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俊朗的少年身份昭然若是。
“谢枕流……”
掌柜的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连连后退:“你你,你是铉云宗的谢枕流!”
枕流一出,剑鸣冲天,四周的妖兽听到剑啸,皆是畏惧地停下了动作。
谢怀迎着光,转过身,安抚地望了眼姜婵:“阿婵,”
他笑了:“我会带你安全回去的。”
话音刚落,身形消失不见,谢怀就像是一抹急速的流星,冲入混乱的妖群之中,大杀四方。
谢怀速度极快,姜婵看不到他的身影,只依稀看见一抹青蓝的光上下飞舞,所到之处,皆是血肉模糊。
妖兽的血不断飞溅,周遭的百姓望着没有再前进的妖兽,望着那道身形皆是钦佩。
“是谢枕流!是那个拔了枕流剑的谢枕流!”
妖潮之乱过去月余,人人都不会忘记那个一剑山河,可挡日月的背影。
“可是只有他一个人啊,”人群之中有人质疑,“他年纪看着也很年幼,真的能解决这么多妖兽吗?”
他的质疑引起所有人的反感。
“年幼,年幼的是你吧?一看就没经历过那恐怖的妖潮之乱,前段时间妖兽来犯,数量可怖,差点就将凡间踏平。”
一个年长者教训他:“就是这个仙人一人一剑,独自一人解决了八成的祸乱,今天不过半百的数量,对赫赫有名的枕流仙君,不在话下。”
姜婵坐在旁边,听着众人对谢怀的赞叹,心下不知怎的一片沉重。
于是她起身。
一旁的掌柜看到,连忙拉住她:“姑娘,仙君特定命我保护好你,你要做什么去呀?”
姜婵笑笑:“放心吧,我师兄这样厉害,才不会让我受伤呢,我去瞧瞧他。”
这有什么好瞧的,画面血腥的很,脏了姑娘的眼睛怎么办。
但是姜婵执意,掌柜的拉不住,眼睁睁看着她拉开门,朝着外面走去了。
屋外,整条大街空空荡荡,但似乎是因为谢枕流在这里的缘故,气氛也并没有压抑惶恐。
谢怀看见了街道上显眼至极的姜婵,神情剧变,也顾不得上什么保留,枕流剑灵气咆哮,刹那间,无数道剑光在上空显现,刺目的剑光遮盖住落日,直将整座城镇照耀的明亮。
剑意密密麻麻铺满了天际,谢怀指尖一动,便纷纷急速落下,将妖群尽数斩杀。
那一刻,哀嚎声,破空声,灵剑刺入妖兽,让人牙酸的闷响声,混成一道安魂曲,葬送了轰轰烈烈进犯的妖兽。
谢怀身后是一片狼藉的血色,他径直朝着姜婵走来,脸上沾到的血渍尚还没处理。
他厉声道:“为什么出来?外面这样危险,伤到你了怎么办?!”
谢怀此刻灵力损耗了大半,极为疲累,姜婵凝望了他许久,像要将他牢牢记住。
不远处的血腥味被初春的暖风带到二人身边,姜婵启唇,声音极为细小地说了什么。
谢怀恍惚,并未听清,他凑近弯腰,将耳朵送到姜婵唇边,抱着她瘦削的脊背:“什么?”
噗呲——
谢怀一怔,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喉间瞬间涌入大片大片的血液,他后退两步,想要张口说话,血液却先他一步迫不及待地奔涌而出。
他看着姜婵,眼底茫然。
姜婵一眨眼,滚烫的眼泪便落下来,浸湿脸颊,她看着谢怀,又重复了一遍:“谢谢你这段时间的温柔。”
“阿婵…”谢怀歪歪头,眼中神色破碎,他捂着心口,那里正插着一把银色的短刃。
那甚至是他亲手交给姜婵,让她防身用的。
“为什么?”他唇色惨白,望着姜婵,好像心口插的这一刀远不如姜婵带给他的更痛,他嗫嚅着,想要质问她许多,千种万种疑问到了嘴边,开口却仍旧是那一句,“为什么啊?”
“不要再装了,”姜婵泪眼婆娑,上前两步,握住那短刃的手却干净利落,毫不犹豫,“我已经想起一切了。”
“我记起来了,我是如何逃离师父身边,我是如何一路摸爬滚打,跟着众人来到铉云宗,我是如何怀着必死的心情,前去解救他的。”
姜婵望着眼前的赝品,痛苦不堪:“我只求你,不要再用他的脸来欺骗我。”
谢怀的表情倏地变了,脆弱,痛苦,茫然,通通消失不见,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姜婵:“这样不好吗?”
他道:“这是你最爱的人,这里是你梦想中的生活,你可以一直陪在谢枕流身边,你会加入铉云宗,修炼卫道,跟着谢枕流并肩作战,修仙界会流传你们的佳话,所有人都会爱你。”
谢怀凑近姜婵,声音蛊惑:“这样的生活,不正是你梦寐以求的吗?”
