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好陪妈妈一起吃早餐,”于忆梅道:“若若要不要尝尝咖啡?”她面前桌上的白色咖啡杯里,赫然是一杯褐色的咖啡,一股浓厚香醇的咖啡香味冒着热气在空气中挥发出来。
“我喝白开水就好,”秦若道:“早上喝咖啡容易胃酸,您身体不好还是少喝点。”
于忆梅笑着点头,“好,听若若的,以后有若若陪着我,咱家终于有了鲜活气儿,我这也不用喝这东西忆苦思甜了。”她说着就把咖啡杯推开,扬声道:“刘嫂,给我也来一杯白开水。”
刘嫂笑容满面端着烙的软香的葱花饼和两屉小笼包放在桌上,应了一声,“哎我这就换,还得是若若劝了才有用。”
然后麻利的收走了咖啡杯端了两杯温热的白开水出来,放在了于忆梅和秦若跟前。
“镯子太过珍贵我怕一不小心给打碎了,好好的收在抽屉里了,”秦若露出右手空荡荡的手腕,做了解释,又道:“贺大哥人呢?他不吃早餐的吗?”
于忆梅听她询问儿子,脸上笑意加深,“钧剑他有事出门了,他早起都习惯了,早早吃了几个包子就走了。”
“怕打扰了若若的好梦,他还特地跟我说你醒了让我跟你说一声。”
秦若听着这话微微垂头,如今羞涩的情态她做的很熟练了,人设也牢牢地焊死在身上,至于心,纹丝不动毫无波澜。
贺钧剑也不错,毕竟长得帅人也还不错,目的达到了也愿意继续演戏,真是个好人。
到下午六点多,一天没见人的贺钧剑才进门,吃过晚饭,于忆梅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叫了秦若出门,说是带她去转转。
秦若以为他又有话要说,正想着不如戳破窗户纸告诉他不用这么费尽心思的隐瞒,可是出了门,他却道:“我明天要走了,若若没来过燕城,我带你转转熟悉一下路线,以后想买什么或者想去哪里,虽然可以让妈或者刘嫂陪你一起,但若若如果想一个人去,就要记住路线。”
就这样,贺钧剑牵着秦若的手,坐了一趟又一趟的公交车,走了好些的街道,回来的时候已经夜幕降临了,“我今天太忙了回来太晚,不然还可以带若若逛的远些。”
他也是今天赶着回来的,幸好在公车停运前带着小姑娘转了转周围。
“不晚的,以后贺大哥回来还有机会。”秦若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
贺钧剑沉默了下,没有说话,只是牵着她的手走的慢了些,可是再慢,兴安路那条巷子总有尽头。
到了小院门口,他停住了脚步,侧头,借着一缕月光看她,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照的人影清晰,美的充满了不舍和遗憾。
“怎么了贺大哥?”秦若一抬头,正好捕捉到了一丝他眼底尚且来不及退去的汹涌情绪,可不等她分辨那是什么,已经倏然消失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没事,走吧,回家了。”然后放开了秦若的手,上前推开门转身看她,“回家了若若。”
在贺钧剑二十六岁的生命里,很多时候是缺少父亲这个角色的,母亲那一场大病之后破碎了为国奉献的梦想,也终日疾病缠身,他没有过和女孩子这么亲近的经历,他粗糙的手中那一抹柔软,像一捧月光。
却是他如今没有余生去肖想的月光。
在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把她从水里救起来的画面已经很模糊了,最清晰的,是她吃力的提着兔子来谢她,是她满面苦涩的说她没家了的画面,是她轻轻伏在他怀里时的安然……
明明自己那么胆小,可是为了不让赵汗青冒领他的功劳,勇敢去公安局说明情况,结果把她自己陷入险境,那一刻他听到小姑娘差点出事时的后怕和后悔,至今都不敢想。
秦若走进门,贺钧剑还在原地,她回头看他,“贺大哥?”
