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结束了又一天的摆摊工作后,苏盼将归拢好的今日收益交给了赵勇军,赶在对方开口拒绝前先说了一句:“这钱给你不是让你随便花的。”
赵勇军一脸茫然。
苏盼并没有理会,先是自言自语来了一句“最大面值是十块也挺好,显多”后又说道:“总之,这个钱,是让你拿回去炫耀的。”
在几周的走街串巷外加自卖自夸下,烤冷面在京市也算是在早点兼小吃这个市场里拥有那么一点地位,尤其是由【外国机器生产】出来的【国内独一份】的【猪肉】香肠的味道也十分符合国人的口味,盼盼食品厂也逐渐被人们记在了心里。
名声打响了,自然会有慕名而来的,收入也会跟着提高。
烤冷面摊位的收入,从最开始一礼拜也就几块钱,变成一周十几块钱,再到现在刨去成本后能有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的几十块钱,足以说明京市人对于烤冷面的接受度。
虽说如今能有这么高收入是有如今京市只有她们这一家烤冷面摊位的原因。但京市这么大,固定人口和流动人口这么多,随便一个人口密集点的家属院或是学校门口,就都能消化一个摊位,甚至不止。
想要发展厂子的批发路线,就不能肉埋饭里,必须得让人知道这行当能有多赚钱!
苏盼道:“村里的乡亲们最近都挺爱在咱们厂旁边那棵树下唠嗑吧?正好,你回去之后也像以前那样打声招呼就直接回厂,去跟乡亲们联络联络感情,说说摆烤冷面摊有多挣钱。”
赵勇军:“可财不外露……虽说村里的乡亲们都挺热情淳朴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有人看到咱们摆摊就能赚这么多钱起了歹意……”
“可你的战友不是明天的火车吗?”在厂子里的机器到位后,苏盼就跟赵勇军提出了让他请几位和他一样退伍的昔日战友过来。人品有保证不说,到时不管是当工人、当司机还是负责安保也都用着放心。
“可不是!”赵勇军猛地一拍脑门,惭愧道,“最近出摊忙得我都忘了他们,幸好盼姐你提醒我,不然等明天他们到站没看见我过去接他们,可不都得抓瞎!”
赵勇军暂时只联系了和他关系最好,也都是他最认可的四个人。
苏盼给出的待遇也很好,落地就是厂里的工人,到时候一个负责机器、一个当司机、剩下两个负责厂安保。至于住处则先跟着赵勇军一块借助在赖老三家里。当然,等厂里盈利了,有钱盖职工宿舍了,自然也会优先安排他们。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
“明天我一个人出摊就行,你直接开厂里的车去火车站接人,到时候我中午回来,再请他们去国营饭店吃一顿,就当是接风洗尘了!”
苏盼说着,又指了指桌上那一沓钱:“不过在那之前,军子你可得把这事儿给我办好了,最好是让整个村的人都能知道。”
赵勇军:“保证完成任务!”
第58章
对于苏盼要求自己去找村头大爷大妈们炫耀最收入的任务, 赵勇军嘴上答应得挺痛快,真行动起来却觉得这事比他在部队时执行侦查任务还要难!
站在离厂子还有几百米距离的位置,赵勇军只需一眼就能看到聚集在厂门口旁那颗树下, 摇着蒲扇乘凉的大爷大娘们, 和忙完了农活也过来凑热闹唠闲嗑的老爷们小媳妇。
目测至少得有十多个人。
这要是过去直接显白自己兜里的钱, 一定会被他们的言语淹没吧……赵勇军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觉得自己对待这次任务的态度必须要深思熟虑些。
这样想着,赵勇军十分从心地选择先骑车餐车绕路回赖老三家, 等想出更好的炫耀手段后再说。反正盼姐发布这项任务时也没有限制时间,实在不行就等晚饭结束后去完成, 那个时间也会有不少人出来遛弯消化食。
赵勇军做贼一般, 蹑手蹑脚地回了赖老三家, 边关院门边庆幸自己能借住在赖老三这个老光棍的家里, 得以避免了太多的目光。
正在庆幸之余,身后却传来了赖老三的声音——
“赵同志你在这干啥呢?今儿咋还把这车推回家来了,难不成是你忘了拿你们厂院门的钥匙,进不去了?”只见赖老三一手挠着耳朵, 一手挠着腰的,懒洋洋地从屋里走出来,碎碎叨叨地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 钥匙这东西得多配几把才行,你看看你现在, 进不去了吧!”
