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善衣服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以前住校的时候,固定三个棉袄换着穿,后来毕业了要去考药厂,范琴就给她做了一身新的,后来结婚了又做了一件红棉袄做嫁衣,所以她光棉袄就有五件,更别说还有其它的毛线衣。
收拾完了,张逐日和苏卫清也将蒸碗给端上了桌,因为下午都有事,午饭的时候就没喝酒。
吃完饭老两口也不挽留,便打发他们早早的回家去了。
只是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些酸酸的。
“以前善善也不在家里过年,怎么就今年心里有些难受呢?”范琴用袖口擦了擦眼角。
“那是因为回了黎家,咱知道年后还能回来,如今善善去了苏家,轻易可就不回来了。”张逐日叹了口气,也是一脸怅然地点了根烟,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黎善倒是没有那么多的离别之情。
她在任务世界多年,早已习惯了独立与离别,如今都在一个县城,做公交车也才半个小时路程,在黎善眼里,距离其实一点儿都不远。
黎善靠在窗口看着车窗外急速后退的风景。
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上辈子的大年三十,那时候她跟着黎红军回老家过年,黎老太重男轻女,孙子就是她的命,童玲母女还有她三个人,只要进了家门就要开始干活,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这么一想:“结婚可真是太好了。”
苏卫清狐疑地转过头来:“什么?”
他没听清楚。
“没什么,我就是看街上没什么人,感叹了一句。”黎善将刚刚心头那点儿感叹给扔掉,转头笑着对苏卫清指了指窗外,昨日还热闹非凡的大街上,此时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苏卫清笑道:“别说外头了,今天公交车上也没什么人呢。”
“那是因为都忙着回家过年了。”
刚坐回来的售票员笑着插话:“我们再过个把小时也要下班了。”
“你们大年三十还坚守在岗位上,真是辛苦了。”苏卫清笑着搭话,他只有在面对黎善的时候,才会紧张到说不出话来,在外面却一直十分开朗健谈。
售票员虽然心里挺赞同苏卫清的话,嘴上却还十分谦虚:“咱们的工作就是这样的,我们早就习惯了,再说了,也是为人民服务嘛。”
“可不是嘛,为了老百姓也要加油努力的干呐。”
“小伙子你这话就说对了,咱这么努力,可不就是为了咱们这条线上的工人同志们能天天准时上班么?”能上这条工厂线公交车的售票员,那绝对是客运公司的骨干,所以售票员十分骄傲。
苏卫清笑着点头:“所以我们才感谢你们呐。”说着,话锋一转:“对了,你们年三十都还要上班,能在家休息多久啊,总不会明天大年初一都要上班吧。”
“那肯定要上班的。”
售票员点点头,脸上染上笑意:“不过明天就是其他人咯,我们今天站好最后一班岗,明天也能好好歇一天。”
一听说大年初一都有人上班,苏卫清稍稍放了心。
后天要去东园拜年,要是有车的话,他们也就不用骑自行车了,毕竟他们夫妻俩没自行车。
“那可得好好歇一歇。”
说着,药厂到了,苏卫清赶紧拉着黎善起身:“咱们到站了。”
售票员回头看了眼窗外:“哎哟,你们还是药厂的呀?你们厂子可难考,咱们县好几年了,就今年考上了几个,据说还有个第一名呢。”
“那可不,第一名。”
苏卫清揽了一把黎善的肩膀:“我媳妇儿。”
“真的假的?”售票言这次是真震惊了。
“咱可是实诚人,不能说假话的。”苏卫清逮着机会就使劲儿地炫耀,一直炫耀到车子停下来还有些意犹未尽,最后还是黎善将他推下了车,就这样,那售票员还热情招呼着呢。
“以后坐车挑姐这趟车,姐给你留座儿。”
苏卫清自然是热情回应,一直等车走了,脸上的笑容才一垮,忍不住抬手揉揉脸:“这大姐可太能聊了。”
“不是你一直拉着人家说话的么?”
那售票员一开始也就插了一句嘴而已。
苏卫清立刻义正言辞:“人家都那么夸你了,你要是不回应,叫人家多尴尬,再说了,咱这不是也问出了初二那天车子的班次么?那大姐说了九点肯定到咱们厂,咱九点之前到就行。”
说了半天,就是想套个话而已。
不过黎善还是有些叹为观止,苏卫清在她跟前可一直是个害羞男青年的形象啊,怎么在陌生人面前那么健谈呢?
苏卫清其实也不知道,他在面对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时,反倒更能放松心态,敞开了聊天,反倒在熟人面前,他有些拘谨,但面对黎善……他是真紧张,那种小鹿乱撞,看一眼心脏就要爆炸的感觉,与那种熟人面前的拘谨,是完全不同的。
但苏卫清也是胆大的。
若不是他胆大,又怎么会一见钟情后,立刻跟上车与黎善搭讪呢?
说到底,还是有胆量,敢想敢干的那种男青年。
小两口一路说说笑笑回了小楼,结果到了楼下,就看见吴梨正脸色难看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只见那女人,头发花白,身上穿着一件旧棉袄,看起来又瘦又小,她正神情激动地说这些什么,时不时的还用袖子擦眼泪。
小两口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
才刚一靠近,就听见那女人突然情绪激动地喊道:“吴梨你还没有良心,那可是你的亲弟弟,你就一点儿都不帮衬么?现在就差一百块钱了,你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你弟弟打光棍儿么?”
