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蘅惊道:“那你们来干什么?”
羊妖咩咩地答道:“是金甲卫兵把我们抓来的呀。再者说,神族人受伤后是个什么状况,我们也想开开眼界,实乃行医者百年不遇的观察机会……”
九蘅抬起脚来,将一众妖医挨个踢了出去,一片鬼哭狼嚎……九蘅回到床边握住樊池的手,他的手指冰冷,脸色瓷白,眼睫寂静覆着,呼吸十分微弱。她忍不住浑身发抖。这些小妖医当然医治不了他,就连能用髓果起死回生的黎存之都说过,他医不了神族呢。
她忽然记起什么,两指按住他手腕试了一下,指底传来轻轻的脉动。
他曾说过因为身上有伤,特意把心脉封起。上次在听月寺时摸不到他的脉,还把她吓得半死,而今天能摸到脉了,让她更加惊慌。
他封闭心脉的术法也失效了。
他的白袍已经解开,胸前压着干净棉布。这一会的功夫,淡蓝血渍已将几层棉布浸透了。她掀开棉布,露出他左胸上的一个血肉模糊的蓝色血洞。
知道他胸口有伤很久了,这伤口一直被他用障目术掩藏,今天是她第一次用眼睛看到。大概是因为太虚弱,障目术也没了。而且伤口在不断地在出血,不知是因为伤势加重了,还是因为封锁心脉术被解,血流失控。
昨夜地宫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伤重至此?
她扯了更多绷带过来,轻轻扶起他的上身,让他的脸枕在她的肩上,用绷带将他的胸口一层层裹起来。一边裹,一边小声念道:“没事的,你一定会好起来。一定要好起来。我会有办法的。你不会有事的。”
他的身体毫无力道地靠在她身上,声息全无。包扎好了,她默默抱了他一会儿,待眼中泪汽浮出又滤净,这才扶着他轻轻睡回枕上,将被子掩好。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不能哭。想医治他的伤,本来就只有一个办法:服用妖丹。
妖丹。琅天城中可不缺妖了。她的眼中浮过凶狠的神气,抬手去摸发髻,却没有摸到赤鱼。这才记起赤鱼被那个隐形人偷走了。他们追踪到这里,却已顾不上抓他了。
她起身走出寝殿,门外站着一排十几名眼巴巴的紫衣侍者。其中走出那个名叫阿细的,问道:“如心姑娘,神君怎么样了?”
九蘅看一眼他的神情,真的是焦急担忧溢于言表。再看看其他侍者,也是真心关切的样子。心中始终缠绕着的疑虑又冒出来——他们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接受一个换了模样的神君呢?
她要试探一下,搞清楚这个问题。略一思索,把阿细拉到一边,悄声问道:“阿细,我有些疑心啊。”
阿细睁一双单纯的眸子:“疑心什么?”
“你看,神君的样子变了啊,并不是昨天坐在宝座上的人的样子。”
阿细说:“看来如心姑娘虽得神君赏识,却不十分了解神君。神君是何等人物?天界神族啊!变化个模样是小菜一碟。”
九蘅做出郑重谨慎的表神:“那也不能他说是就是啊,万一是假冒的呢?”
“不可能。神君不是给我们看过腰牌吗?”
“腰牌?”九蘅记起来了,樊池出了地宫时,手中曾亮出一个白底黑纹的牌子,阿细和金甲卫士们也是在看到那个牌子的时候认定他是神君本人的。她迷惑问道:“一个腰牌怎么能证明身份呢?说不定是他从神君手里抢过来的呢。”
“这可不是能抢来的。你看,”阿细摸出自己系在腰间的腰牌。他的这个是金色的,像是纯金铸就,长方形,比手掌略小一点,上面雕刻的蛇形图样与樊池拿的那个极像。阿细说:“我们天琅城的腰牌有三种,白、金、黑。像我这样在神君座前伺候的侍者是有身份的人,因此金牌,整个天琅城中执金牌者仅二十人呢。其余弟子和卫士执的都是黑铁腰牌。而白色黑纹的腰牌只有一枚,就是神君所执的那枚。实际上金、铁两种牌子也都是后来比照神君的那块制成的,当作神君麾下之人的身份证物。”
她问:“神君的那块看上去华光宝气,莫非是玉质的?”
