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长都不知她是何意,怎的突然变了声调。
对面果然也没有立刻答应,坐在前头赶车的侍女道:“多谢娘子好意,我们赶路匆忙,就不……”
韩文霁定睛瞧着,果真有几分脸熟。
她拿着马鞭,伸出手,“怎么,方才求我让路的时候态度那么好,这会儿利用完我,便打算掉头就走?”
“娘子……”侍卫长都觉得她无理取闹,也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
夜色深重,茯苓未曾注意到伸出来的马鞭,只是听她声音耳熟,想要赶紧离开。
韩文霁凝着神色,将对面车帘猛地挑起。
车内的人未想到有这一出,仓皇地看向她。
视线相对,俱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不可思议。
“好啊,好啊……”韩文霁忽地笑开,在雨夜山林中尤如鬼魅。
半晌,她收了笑,沉着声音。
“……果真是你。”
第42章 蝉休露满枝(1)
阿枝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她。在看清对方脸的那一瞬间,她全身血液几乎停住,脸色发白,不知作何反应。
她许久都未曾见到韩文霁了,更是极少听到过她的消息。不过偶尔能够辗转得知,她这几年过得并不好。
譬如韩文霁在那年的五月末与燕玮成婚。可就在成亲当晚,竟然将新郎官燕玮赶出了喜房,因为这事,还被徐妃叫进宫斥责过。
后来要去封地,听说也是硬生生在家哭了好些日子,眼睛肿成了桃子才上路。路上还一口一个要见太子殿下太子哥哥,燕玮的脸黑成锅底,她也丝毫不顾及自己夫君的颜面,只在乎自己开不开心。
到了平阳郡,阿枝能知道她的消息就更少了,只是偶尔从付菡处得知,她离了娘家,伤心事更多。燕玮不可能事事顺着她,最开始的胡闹好歹还愿意哄哄,可到了火来,燕玮直接不见她了。
二人婚姻名存实亡,郡王妃的位置岌岌可危。
阿枝不知道她好好的郡王妃为何会在这里,就如同韩文霁也没想到,她一个明明应该在棺材中的死人,为什么会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阿枝听到她的话,放下车帘,“娘子许是认错人了。”
她低声催促茯苓快走,茯苓也一瞬间醒过神来,一言不发驾车赶路。
马车移动,只听韩文霁在后方扬起声音,“还不快去拦住她们!”
侍卫长忍无可忍,“娘子,究竟要如何?”
他不知为何,竟然要将一个萍水相逢的过路人拦下,就算相识,如今他们正在逃亡路上,就算她自己不爱惜她的性命,也该为护送她的兄弟们着想。再怎么有私人恩怨,也不该这会儿斗气。
他的态度再一次激怒了韩文霁,她秀美的指甲拍在车窗上,声音尤如厉鬼。
“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沉着脸,“你们这些粗人怎么能懂,她才是咱们最大的护身符。”
“上天保佑,将护身符送到了我身边……我不会杀她的,她的命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要重要!”
听她如此,侍卫长渐渐收敛住不耐,示意前方几人去追,自己带人驾车从后跟上。
韩文霁看着那寒酸的马车一摇一晃地驶向前方,怒道:“还不快些!”
那侍卫咬牙,“是。”
雨势渐大,山路难行,茯苓驾车并不算老手,渐渐有些疲惫。
但她不敢分神,不敢有丝毫松懈之处,她知道韩文霁向来不喜阿枝,若是真让阿枝落到她手上,只怕不会有好日子过。
更何况,看她们如今的样子,似乎也不像是出来游玩的。轻装简行,雨夜赶路,众人随侍,护卫警惕地看着她们的眼神……
茯苓感觉她应该过得也不算好。
但她如今没有闲心去关心韩文霁,她更担心坐在车厢中的阿枝。
“娘子,娘子,”她轻声呼唤,“不要慌,咱们已经甩开一部分了。”
“我没事,你放心,不要担心我。”
阿枝其实心跳不停,但还是镇定道:“我已经比从前好多了,你若是没了力气,我来赶车。”
她从车厢中伸出脑袋,茯苓将她按了回去。
“娘子,我这么大的身板不是白长的,莫要小瞧了我。娘子好好歇着吧。”
茯苓说着,转头看向身后,后方追赶着的马匹已经清晰可见,她咬着唇,再一次扬起马鞭。
阿枝也没有闲着,她翻找包裹,将自己事先准备好用来防身的匕首拿出,握在手心。
她不可能再软弱着要茯苓保护,如果可以,她愿意用自己来保护茯苓。
茯苓跟着她,已经吃了太多苦了。
马车终究跑不过精心训练的骏马,那些侍卫很快就追赶了上来,阿枝紧紧握着匕首,如果可以,她起码可以刺伤一个人的手臂……
她从马车后方的帘子处看去,那些人即将要用手中的刀剑砍到马车,她听到茯苓吃力的闷哼,老马痛苦的嘶鸣。大雨瓢泼而下,宛如天空破裂了一块,向下倾注着雨水。
阿枝抬起手,感受到马车侧面传来被刀剑砍到的动静,正准备悄然从侧方将匕首刺下,就听见几声闷响,人的身体重重落地,掉落在有着淤泥的山林中。
阿枝还未回过神来,只见身后跟着的几人几乎都不见了踪影,只余马匹还跟在身后疾驰。她眨了眨眼,后颈却一凉。
有人进了马车。
她想要转头,却被刀刃抵住脖颈。阿枝慌了神,想要出声。
“闭嘴,”来人的声音有些熟悉,“脱衣服。”
“……什么?”
