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脆弱,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小顺子送死。
付菡从后殿回来,看着燕珝,皱眉摇了摇头。
燕珝抿唇,垂眸看向阿枝。
付菡上前,对徐妃道:“如今所知,都是这太监的一面之词,耳听为虚,是与不是,还要看小顺子怎么说。”
小顺子昏迷着,燕倚彤可不会管一个太监是不是晕倒了,抬手让人一盆水泼醒了他。
他被水呛得直咳嗽,还未等他喘口气,便被人压着跪在殿前,“说!这册子是不是你家娘娘的!”
小顺子勉强睁眼,看向那册子的时候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被压着,但仍奋力挣扎,拼命想要向回看,玉珠——玉珠呢!
玉珠不是说找不到这册子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顺子的反抗让众人更惊,心中都有了猜测,韩夫人更恼:“你找什么?找你家主子吗?”
“和小顺子无关……”阿枝出声,手却被茯苓按住,往后压了压。
茯苓满脸泪水,几乎从小顺子昏迷着被人扔出来,就没停过泪水。
阿枝很少见到茯苓哭,印象中,她一直是那种勤快能干的大姐姐,一直都在照顾她。
“是奴婢,是奴婢的,”茯苓跪地向前,重重磕着头,“奴婢记恨几位娘子,写下了这册子,不是诅咒,只是因为不满韩娘子多次欺侮我家娘娘,泄愤之作。”
“不、不是,”阿枝连声阻拦,“与她没有关系,是我所书,最恨韩娘子的人也该是我,他们不过是做事的人,什么都不懂的。”
茯苓边磕头,便大声道:“都是奴婢,奴婢是娘娘身边掌事的,小顺子都是听奴婢吩咐行事,今日……”
“倒是护主,李氏,你还有几个忠仆呢。”
燕倚彤已经直白地笑出了声,“证据确凿了吧,六哥,还要如何?”
小顺子满口鲜血,说不出话,眼睛死死盯着阿枝身后的玉珠,双手攥成拳,目眦欲裂。
玉珠垂眼,低头不去看他。
没有人注意到阿枝身后还有一个一直站着的侍女,她极好地隐藏在了众人之间,像是个隐身的魔鬼。
“不是侧妃的,”燕珝将册子扔到地上,晒干后有些发脆的册子“啪”地一声丢到了小顺子面前,“侧妃会写字,字迹不同。若要比对,晋王府有许多,你们自去取便是。”
“那蛇呢?”燕倚彤有些咄咄逼人,“几个奴仆敢越过主子害人?六哥,这个时候还维护她,不是深情,是愚蠢了吧。”
“别废话了,来人,好好让这两个‘忠仆’知道知道我大秦的律法,看他们还敢不敢维护坏心的主子!”
徐妃没做声,算是默许。
当即有人将小顺子和茯苓都拖出去,五指宽的刑杖被搬了出来,阿枝大惊,想要起身拦住却浑身脱力,摔倒在地。
她顾不得那许多,拽着燕珝的衣角,“殿下,殿下救救他们,别行刑,罪、罪不至死啊……”
“罪不至死?我女儿也罪不至死呢,”韩夫人捂面,“那可是蛇呀,娘娘仆人的命,竟比未来的郡王妃性命还要重要吗?”
“是呀,怎么还忘了这一茬,”燕倚彤靠着椅背,懒洋洋道:“六哥的爱妃,刚入宫时可是要嫁给我九哥的呢……呀,莫不是娘娘心中还有我九哥,对文霁心有嫉恨吧!”
“倒是有理,我也记得当初,这北凉公主是要嫁与九殿下的……”
阿枝不认识的贵女们纷纷捂唇帮腔,她摇着头,“你莫要信口雌黄,这哪里相关了!”
“燕倚彤,”燕珝皱眉,“不准乱说。”
“六哥真是深情,就是不知李氏心里究竟有没有我六哥,”燕倚彤叹气,对行刑的内侍道:“等什么,还不行刑。本公主的话也不听了么?我就不信这几棍子下去,还有人敢不招。”
“不成!”
阿枝扬声,拼尽全力,顾不上自己姿态是否狼狈,是否会在众人面前丢丑,“若说私怨,四公主和韩娘子也曾对我用私刑,怎的无人问罪于韩娘子!”
“你且说,那册子你知不知晓?”
燕倚彤问。
“……知晓,可……”
“那,你可知今天你家这小太监要来害人?”燕倚彤打断她的话,厉声道。
“知晓,但他明明要……”
“那不就得了,六哥,如此你也没有异议了吧?”
燕倚彤很有些公主的骄矜,仰首吩咐:“愣着做甚,还不赶紧问出个结果来,今日是我大秦将士凯旋归来之日,赶紧把此事了了,好去庆功。”
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燕珝看起来也是匆匆赶来,众人知晓孰轻孰重,俱都同意。
阿枝如今唯一能祈盼的便是燕珝,她满脸是泪,几行泪珠落下,痛恨自己什么都不会,无法辩驳,也痛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殿下,你信我……我没有,你莫要让他们受刑,”阿枝连声哀求,“册子、是我的,可里头的东西绝非诅咒。且那蛇确实与我和小顺子都无关,殿下,便不能再多查查吗?”