“非也,神君的腰牌可不是什么东西铸就的,而是神君的神识所化,没有人可仿造,也没有可能被抢夺的。你想啊,实物可以抢夺,而神识所化的东西根本就没有实质,如何抢夺?所以不管神君如何改变容貌,只要有腰牌在,就可笃定是真神无疑。”
九蘅心道:原来是因为一枚神识腰牌,所以樊池才能顺利蒙混过关,取而代之。不过,原来的那个是假冒的,真神本来就是樊池,不应叫取而代之,而应该叫做真神归位吧。
至于神识腰牌是怎么被樊池抢过来的……别人抢不来,樊池未必抢不来啊。
想到这里,心中释然。冷不丁问了阿细一句:“有刀吗?”
阿细吓了一跳:“姑娘要刀做什么?”
“神君的伤情只有服用妖丹才能缓解,你们地宫中不是关了恶妖吗?我去杀几个,取妖丹给他……哎你哭什么?”
阿细吓得腿软,含泪道:“如心姑娘看着温和漂亮,怎么做事这么吓人?”
第61章 失而复得的赤鱼
“我可不敢!”阿细变了脸色,“他们命在刀在,不会借的!若是硬要,他们必会砍我!”阿细咬着手绢,眼泪汪汪。
九蘅奇道:“纪律竟如此森严?”
阿细说:“也不是纪律,是神君管理有道。”
“那他威信够高的啊。”
“那是,神君神威齐天,不敢仰视。如心姑娘你是没看到神君降临的那一天的情形!咱们离山多蛇,近日天地异常,我们修行突飞猛进,纷纷修成人形,蛇族成为离山第一大族。神君初次驾临离山时,一亮出他那块晧底黑纹的腰牌,犹如日光直刺心脏,不由得就软腰叩拜,山中蛇族无不臣服。当然也有个别凶悍的例外,你带来的那个猫妖就不肯驯服。”
一块腰牌就令人臣服,多半是摄心迷魂之类的邪术。
此时顾不得想这些,当务之急是给樊池治伤。
她甩手往外走,到了神殿外面,眼睛绿绿地瞅一眼守卫,伸手要刀。守卫握住刀柄,坚定地退了一步,分明不想给。她步步紧逼,袖子一捋就要动手,忽听远处一阵惊慌疾呼:“猫妖来了!快跑啊!”
招财!她眼睛一亮,朝着那边就跑去。想进地宫杀妖带上招财当帮手最好!阿细跑了出来朝她背影喊道:“如心姑娘不要乱走啊,神君嘱咐过不让你离开的,城里街巷复杂难行,走迷糊了麻烦了……”
她没有理他,一头扎进巷子里,大声喊道:“招财!”
不远处传来招财“嗷呜”的回应声。她仰头再喊:“这边这边,过来!”
招财又叫了一声,这次声音却更远了!她再喊,它再应,吼声时远时近,也渐渐焦躁,可就是过不来!她纳闷了——招财做为一只猫,方位感是极强的,怎么好像走迷糊了?这时突然记起刚进城时樊池悄悄跟她说过的话:这些新起的房屋和街道的设计很不寻常,暗含诡阵,必是扰乱了方向感。居然连招财都被迷惑了,真是厉害!
听着招财的叫声越来越暴躁,她也着急了,在巷道中钻来钻去想绕过去,没一会儿自己也迷糊了。她咬牙冒出一句:“我还不信了!”到处找踏脚的地方想爬到墙头上去张望路线。
一个转身的功夫,突然有东西“嚓”的一声,插在了面前的砖墙上!
她一凛后退,定睛看去。墙上插的东西通体玉白,微微颤动,竟是她的赤鱼!
被隐形人抢走、苦苦追踪一路的赤鱼。
这是什么情况?她一时没敢动作,先是前后张望了一下。弯巷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但是不代表没有人。
想了一想,她上前一步,把赤鱼从壁上拔下来握在手中。对着空气说了一声:“谢了。”
寂寂无应。她知道他就在这里,那个隐形人。抢走赤鱼,又还给她,但是仍不肯现身。为什么?