“……”
赵勇军有点想收回自己刚刚的想法。
虽说在借住了这么长时间里, 赵勇军对赖老三是个啥样人也多少了解, 知道他除了邋遢点、懒点外加厚脸皮点外,没有啥坏心眼子, 但架不住全村人加起来都没有赖老三这一个人能絮叨,更没他有那么能探听事儿的本事。
自己这当了那么多年兵的人,在他的言语攻击下都差点泄露出自己和厂子的事儿,足以说明这人打探情报的能耐。虽说有点可惜赖老三的“才华”没能被挖掘到部队里当情报人员,但只看这人打探来打探去都是家长里短,或是桃色花边的事就不难看出他的兴趣所在。
也因为这个,赵勇军虽然在相处中越发觉得这人其实还不错,但平日里也还是尽可能避免和他唠嗑,免得被套话。
至于避免不了的对话,那当然是——
主动出击,不理他的问题反问他咯。
“赖同志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毕竟平时这个点,你都是去村口跟人唠嗑,一直到吃饭点才回来。”
“嗐,你可快别提这个了!”
赖老三一脸幽怨地看着赵勇军,说道:“还不是你最近一直骑车出村,不知道干啥去还一直到晚上才回来给闹的!村里人都好奇你这车是干啥用的,更好奇你天天出去是干嘛去的,可跟你没那么熟,更没机会搭上话,可不就都跑来问我了。”
“那你咋说的啊?”
“你想我咋说?”
赖老三吹胡子瞪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生怕我跟你那访出点什么事来就故意躲着我!你这八竿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主儿,我能跟他们说啥?我啥都不知道可不得只能跑回家了!”
说完,他脑袋又一耷拉,幽怨着说道:“我都不知道我也能有被村里人拉着聊天的一天……这从来都是我上赶着问别人,如今因为你,倒成了我被人追着撵着问话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唉。”
听闻此话,赵勇军嘿嘿一笑,用他极具欺骗性的憨厚面容隐藏住了因赖老三的话而闪现的念头——他知道该怎么完成苏盼交给他的任务了。
……
在赵勇军看似无意实则有意的引导下,收获了一大堆信息的赖老三在他默认允许往外说的态度下,简直是挺起胸膛重新做人,晚饭都顾不上在家吃,端着碗就奔着村里最热闹的地方去了,显然是想一雪前耻。
就这样,只一晚上的时间,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关于这个建在他们村却一直没见招人或运货的厂子是干啥的,也知道了赵勇军最近骑着的那辆车和忙忙活活一整天是为了什么,更知道了他只骑着车出去一天回来就能赚到的钱有多少!
只能说,赖老三不愧是这四外五村出名的“包打听”,白天还摆手说不知道的事,晚上竟然就把他们想知道的事都给打听到了,连收入这么隐私的事情也没落下!
人们总是对未知的事情抱有最大的好奇,一旦知晓,就会立刻丧失兴趣。
这或许就是人类的有趣之处。
不过在赵勇军这件事上,村民们有了不同的反应。
一部分人是在听到一周所能赚到的钱后沉默了片刻,却仍旧没再关注——持有这样态度的人是最多的,毕竟在当下人看来,最风光的职业必然是工人,哪怕是身处农村也没几个会觉得搞个体户是什么正经事——在那十年的时间里,普通老百姓对于投机倒把罪的具体概念并没有那么清晰,只觉得要是有人不踏踏实实和其他人过一样的生活,侃侃而谈的都是“生意”二字,便觉得那是一种罪。
一部分人酸溜溜地说着个体户是有多么上不了台面,让人瞧不起的话——这些大多都是吃不着葡萄还嫌葡萄酸的那种,平常在村子里就总是眼红别人家的日子过得比自己家好,却从来只会说风凉话而不愿意付出。
一部分人则是听者有心地若有所思——这是少数人,但都是早些年还没有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时就会想方设法给家里创收,或是去城里打过工、读书过的人家。
还有一小撮人则在听到后眼冒贼光又立刻收敛——这是手指头数得过来的人,是在村子里一直游手好闲的赖皮和他的跟班,一看就是没憋好屁。
但不管他们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赖老三在把知道的、能说的都说完以后,他是彻底说痛快了,在看了看那几个混混的反应后,就端着碗走了,并心想道:傻帽儿,平时在村子里混混也就算了,真要是敢做光有贼胆子没有贼脑子的事,准得被一锅端!