燕珝沉着神色,将她的手拉开。
“册子不是你的,莫要胡闹。”
刑杖击打在人身上的闷响传来,一阵一阵的刺痛从心口蔓延到头脑,阿枝慌不择路,再一次抓住燕珝的衣摆,“那是小顺子呀,殿下,小顺子和茯苓的为人你都知晓的……”
阿枝抬眼,一动不动地用盛满泪的双眸看着燕珝,不敢错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
燕珝静静地看了她一瞬。
“小顺子顽劣,”他轻启薄唇,“你应当也是知晓的。”
阿枝怔怔松开手,不敢相信这是燕珝能说出来的话。
小顺子和茯苓在南苑两年有余,不说功劳总有苦劳,燕珝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即将被打死吗。
他如何能这般无动于衷。
所以她的一切行为,在他眼里便都是无理取闹么。
他明知她不会,为何不帮她。
她无可求,咬着牙站起身,向行刑之处奔去。
燕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几乎是咬着牙,“你还要做什么!”
“要打先打我吧,”阿枝看着满堂贵女冷漠的脸,“终究也无人信我,纵使重刑,他们也招不出什么的。最终不过是要我的命。”
“要我的命而已,为什么还要牵连无辜之人。”
她甩开燕珝的手,无视所有阻拦她的内侍,那些内侍也不敢拦住她,眼睁睁看着她奔向茯苓身前。茯苓已经昏迷,人事不省。
小顺子伤更重,满身鲜血,已经奄奄一息。
他被打得眼睛都充了血,坚持着抬起手,指向阿枝身后。
阿枝回身,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意思,什么……”她直觉小顺子要告诉她什么,可小顺子呜呜说不出话来。
“你说,你说,”阿枝拉着他,沾了满手鲜血,“怎么这么多血,怎么这么多,你们……”
小顺子眼泪从脏兮兮的脸上划过,“玉、玉……”
“什么?”阿枝慌乱凑近,听不清小顺子含着满口鲜血的话,小顺子抬着手,猛地打了一下。
阿枝发间一疼,头顶上的发簪掉到了地上,是玉珠今晨亲手给她戴上的。
她看着那簪子,猛地醒悟。
“娘娘、娘娘……”
小顺子见她明白了,凄然一笑,边哭边笑分外凄凉,行刑的宫人早就止住了动作,生怕伤到了贵人。
“小、顺……唔……”
心愿已了,一口鲜血从口中吐出,落到了她今日华丽的衣裙上,让鲜艳的颜色更显刺目,粘稠地流动。
阿枝就这么亲眼看着,看着小顺子一点一点放下了手。
她忍不住地痛哭,感觉全身上下都被人重击过一样,全身发抖,仍抬着手,将小顺子的眼睛阖上。
小顺子还那么小,都怪她,一切都怪她……
她若是聪明些,就会在小顺子第一次写这册子的时候狠狠训斥一番,叫他再也不敢有这样的念头,就不会有今日。
或者她若是再机警些,今日必定还有转机,她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任旁人再找来证据,她也能找到破绽。
可她没有,她连小顺子和茯苓都护不住,她甚至也护不住她自己。
哭到失声,她知道自己的丑态一定被所有人都瞧见了,意识混乱中,她俯趴在小顺子的尸体身边,满是血色的手摸到了地上的长簪。
在她抓到簪子之前,一个黑色的身影率先拢住了她。
“殿下。”阿枝落下泪来,用尽全身力气,叫住了他。
“郎君,”她忍不住落泪,胡乱开口,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小顺子没了,郎君,小顺子。”
她哀哀哭泣,像是个没了家的孩子。
“郎君,我想回家……”
阿枝认不清眼前的人是谁了,一声声叫着对燕珝从前的称呼。
那时他是她一个人的郎君。
小顺子偶尔下山进城买东西,贪玩忘了时辰,阿枝会站在院子里,一次次望着外面。
看见燕珝,她就道:“郎君,小顺子怎么还没回来,咱们去瞧瞧吗?”
“郎君,小顺子会不会迷路?他记不记得家在哪里呀?”
“听卢嫂子说山上有狼,”她很是害怕,“小顺子会不会被狼叼走?”
燕珝只会笑她,“小顺子太瘦,狼看不上,都填不饱肚子。与其担心他被狼叼走,还不如好好担心下他又花了多少银钱罢。”
阿枝看着眼前容貌成熟了许多的燕珝,一阵陌生。
“郎君呢,我郎君……”
她喉头哽住,说不出话来。
不是他,决计不是眼前这个人。
她一点点后退,又碰到了小顺子已经渐渐冰冷的尸体。
她吓得浑身一颤,又落下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