想不清楚,就先不想。至少知道了这个隐形人并非敌人。上方传来踩踏瓦片的声音。抬头一看,是招财踩着屋顶走过来了。终于重逢了!它跃到她身边,亲热地拿大脑袋拱了她一个跟头。她抱住它的脖子忍不住冒出眼泪,小声道:“招财,招财啊。对不起,我没有看好樊池,他受伤了,伤得很重。我很害怕。”
招财是能听懂简单人言的,不安地甩了甩尾,安慰地蹭了蹭她。她把脸按在它的蓬松颈毛上抹了一抹,抬起头来时泪花已抹净,揉着大猫的耳朵说:“没事,我一定会让他好起来,相信我。”扬了扬手中赤鱼,脸上闪现狠色:“现在赤鱼有了,大猫有了,我们进地宫取妖丹!”
九蘅骑到招财背上,令道:“走!”招财气势汹汹地原地转了两圈,露出一脸懵——迷失方向了,该往哪走啊?
九蘅拉了一下缰绳:“上墙!”它后腿一蹬,“呼”地蹦到旁边宅子高高的院墙上。这么登高一望,她就看到了神殿的宝顶。地宫入口就在神殿后方。赤鱼一指:“去!”
招财一跃而起,从这个屋顶跳到那个屋顶,脚下青瓦哗啦踩塌一片,身后传来住户的惊呼,闯祸的一人一兽头也不回一下。没跳多远,城间浮动的云雾中传来呼啸声,数名金甲卫士出现,以长矛对准九蘅将她拦在一处屋顶,厉声喝道:“什么人?城内禁止御风飞行!”
九蘅勒住招财道:“哪里御风了?我们是跳上来的,我们大猫腿有劲!”
“那也不行!”金甲卫士们一拥而上想逮住她。九蘅眼神一厉,抬手以赤鱼一格,探到面前的两根长矛竟齐刷刷被斩断了!卫士们纷纷色变:这少女的武器好和利害!
僵持不下之际,屋子下面传来呼喊声:“不准动手!”
众人低头一看,原来是神君的座前侍者阿细。阿细仰着小脸说:“兵哥哥们,如心姑娘是神君的贵客,不可无礼!”
一声“兵哥哥”叫们卫士们集体打了个哆嗦,迅疾无比地收兵了,片刻间溜得踪影不见。阿细对九蘅招了招手:“如心姑娘,我就说会走迷糊吧?下来吧,我领你回去。等……等一下!你一定要抓好那个猫妖……”
话音未落,招财已驮着九蘅落在他面前,巨蹄落地腾起尘土,毛茸茸的大脑袋伸到阿细脖颈边贪婪地嗅了一嗅。阿细“嗷”的一声坐在地上,眼泪都崩了出来。九蘅忙拉紧招财缰绳,拍了拍它的脑袋:“是朋友,不准吃。”
招财遗憾地舔了舔嘴角。
阿细蹭着地挪开一段距离才敢站起来,尽量离她们远远的,领着这一人一兽回到神殿前。九蘅却没有进殿,径直朝着地宫的方向走去。阿细喊道:“如心姑娘你去哪里呀?”
九蘅揉着招财的毛说:“恶妖不都要关进地宫吗?你看猫妖这么凶,我把它送进去。”
阿细犹豫了一下,说:“只有很恶很恶的才关进去,这猫妖好像也没那么……”
招财盯着他眼瞳一凶,露了露獠牙。他话风立转:“是挺凶的,该关。”否则他时刻有可能变成一顿美食啊!
九蘅正中下怀地点头,牵了缰绳走到地宫门口,鳞脸金甲头目带领的二十人小队仍守在洞口。见这一人一猫过来,长矛一指:“来者何人?”
九蘅说:“不久前不是刚见过吗?是我把神君从地宫里救出来的呀。”
头目就跟没听懂一样,再次大喝:“来者何人!”看来这问话是规定流程——这鳞脸也太死板了。
九蘅只好认真回答:“我叫如心,捉了一只恶妖大猫,特意送来关进地宫。”
头目大声道:“神君有令,地宫禁止出入!若要出入,需出示神君手令!”
