”
“其实我喝着还好,就她娇气。”萧洛兰回想起女儿被苦到时皱成一团的小脸,笑从心来。
李繁轻笑道:“小娘子舌头灵着呢。”
“她呀,就是好吃。”萧洛兰先预备盛出一碗,女儿回来的早,剩下的放在一旁灶台上冷却,等周宗主他们回来时再温一下就好。
萧洛兰看了眼天色,时间过得好快,正准备去鹿鸣苑那里看女儿回来没有,就感觉门外光亮忽的被挡住了大半,
李繁已经不见了,周宗主站在小厨房的门外,正看着她,许是临近黄昏的缘故,周宗主的脸藏在阴影中,表情也看不清楚。
“吓我一跳。”萧洛兰抚住胸口,被悄无声息出现的周宗主吓了一跳,这人走路都没声的吗?而且,今天下班这么早?
萧洛兰觉得奇奇怪怪的,就被周宗主抱了一下,腰身被勒的有点紧。
“怎么了?”萧洛兰等过了一会才轻声问道,回忆了一下最近的事,她这边没什么,府里也好好的,女儿那边更是没什么。
周绪低头闻着夫人身上的烟火味,没有说话,大掌托着夫人的颈,亲了上去,力度有点重,萧洛兰手抵住桌台,看见周宗主的脸时,怔了一下。
刚才在暗处没有看清,现在近前了,发现周宗主额头处的青筋隐凸,黑色的浓眉压低,狭长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戾气翻滚,唯有瞳孔光亮处倒映着她。
他亲着她,像是一头野兽在舔舐自己的伤口。
萧洛兰茫然不解,究竟怎么了?她也没听说过发生什么大事啊。
“肚子饿了,提前回来看看夫人今天做的什么好吃的。”周绪低沉笑道,萧洛兰不懂这人还怎么笑的出来,一张脸上,眼神和笑容瞧着怪扭曲的。
“炒虾仁五蔬,炙羊肉,鸡蛋肉羹。”萧洛兰指了指罐子:“还有四君子汤,你若早回来应该提前通知一声,饭我就做了我和晴雪两人的。”
“没事,让厨房的人再做一份就行了,快的很,我和夫人一起用。”周绪舔了舔夫人雪颈。
“想一起用就用吧。”萧洛兰说完,犹豫了一会,又轻轻的拍了拍这人宽阔的后背。
周绪头埋在夫人脖颈处闷笑出声。
用飧食的时候,周宗主就恢复了正常,不过不正常的是,慎之沉默的厉害,他和父亲分坐两边,还是以前的座位。
萧晴雪猛一见今天晚上阿爹和阿兄全部早下班了,高兴的多用了一碗饭,对阿娘撒娇道:“阿娘,我肚子已经饱了,那四君子汤我就不喝了。”
萧洛兰无奈道:“不想喝就不喝吧。”
周绪面色如常,笑道:“女儿家家的可以喝些甜汤,至于夫人做的四君子汤,放心,不会浪费的,我将它喝了。”
萧洛兰没忍住看了下慎之,往常这汤是一人一碗的,慎之也有,慎之坐在案席上,如雕塑一般。
女儿吃完饭就离开了。
周绪平静的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搭在案桌上的左手青筋暴露。
萧洛兰发现这是他说完喝汤之后那话后,忽然怒极的举动,可惜,慎之一直食不言的规矩用饭,也没发现。
这父子两人究竟怎么了?一日不见就起了隔阂。
等慎之对他们行礼离开之后,萧洛兰发现周宗主仍然坐在案桌上,身上玄衣冷沉,看见她朝他看来,居然还笑了笑,烛火晃动下,这人一直在压抑自己暴怒的情绪。
萧洛兰想了想,道:“我去拿些饭后水果来。”
她在一处小花园里找到了慎之,慎之走的并不快,甚至比往常还慢一些。
萧洛兰望着慎之的背影,发现他今天连书童小厮也没带,就孤身来了。
“慎之。”萧洛兰喊了一声。
周慎之立在原地,而后又转身,对母亲行了个礼:“母亲。”
萧洛兰望着人高马大,身形威武的慎之,又犯了难,究竟该说什么好,见慎之一直低着头,萧洛兰不禁关心道:“晚上的汤我再送一碗给你。”她把大氅递过去:“外面天冷,下次多穿些衣服。”
周慎之望着氅衣,发出母亲明显是匆忙之间追上来的,她身上也未披御寒的衣物,想到每晚厨房温馨的饭食,天气变化时的叮嘱,周慎之猛地又低下了头。
“儿谢谢母亲。”周慎之接过来大氅,石子甬道处的石灯发出暖黄的光芒。
萧洛兰发现慎之眼底有些红。
怪不得他今天一直低着头,萧洛兰见他这样,心里也不好受,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但萧洛兰对慎之也算是当自己的半个孩子对待了。
“发生什么事了,可否和母亲说说。”萧洛兰语气更加温柔。
周慎之不语。
萧洛兰叹了口气,对这父子没辙:“那快些回去吧,这天看着马上就下雪了。”
周慎之看向母亲,手垂在身侧动了动,还是没有说什么,转身进入风雪中。
萧洛兰抬头望着天空下下来的雪,感觉肩上一沉,温暖的温度瞬间包围了她,周绪将自己的大氅给夫人系好,将人围的密不透风,牵着夫人的手:“我们回去吧。”
见周宗主避而不谈晚饭的事,萧洛兰有些微恼,她最大的心愿也不过是家人平安,和睦相处。
周绪抚着夫人的背,将人揽在怀里,在黑暗中,沉默的爱着他的夫人。
“你和慎之发生什么事了?”萧洛兰呼吸不稳的问道,还挂念着这事。
周绪大掌抚上夫人的腰,微微鼓起,他低下头听了听又亲了亲,粗糙的手盖住柔嫩的雪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