阿枝被抵得有些痛,再慌乱的场景下,蓦地听到这样一句,还是愣了神。
是一道女声,并非方才那些五大三粗的侍卫,阿枝不知她是何人,只听她道:“快些。”
她松了抵住她脖颈的刀,阿枝回身,惊得叫出了声。
“怎么是你!”
茯苓赶着车,这才发现车中竟然进了人,回头时脸色难看至极,特别是在瞧见车中人究竟是谁后。
玉珠不理她们,只是脱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她穿了个纯黑的夜行衣,这会儿已然将自己的腰带,护腕都脱下来了。
阿枝和茯苓俱都想象不到,两年不见踪影的玉珠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和宫中稳重端方的玉珠不同,这会儿的她眉目间都是凛冽,带着点杀伐果断的杀意,下颌上沾着不知道是谁的鲜血。
“赶你的车。”玉珠皱眉,吩咐茯苓。
阿枝迟疑地点点头,茯苓蹙着眉心,不管如何,先甩开韩文霁的人才是。
玉珠在马车中,看着阿枝这般模样,直接上手,脱下了她的外衫。
“你做什么!”
阿枝捂着脖子,生怕她再将刀抵上来。
玉珠忍不住笑,“救你的命,还不识好人心是吧。娘娘,多日不见,还以为娘娘胆子大了,都敢假死了。没想到还是这样胆小。”
“……”
阿枝没话说,她移开视线,这样紧急的情况,她只能先脱下外衫。
玉珠一把拽过来,穿上系好带子,将她拉住。
“之前你没杀我,现在我还你一命,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自己了,我只能帮你到此处。”
摇晃的马车中,阿枝看着她的脸,想起当日她握着她的手,用刀尖刺入她的胸口。
玉珠……
“你……”阿枝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迷茫,她该问什么?太多的疑惑悬在头顶,叫她来不及细想。
她看着玉珠系衣带的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玉珠垂手穿衣,道:“韩文霁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你家陛下也想要,但我不想让那个东西落入皇室手中。”
她抬眼,看着阿枝:“黑骑卫已经发现韩文霁的踪迹了,我就是跟着他们寻到的,抢先了一步。只怕没一会儿就要找到她,我要在他们之前,夺过来。”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黑骑卫要,你也要?”阿枝忍不住道。
听她口气,黑骑卫今日在城中搜寻的,或许就是韩文霁。
她做了什么?竟然能出动黑骑卫。
玉珠看阿枝什么都不知的模样,道:“你不知也好,少了多少烦心事。总归与你关系不大,你也不用管。但你假死……我看见你的时候,还以为看错了。”
“知道你还活着,我挺开心的。”
玉珠瞧着她,移开视线。
起码在她宫中的时候,阿枝对她真的很好。
“剩下的事不用你管,黑骑卫不是来追你的,韩文霁必须死在我手上,她若是看到黑骑卫透露了你还活着的消息,你就逃不掉了。”
玉珠几乎在看到她脸的那一刹那,就明白了她是假死。但目前起码骗过了皇城那些人,也算是比从前长进了些。
阿枝听见她轻飘飘地就将“死”字说了出来,即使对韩文霁并无同情,也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怎么会有人……这样干净利落地就要取他人性命。
玉珠看出她的犹疑,看身后追兵还未到,还有时间,难得展颜道:“怎么,心疼人家?不想让我杀她,那我把你送回去好不好?”
“别了,”阿枝赶紧回应,“只是……”
算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垂眼看着手上的匕首。
“韩文霁如今就是个疯子,你若落到了她手上,只怕生不如死。她肯定不会要你的命,她想要用你的命换她自己的命,但……她顶多留你一条命。具体怎么折磨你,我不是她,我也不知晓。”
玉珠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些,“你若还是觉得我狠心,那我走。”
“那韩文霁如今都朝不保夕了,如何还顾得上我……我只要先拼命逃,等黑骑卫抓到韩文霁……或者是等你杀了她之后,我也安全了。”
“你知道黑骑卫是谁带队吗?”
玉珠突然打断道。
阿枝摇头,她早就不知道京城中的许多事情了,更何况死遁之后,她只想安稳过自己的日子,没有刻意打听过。
“是季长川,”玉珠道:“你觉得季长川这样对陛下忠心耿耿的狗,会不会发现韩文霁其实也在追着谁……直到发现娘娘,看到娘娘便将你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