……
苏盼可没想一锅端。
她的目的就是赚钱,只是在赚钱这过程中,她一方面要收拢并拥有属于自己的势力,避免遇到硬茬子让人给一锅端了,另一方面又不想遇上“黑吃黑”,就必须得先杀鸡儆猴一番,让人知道想要和自己一起吃肉喝汤,就不能不守规矩。
当然,如果有守规矩的人,她自然也不会故意刁难对方。
不过……
看着厂房墙头上,那一墙在夜晚看不出来的铁丝网上面隐隐可见血迹的布料,听着在厂房墙内,显然不是通过正当途径进入的几个陌生人的痛苦哀嚎与咒骂声,苏盼觉得,该新来的这四位吃了她接风洗尘烤鸭宴的“新人”出场了……
第59章
赵勇军找来的这四个人都是和他在部队时相处得最好的兄弟。
其中, 留着板寸头的叫和尚,大名叫曾来福。之所以几个人都管他叫和尚,是因为他家里穷又人口多, 父母养不活他就只能给他送去庙里。他当了几年和尚, 也学过些庙里的腿脚功夫, 等到当兵后也因为这段经历而习惯了被人叫做和尚;
站在和尚旁边的那位姓于, 几个人都管他叫鱼头,因为最爱吃的就是红烧鱼头。鱼头长着一张娃娃脸, 看上去不大,实际上是几个人里岁数最大的一个。
而站在最后面, 从下火车到现在没说过一句话的, 看上去挺沉稳的东子反倒是他们几个人中年纪最小的, 大伙儿都爱叫他老疙瘩。
至于那位下车后就没停下和赵勇军说话的是今后负责机器工作的周旭阳, 因为戴着副这年代少有的眼镜,外号也就被叫做眼镜儿了。这位在部队时是文职人员,只是家里成分不太好,不说被排挤打压也是一直得不到晋升机会, 索性就在听到部队在未来可能要进行裁军,并且现在在部队里就像是要开始预热裁军的情况后退伍了。
当然了,这四个人会从部队离开,也会即将发生在1985年的“百万大裁军”有关系。尽管裁军是在85年才开始, 但早在82年,也就是去年, 部队的结构就已经有了变动。
这四个人就是在这样的变动中离开的部队, 辗转回到了地方, 却又因退伍时职务不够高而大多都是去当地的厂子当个保安队副队长啥的。
要说这样的生活比起部队吧,倒是挺安逸的。整天啥事儿都不用干, 工作内容就是每天绕着厂子走一圈,偶尔值个夜班,解决个纠纷啥的,工资也不算低,可以说是理想的生活。但就是感觉缺点啥,尤其是在离开部队后再见不到熟悉的战友和朋友,没了整天响个不停的号子,空落落的。
这或许是他们愿意接受赵勇军来京市工作邀请的原因之一,但真正让他们做出辞掉正式工作岗位,不顾一切来首都的,是随着这两年改革开放导致他们所在的城镇厂子的越发不景气,以及官僚主义的作祟。
除了因出身于部队而被分配过来的昔日身份外,他们几个可以说是没有任何背景,更别说人脉关系了。一开始厂领导们还多少顾忌着他们是被分配过来的人,不说有多客气但也没怎么刁难过。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越来越多的知青回城后却没有工作的情况的发生,他们在各自厂领导的眼里就可以说是怎么看怎么碍眼。
——谁家没有是知青的孩子?有关系的能给自家的孩子直接安排工作,没有关系的就只能想方设法托关系。不管是亲戚找上门,还是花钱求上门的,反正这岗位必须得有空出来的。
这在岗的工人挑来拣去,好像也就是他们这几个显然是没关系没背景的退伍大头兵好拿捏——厂领导当然不敢辞退他们,但却可以借着人事调动这样的说辞,先是把他们几个从原本的岗位上挪到别处,一点点的,他们就成了坐冷板凳的人。
每个月的工资倒是没什么变化,但这被排挤的窝囊气却是让人憋屈!尤其是在听说了赵勇军离开部队来到首都后没有像他们担心的那样颓废,而是有了新的开始与发展后,甚至还向他们递来了橄榄枝后,几个人想都没想,甚至都还没联系其他几个,更没想过工作好坏能挣多少,就都没犹豫地辞掉了正式岗位,朝着首都赶来了。
而到了首都后,几个人知道面前这个位于首都郊区的厂子是站在赵勇军前面的苏盼所拥有的,知道她也会是他们今后的领导,更知道——
此时此刻,就是他们在领导面前证明自己的时候!
