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知阁下……潜伏在此处,所为何事?”饮狂问:“阁下也是我魔洲中人罢?”
“我只是单纯路过此地,”少年并未回答后半句,语气不带其他情绪,“发觉令我不快的东西在此作恶,特来看看,果然惹人厌烦的东西作怪。”
还没等饮狂反应过来,六条环尾成笼的魔蛇突然收紧,裹住他,不断挤压剩余空间。
“阁、阁下……?”
饮狂依旧保持着笑容,镇定地问:“师出无名,杀我也得给个理由罢?”
“难道我们此前有什么恩怨么?”
“别瞎想啦,杀你不为我们此前的恩怨,只是少主肯定不愿意鱼阙伤心,所以她可不能死。”蛇瞳少年特意凑到饮狂跟前,抓住他额头上的角,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
“哦,是了,还得让你回去和你们那位大人报个信,好好记住我的模样。”
少年嫌恶地丢开他,“最讨厌吃魔洲之人的心魔啦,勉强咬一口给你个面子罢。”
他虚空一抓,生生将饮狂的神魂抽出来,扼在手中獠牙毕现,咬住他的神魂用力一扯,这个刻薄家伙在嚎叫里昏厥。
蛇瞳少年把神魂随手一扔,转头看还有一口气但估计神志不清的追萤。
“你也是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么?确实可怜。”
他叹了一口气,蹲下身看她,语气里带着几分商量:“别在鱼阙面前乱说话可以吗?”
“我还有事,你要是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追萤自然听不见他说什么,没有动静。
草草施了个法术丢在追萤身上,蛇瞳少年起身,环顾四周,将周围的魔气尽数吸收后,自交织的墨烟里再次隐入黑暗。
楼下被蒙蔽双眼的凡民突然恢复清明,左顾右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麒幽船上等客房配置不错。
该有的设备皆整齐备着。榻上铺着妖洲供应的羊毛毯子,躺起来很舒服,叫人忍不住陷下去好好做个美梦。
鱼阙解下头上团成一团的发髻,乌发披散,在用法术将自己收拾过后,想跟追萤联系,可转念一想昨天才给师姐发过玉简,她说过自己平安。
这样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过于黏人了?
犹豫了一会,她还是决定发个玉简告诉师姐今日发生了什么。
……有关晏琼池的还是不要跟师姐说了吧。
在等待师姐回信时,鱼阙趴在榻上,翻出今天在秦垢那里获得的法器暮敲钟仔细查看。
一般来说,钟类的法器的作用是振奋心神,有点类似金灵根弟子的金声玉振,也有承托主人意志,有唤醒迷惘之人使其苦海回头的功能。
不知道这位秦公子为什么要留下这样一件法器送给鱼氏?
她拿起暮敲钟按照驱动步骤摇晃,可只有白气钻入额头,除了眩晕感,没有别的什么感觉。
也是,这是要送给人家女儿的,跟她有什么关系?
不过算起来也是鱼氏的遗物了。鱼阙把玩一会后,又在思考秦垢白日里说的那些话。
虽然好几次有消息明示,这鱼氏的覆灭与内部之人脱不了干系。她这些天也有仔细回想,当初有几位宗亲是最不支持娘亲的。
外祖膝下五个子女,唯有娘亲堪大用,这家主落至在她头上于情于理。但好事之人喜欢攒动是非,挑唆其他的兄弟姐妹与娘亲争斗,像是苍蝇盯着生肉,迟早要将其据为己有。
虽然自己当时年纪尚幼,可也知道一些宗亲对娘亲的不满。
但到底是谁有如此大的仇怨,使他不惜背叛鱼氏,祸水东引,将魔洲引入宗门,杀人夺宝……
害死如此之多的同门宗亲,那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活着?
再者,被关在月夜境里的怪鱼,为何辗转流落到了蓬莱洲……是了,师尊又是怎么知道?
鱼阙回想晏琼池眼里的深意,料定这个家伙肯定是知道点什么的。
一别二十年,除了顽劣起来和从前一样混账,他变得越来越……陌生?