姜婵颤抖地吐出一口气,事到如今,她反而冷静了许多,她直视着:“可你不是谢怀,”
她攥紧手中的利刃,不顾谢怀铁青狰狞的神色,狠狠拔出,喷涌的血液溅射到姜婵脸上,她冷冷看着谢怀倒地,捂着心口的伤,逐渐走向死亡。
“真正的谢怀,他正等着我呢。”
姜婵低声喃喃,望着远处晦暗天色,她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昨日买的那只糖人蝴蝶,她还没吃完呢。
残破的蝴蝶糖人被她留在了客栈,如今这个时候了,想必早便化成一滩糖水了吧。
姜婵闭上眼想,就像这虚假不堪的幻境一般,毁灭的彻底。
*
大片大片原本的记忆朝她袭来,她捂住作痛的脑海,幻境崩塌的瞬间,姜婵看到了许多。
她看到独自离开时,周自渺刚刚醉倒在她亲手酿的那坛酒上。
他贪酒,姜婵便亲自酿了一坛给他,若是他醒来得知,她送酒是为了偷偷离开,不晓得他会不会难过。
她看到刚来修仙界的时候,还未入道,师父说她灵根混杂,不适合修炼,她孱弱的要命,一条蛇都能要了她的命。
姜婵运气好,被一个修为高的门派掌门救了。他待她亲厚,得知她想去铉云宗,十分欣喜她的义勇,答应她一同前往。
那时铉云宗的惨案刚刚发生,没有人知道真相,他们召集了许多心善的修士前往一探究竟。
他们没想到会是如此的险境。
她看到前往铉云宗的路上,大家心中充斥着对铉云宗的悲痛与愤恨,他们说要将歹人绳之以法,魂飞魄散。
言语之间,都是对修仙界未来的向往与正义。
他们所有人都被铉云宗入口的阵法袭击了。
乘云冥阵图就像是黑暗中的毒蛇,就等着他们这些诱饵上钩,他们初初踏入山门的一瞬,阵法开启,血光漫漫,就像是死神张开了双眼,将他们所有人无一例外地带进了太虚幻境之中。
姜婵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害怕又慌张,周遭尽是一片黑暗,看不清楚任何景色。十分浓烈的血腥味伴随着恶臭,直熏得姜婵作呕。
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看不见也听不见,姜婵无法意识到自己究竟是真正的清醒了,还是陷入了更深的幻境。
她颤抖着在黑暗中站起身子,脚下尽是软绵绵的触感。
“轰隆——!”
一阵惊雷落下,短暂地照亮了姜婵的脚下与前方。
密密麻麻,尸横遍野,全部都是此前与她一同前来,欢声笑语过的修仙界前辈。
此刻皆是面色灰败,圆目怒睁,一副死不瞑目的狰狞模样。
“啊!!”
姜婵害怕地跌坐在地,不知碰到了什么,她的手臂被人猛地攥住。
力气那样大,触感那样湿滑。
姜婵猛地回过头,她瞧见先前救她的那位掌门前辈,浑身是血,眼神溃散,他掌心血肉模糊,翻滚在死人堆里,牢牢攥住姜婵的手臂,就像攥住生的希望。
先前朗月清风,仙骨侠情的一位大能,如今在黑暗与死亡中挣扎不堪,他死死抓着姜婵,口中不停重复:“救救我……你救救我……”
姜婵与他对视,望见他眼底的恐惧与不甘,姜婵害怕地浑身颤抖,但还是强拉着他的手臂,试图将他从尸体里拉出来。
噗呲一声。
姜婵猛地往后倒去,她茫然地坐起身,只觉得滚烫的东西溅了她满脸满身。
她瞳孔巨震,颤抖着去拽前辈的手臂,她微弱地喊他:“前辈……?”
她摸到他的手,再往后拖时,却没有任何阻力。
姜婵像是知道了什么,浑身惊恐到了极点,止不住地打着摆子。
“往前去,别看。”
黑暗之中,前辈虚弱地说。
“前辈?”姜婵的眼泪不要命地滚落。
“阿婵。”前辈像是放弃了一般,他闭上眼,“你往前走吧,我没有的救了。”
“你能从幻境中离开,说明你天赋可嘉。铉云宗的真相,看来得靠你去揭开它了。”
姜婵闭着眼睛摇头,哭道:“前辈,我害怕,我不成的。”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你从这顺着往上爬,不过数里便是铉云宗的内门,谢枕流…如若他还活着,他便在那里。”
“铉云宗内阵法已经结束,加之门口的这乘云冥阵图,这偌大的铉云宗,已经没有危险了。你去吧,阿婵。”
前辈像是困极,声音也逐渐散去:“不必着急,不必害怕,修仙界的未来,终究是属于你们的。”
姜婵明明不爱哭,如今眼泪却如海水烂漫,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淌。
“若是你见到了我的弟子……”
姜婵以为他有嘱托,等了许久,只听到一句自嘲的笑。
“…前辈?”
再也没有了回应。
静悄悄的,没有人再说话。
姜婵怔怔地,坐了好一会儿,满心的惊恐与害怕,她缓了许久,腿肚子仍旧是软的。
要不回家吧。
姜婵忍不住泪眼婆娑地想,这里到处都是尸体,她要从死人堆里爬过去吗?
月色之下,她又想到谢怀淡然的双眼,压抑又克制。
他的声音清冷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