……
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只见身手最好的和尚和老疙瘩,一个助力冲刺,一个扎着马步伸手,十分默契地翻过了墙头进了厂房里后,没两分钟就将里面的人捆了起来,打开了厂房门。而同一时间,鱼头和赵勇军两人则在眼镜儿的眼神示意下,将藏在不远处正准备跑的两个接应的给抓了起来。
前后也只用了不到五分钟,这一小撮人马就都被捆在了厂房院里,基本上没有外伤,纯是和尚用不输人的力气和擒拿功夫给抓、捆上的。至于其中几个抱着腿和腰哎呦哎呦的,则是翻墙头摔的,最严重的那个就是因钢丝网而失去了一截裤腿子的。
赵勇军虎着一张脸吓唬着这群人,问:“盼姐,这几个人怎么处理?”
他的本意是想问苏盼这几个人是直接送派出所,还是先去找村长看他怎么解决,但可能是因为他们几个人出手太过干脆利落,再加上虎着脸的样子有够吓人?也有可能是这群已经被捆上的小混混被吓破了胆子,不约而同将赵勇军的话理解为要把他们全都,乃伊组特。[注1]
几个人瑟瑟发抖地看着被赵勇军他们围拢在中间,也是在场唯一的女同志,苏盼。
心想:果然,能在首都,哪怕是他们这种郊地带区建厂办厂的人,就没有好惹的!哪怕这是个女同志!
几个人中的领头人叫赵金,他也是躲在厂外不远处树后等着接应中的一个,另一个是他堂弟赵银。
这哥俩都是家里千求万求来的男娃,被家里惯得从小就不是东西,长大了也没干过正经事儿,拉拢着几个同样不爱干地里活的小弟就在这四外五村的地界上混。
这群人真本事没多少,就是仗着乡里乡亲的没人会真的撕破脸给他们抓起来,对他们偷鸡摸狗的行为眼不见心不烦,最多破口大骂,而在村里村外胡作非为。干过最出格的事儿就是敲诈知青,劫些他们从城里寄来的包裹啥的,不过没劫几回,就被村长知道并警告了……其中,赵金和赵银这俩堂兄弟是从中获利最多的,剩下的那几个人都是些小喽啰,只能捡他们挑剩下的拿。
像是今天跳厂房墙头偷钱这事,也是他们哥俩撺掇的。
然而。
赵金&赵银:“我们哥俩真是头一回干这种事——”
几个小喽啰:“???”
……
赵金和赵银这哥俩本就都是被家里惯坏的小子,如今一看苏盼这架势不像是个好惹的,自然是趋利避害地选择推卸责任给小弟们,好给自己洗清洗白咯。
两个人毫无颜面地,像是童年时偷吃东西做错事后就把事情都推卸给家里那些赔钱货姐姐那样,没半点犹豫地将所有事都推给了旁边几个人,将自己说得比白莲花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