想起来那个幻境,雨夜里的拥抱,还有十指相扣的温度……鱼阙有些窘窘地将脸埋进被子里,这个动作有些大,不慎将一旁的芥子袋打落。
装着四旋悟金丹的盒子也顺势咕噜噜地滚落在地,像是有意提醒她,还有自己这么一号东西在。
自从从霁水道观出来后,她便犹豫着要不要吃了这丹药,突破神魂的禁锢到达金丹境界。
金丹修士和结丹修士之间隔着巨大的鸿沟,可以说成为金丹修士,那她便是实实在在的一名独立驰骋六洲的修士了……毕竟不需要藏匿山林的灵兽精怪等级都很高。
再者,如果她还要进阴路,金丹修为能够做的事情很多,叠加阴城杂术的妙用,不用再担心像之前那样仓皇逃窜。
不过,鱼阙想起霁水真人的眼神,总是觉得怪异,她的神态简直就是钩夫人的翻版。
似笑非笑,眼中藏着要人命的算计,再者,能和钩夫人扯上关系的人,绝对不简单。
钩夫人虽然不是正经的七脉出身,但是拜的也是玉金山老祖,修习天地一脉法术,自有玄妙功法护佑,一百年前修为接近分神后期,再寻机缘,修炼到渡劫乃至大乘,不过也是时间问题。
这样厉害的修士,却一心研究邪术。
她疯魔到……想起啸月往事的鱼阙垂下睫毛,收了四旋悟金丹,挑开被子钻进去。
被子绒绒,她的脑袋也茸茸。
罢了,总之恶人已死,还总是恐惧她做什么呢?不如早些入睡,明日想想如何炼制九蟾丹才是。
鱼阙入睡速度一向很快,自然没有看见放在桌子上的暮敲钟被气旋托起,散发着金色微光。
但浮起的状态只维持一瞬,没等来接手的主人,又径直落回盒子里,发出“铮”地脆响。
脆响随着微凉的海风吹入梦境。
睁眼又是站在日光下的鱼阙身穿白地绣金对襟长衫,下配素白绣缠枝莲纹百褶裙,披发戴凌霜花,眼角两抹殷红凌厉如刀,正是在烛玉京时候颂祝魇阴神君时候的盛装打扮。
自从无边夜色莫名被撕开之后,困扰自己的噩梦全然消失,悲声哀嚎全然不见,曾经令她困扰的梦居然也成为了暂时躲避的一方净土。
她被热闹盛开着的绣球花簇拥着,有穿着天青色长裙的小精怪自两边的花丛里现身,彩带飘飘,环佩叮当。
它们笑嘻嘻地拉起鱼阙的衣角,固执地要带着她去往什么地方。
鱼阙跟着它们慢慢地走。这片原本无边际的花海渐渐变幻为青竹。
不好的回忆漫上心间,她下意识要躲避,但小花妖们不肯让她走,还是拽着她往竹林深处走。
竹林弯弯绕绕,几重柳暗花明过后,景象豁然开朗。
只见青竹深处修有一小庐,屋前养着鱼阙喜欢的绣球花,花儿们圆滚滚的开着。小庐后有一汪清池,池中养着几尾模样可爱的鱼,鱼儿们也被喂得圆滚滚。
在庐后的木廊上摆着懒懒散散地斜卧着一个只穿着轻薄春衫的青年,他的长发落入水中,被顽皮的鱼儿啃咬。
一只同样懒散的黑猫团成一团,趴卧在侧。
鱼阙站在他身边,凝视他和晏琼池七八分相似的眉眼。她有些惊奇,这便是他长得后的模样么……
变化不大,依旧是昳丽如靡艳魔花,小憩时候又好似乖乖的大白狐狸,只不过五官成熟了些。
阳光穿透随风摇曳的青竹,随着徐徐落下的竹叶斑驳地落在他上身,好似也能穿透他的单薄春衫。
鱼阙突然好奇,他脖颈靠近锁骨处是否点着一粒小痣,便悄悄弯腰去看。
还没等她看清楚,这人便醒了。
他睁开眼,也许是睡意未消,睡凤眼里带着含含糊糊。
见来人是鱼阙,他伸手就要抓住她,和在韶华楼里,她因为不安伸手寻他被扣住一致。
他的手很漂亮,白玉似的,皮肤下隐约能看清楚血管,匀称且骨节分明。
“阙儿。”
被手心传来的温度烫到了的鱼阙猛然自睡梦里睁开眼,头发乱糟糟,像毛茸茸的小狗。
她抓着被子懵了好一会,才从震撼里回神。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海浪的涛声,偶尔会有鱼跳出水面又落入海中。
“扑腾”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与此同时,隔壁客房。
斜靠在榻上、长发铺散的晏琼池通过蛇瞳监视夜色下伺机而动的潮虫。
有拖曳长尾的鸟抱着各种大大小小的暗红色光团进屋,将其放置在他手边。
这些全是怨念极重的心魔与噩梦。
他张开森森尖牙,仰头吞噬怨念,又操纵着极渊之蛇的人骸震慑不知好歹的家伙。
惹人生厌的家伙们太多了。
妖洲、风家、晏氏……魔洲,太多了。
蛇瞳少年在他的操控下,戾气满满,黑色的墨烟环绕在他身边,像是伺机而动的蛇。
*
从未做过如此奇怪之梦的鱼阙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再次入睡。
只不过那青竹小庐消失不见,留给她的是其他更加绚丽的花和其他美丽的事物。
或许是这些天太过疲惫的缘故,她破天荒地睡到了第二天的傍晚时分,错过了研究如何炼制丹药的日程,有些懊悔。
起来时有些昏昏沉沉的,吃了几颗清心丸才勉强将不适感压下去。
她穿上衣服,打算出门去透透气。
麒幽船是靠着巨大灵力托在海面之上,所以不会有因为船体摇晃而产生的眩晕。
落日半卡在海平面上,大得有些吓人,但也叫人产生一种金乌近在眼前手可摘的错觉。
鱼阙吹着凉快的海风,散步至转角处,远远地看见有一白衣少年和米色裙装的少女站在船舷边上聊天。
二人隔着两个人的站位。
少女似乎有些瑟缩,但还是顶着怯意鼓起勇气和少年对话,颇有大胆求爱的姑娘的意思。
少年笑,但手上不停动作,像是在好兴致地投喂海里鱼。
确实在喂鱼,日落时分海面会出现有奇异的鱼群出现,它们能够短暂地跃出海面滑行,鳞甲在夕阳下闪闪发光,格外漂亮。
比起那少女的话,他更愿意将注意力放在喂鱼这件事上。
两人的对话至维持了一会,米色裙装的少女气呼呼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