两人离得其实很近,这头目说话偏要用喊,震得人脑仁疼。九蘅揉了揉耳根,好声好气说:“神君是这么说过,可是他这不是病着没醒吗?你看这个猫妖会吃小妖的,要关进去才妥当。”
“没有神君手令……”
“你这小妖怎么这么轴呢!”九蘅没耐心了,赤鱼一亮。
头目也不示弱,长矛探出,两个兵刃相交火星四溅。九蘅心道哟嗬!小队长的兵器配置也比较高,居然没被赤鱼斩断!二十名金甲卫兵手中长矛“也唰”地指过来。
远远观望的阿细见打起来了,担心伤了神君的贵客,忙跑过来喊道:“不要打了……如心姑娘,神君情况不太好,你快过去看看吧!”
她一呆:“我这就去。”后退收刃,手中缰绳一抛扔给了阿细,“你帮我牵一下它。”抬腿就朝寝宫跑去。阿细下意识地接过缰绳后,才意识到自己接手了一个什么样的活儿。
“如心姑娘你别走呀……”他带着哭腔喊道。
九蘅哪里听得到,早跑得没影了。他战战兢兢抬头,对上一双非常专注地看着他的异色巨瞳。“你不要吃我啊……”他含泪哆嗦着道。
招财凑上来闻了闻他。好香啊。
第62章 终于现身的隐形人
脱身不得吓得浑身僵硬的阿细,躺在大猫爪间,朝着不远处的金甲卫士哭道:“兵哥哥,救救我呀。”
头目大声回道:“我等任务是守卫地宫!救人的事归巡逻兵管!”一声令下,二十名卫兵齐齐后退,远远注目围观。
“呜……”阿细哭了。巡逻兵根本不会到这边来,他又不敢喊,怕惹毛了大猫一口啊呜了他。只能乖乖躺着,任大猫把他翻来翻去,正面闻了反面闻……
九蘅一路跑到寝宫扑到床边。樊池仍静静躺在床上沉睡。她紧张地查看了半天,方猜出是阿细为了阻止一场争斗有意骗她的。不过阿细说的也没错,她离开的这一阵,他胸口裹的绷带已被蓝血浸透,气息越发微弱。这样下去,没多久他就会血尽而亡。
她忍不住跪在床边掩面叹道:“怎么办?怎么办?守卫不准进地宫,不能杀恶妖取丹给你。那只有……只有……”她呼地站起来,握着赤鱼的手微微颤抖,指节捏得发白,咬着牙道:“管他好妖恶妖,杀一只就是了!”
反正外面有的是妖。侍者,士兵,城民。抓一个杀掉好了。
她朝前迈了一步又站住,眼中浮上一层薄泪。如果樊池醒后知道她杀了无辜妖精救他,会怎么想?他平时行事看似任性不羁,其实她知道,他有佑护神恪守的底线,就如白泽一样爱憎分明,若让他选,他会用无辜的性命换自己的生路吗?
一滴冰凉的眼泪沿脸颊滑下。她喃喃地说出声来:“若让你选,你或许不愿意。可是……谁让你不起来选呢?谁让做出选择的是我呢?罪过,厌恶,憎恨,都算我的就是了。若要偿命,也由我来偿还。”
眼眶泛起微红,咬紧牙关朝外走去,心里已残忍地下定决心,杀掉出门后遇到的第一只妖。
不管是谁。
身后突然传来“啪”的一声,有人在桌子上拍了一掌似的。她猛地回头。樊池仍躺在原处,而桌子离床边很远,所以即使他醒了,也拍不到桌子。更何况他还在昏睡。
而且屋子里没有第三个人。
那么刚刚是谁在拍桌子?忽然有一团莹红跃入视线中。桌子上多了个什么?好像没有这东西啊。她迟疑地走近仔细端详。桌上搁了一块脑袋大的透明冰块一样的东西,里面封了一个拳头大的火团一般的红珠,珠面似在不停流转着火焰,焰光明明暗暗有如呼吸。冰与火的结合,奇妙而炫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