黎善愕然。
说这话的显然是吴梨的母亲,书里重男轻女,扒着三个女儿吸血的极品老娘葛翠花。
她下意识环顾小楼,发现不少人家探头探脑的,似乎正在看热闹。
那边吴梨不为所动,神情甚至有些冷漠:“那就打光棍儿呗,谁看上他也是瞎了眼,为了挽救那姑娘,这一百块钱我还是不出的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有你这么说你弟弟的么?”
葛翠花被激怒,上前去拉扯吴梨的袖子。
吴梨依旧将手揣在棉袄的衣兜里,任由她拉扯,就是不理会,她知道,只要自己一抬手,这个明明是她亲妈,却处的像仇人一样的女人,一定会立刻扯着嗓子喊她打人。
“你别忘了,当初你能当上商场的销售员,我和你爸可都是出了力的!”葛翠花没想到这死丫头这么油盐不进,立刻大声哭诉道。
她就不信了,还没了天理了,这当闺女的都能忤逆亲妈了。
“来来来,你来说说,当初你出了什么力?”
说到这个,吴梨也不由愤怒了起来,一把扯住葛翠花的衣领子,就将她往药厂大门口拖:“咱们去热水瓶厂找你们领导问问去,我去商场上班的事,到底谁给出的力?”
葛翠花哪里敢去。
热水瓶厂谁不知道,吴梨的这份工作,是她跟王寡妇买的。
花的还是苏卫海给的彩礼钱。
那可是五百块钱呐,葛翠花都没看见那钱就被这臭丫头拿去买了工作,要是钱到了她手里,她还用得着大年三十跑过来跟吴梨要钱么?
葛翠花越想越生气,只觉得这丫头生来就是讨债的,可偏偏她命最好,虽然嫁了个二婚头,却是个有本事的男人,不仅公爹是副厂长,男人手里也有钱,随手都能掏出五百块钱彩礼来。
可问题是……
她都那么有钱了,居然还一分钱都不给娘家花。
“三妮儿,你就行行好,我也不要多,就一百块钱,大妮儿和二妮儿可都出了钱的。”葛翠花虽然生气,可为了钱还得忍着,甚至还得说好话。
“她们傻,我可不傻。”
吴梨油盐不进,甚至说出的话更难听了:“她们哪怕愿意割肉喂血,跟我没半点儿关系,你别说一百块钱,就算是一块钱,我都不可能给吴宝山花。”
葛翠花没想到吴梨对娘家居然这么狠心。
看着那双泛着怒意和冷意的眼睛,她就知道,吴梨这死丫头是真心的。
但是她今天也是非要到钱不可,她可是听说了,知青办过了年要挨家挨户的动员下乡,一家只能留一个,她闺女虽然结婚了,可儿子还没老婆呢,谁知道年后政策会不会变,会不会把家里没结婚的全给拉到乡下去当农民,所以她必须在年前给儿子结婚才行。
可她家实在是太穷了,一般姑娘都不愿意嫁进来。
好容易有个同意了,还狮子大开口,光彩礼就要了二百五十块钱,两个闺女带家里的老底子凑来凑去,也才凑了一百五,剩下一百块钱彩礼没着落。
这一百块钱,对于吴家来说十分沉重,可对于吴梨来说,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那你给一百块钱,以后养老我就不找你了。”葛翠花眼珠子一转,又想了个歪主意:“就当你拿一百块钱跟我买断关系,以后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吴梨一听这话,确实心动了。
只是心动也就一刹那。
很快,又心硬似铁起来,葛翠花是什么人她比谁都清楚,一百块钱买断关系?
做梦比较快。
吴梨不听她废话,直接薅住她领口就往门口拖。
眼看着她们母女俩越来越近,黎善赶紧拉着苏卫清想躲起来,毕竟如果是她的话,也不愿意叫妯娌看见自己这么丢人的一面。
只是……他们躲的再快,也没吴梨来的快。
吴梨本就长得高挑,又从小干力气活,拉扯起瘦小的葛翠花,简直仿佛拎着一只小鸡崽子似的,不管葛翠花怎么挣扎,她都能稳稳地往前走。
黎善甚至觉得,吴梨很可能也是一个大力士。
一边还在找地方藏身,一边已经近在眼前,于是顺理成章的……给撞上了。
“大嫂。”
黎善顿时一脸尴尬地喊了一声,旁边的苏卫清则是轻咳一声,也喊了一声‘大嫂’。
比起黎善他们的尴尬,吴梨的表情可以算得上扭曲了。
正如黎善想的那样,吴梨虽然不怕丢人,但也不想丢人丢到妯娌跟前。
葛翠花一看吴梨表情都扭曲了,再看他们一副年轻小夫妻的样子,立即明白他们的身份,俨然是吴梨的夫家弟弟和弟媳。
在她心里,妯娌之间就是仇人,肯定见不得吴梨好,于是立刻扯起嗓子哭嚎:“亲闺女打亲娘了,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闭嘴。”
吴梨脑门上的青筋都在蹦跶。
“我凭啥闭嘴啊,亲家兄弟你给评评理,她这算不算不孝顺?”葛翠花伸手想去拉黎善的胳膊。
却不想立刻被苏卫清给隔开了。
苏卫清蹙紧了眉头:“有话你说话,动手动脚的做什么?”
葛翠花正愁赖不上苏家人呢,手一转,又想捞苏卫清。
黎善在任务世界撕了那么多次的逼,能不知道这老太太想什么?拉着苏卫清就往后头一扯,葛翠花的手就落到了黎善的袖子上。
黎善顿时怪叫起来:“哎呀,我的新棉袄,这可是新棉花,花了十五块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