“嗯,来了。”贺钧剑笑了下,掩下心里所有思绪,迈开长腿走到她跟前,一起上了楼。
于忆梅已经回房间睡觉了,刘嫂也休息了,秦若跟贺钧剑道了晚安,回了房,这次,她回的是于忆梅给她准备的向阳那间卧室,既然他们母子已经摊开讲了,她也没必要再做遮掩。
贺钧剑望着她关上的门良久,转身推开新房的门走了进去。
第二天,秦若隐约觉得耳边有人说话,可是她昨晚做了一夜的梦没睡好,这会儿困得要命根本睁不开眼睛,烦躁的翻了个身用被子裹住头,又沉沉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已经快中午了。
毕竟住在别人家里,她洗漱完下楼有些不好意思。
于忆梅却笑着道:“钧剑走了,他走之前还嘱咐我叫我不用叫醒若若了,若若正在长身体,错过了早餐那午饭得多吃半碗饭。”
“贺大哥今天要离家了,昨晚……我睡的晚了些,今天都没赶上送他。”
秦若脸上一抹恰到好处的懊恼与黯然,于忆梅起身,牵着她的手把人拉过来做到身边,“若若还小,睡眠充足一天三顿饭吃好才能长身体,至于其他的事,看命随缘吧。”
于忆梅说完,眼神看看的看了一眼窗外,重新恢复了笑容。
秦若乖巧点头,与于忆梅和刘嫂一起吃了午饭,歇过晌她就提出想出门去看看。
于忆梅这才一拍额头笑道:“妈妈年纪大了都忘了正事,”她起身带着秦若来到院子里楼后面一间临时搭建的小平房里,里面收拾的很干净,放着些农具,地上,停着一辆崭新的女士自行车。
“这是钧剑一大早推回来的,说是等若若学会了去附近也方便。”
秦若晕车的事于忆梅也听儿子说了,公车人多又拥挤,总是一停一停的不晕车的人也坐着不好受,有个自行车也方便些。
“还有,他给你留了信,在你们卧室的抽屉里,说是等过完年要是他工作忙回不来,你再打开看。”于忆梅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隐在小楼的阴影里看不清她的表情。
“还在抽屉里给你留了东西,说是若若亲自去取。”
“好,我这就去看看。”秦若和于忆梅一起出了杂物间,扶着她的手边走边道:“我在凌阳县认识一个下去插队的知情,托我带了口信给她家人,自行车我倒是会骑但我路线不熟悉怕摸不到回来的路,等我熟悉熟悉之后再骑车出门。”
“贺大哥体贴我,我却不能帮他做些什么。”
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反正面上该有的感动该说的话她不会吝啬,毕竟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么,两句好话可当钱使。
于忆梅拍拍她的手,道:“咱们娘儿俩好好的等他们父子回家,在这之前咱们先把咱们的小日子过好,就是最好的事了。”
秦若回到新房里,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的,床单也没有一个褶皱,她拉开床头柜第一个抽屉,里面是一大卷的各种票,还有厚厚一沓钱。
她随手一拨,只觉得那票券里下面那十多张她好像没见过,不由好奇,抽出一张一看,上面写着“月经带壹条。”
兑换地址是兴安路供销社,时间是一九七七年十二月之前有效。
粗粗看过去,这一叠票里这样的很多。
其余的,都是些糕点,糖果和布票之类的。
秦若捏着那张票思绪莫名,不用说这是贺钧剑给她准备的,瞧那数量也足够用个两三年,她穿过来一个月了,原主生理期还没来过,记忆里原主这方面也不太准,从十五岁第一次来潮之后,这五年时间一年能来两三次,也是营养不良身体不好的缘故。
这个年代别说全燕城,就是全国都找不到一片卫生巾,有这个东西,也能解了她的困境。
索性今天也要出门,秦若把手中那张票塞进了裤兜里,先兑换一条看看吧,至于抽屉里那厚厚一卷大团结,她没动。
拉开第二个抽屉,里面放着一个牛皮纸袋,秦若看了一眼也没打开,最底层第三个抽屉,一个褐色的信封上放着翠绿的翡翠镯子,既然贺钧剑说了时间,那就到时候再看吧,如果她还在燕城的话。
合上三个抽屉,秦若下楼跟于忆梅说了一声,后者给了她一把钥匙,“若若把家里钥匙带上,虽然我和刘嫂天天都在,但咱家的钥匙若若得有。”
秦若迟疑了下,终是接了过去,于忆梅又要给她钱,秦若好说歹说才让她相信自己真的有钱。
出了门,正好巷子里没人,方便她卜卦。
她要去黑市逛逛,当然她现在没有可交易的兔子,但不影响她去里面找生意,住在贺家不是长久之计,她没打算久住,等明年情况安定下来之后,她要拥有自己的落脚点,如今,赚钱才是硬道理。
她随手摘了一朵伸在墙外的紫藤萝花,层层叠叠的小花正好八个花瓣,秦若撕下花瓣随手往空中一扬,心中念道:“距离这里最近的地下黑市在哪里?”
花瓣在空中打着旋儿的飞舞了几秒,落地全朝着一个方向指路似的排成了一排,指的正是西南方向 。
兴安街道在燕城的东区,算不得市中心,却是老牌子的富庶区,西南方向则不一样,胡同串着巷子,人流混杂是文化运动开始之后的大杂院聚集区。
后世的外地游人提起华夏的首都燕城,有两个地方充满了神秘色彩,一是封建王朝曾经官方盖章是文化圣地是古玩天堂的琉璃厂,二,就是民间的潘家园,捡漏儿的传说层出不穷。
但是现在,一个还是冷清的能撞鬼的地方,一个还没有发展起来,卦象指路的西南区有黑市,但是有没有古董贩子,她得去了才知道。
正在这时候,一阵风掠过,地上排队指路的八枚花瓣在风中碎成了细小的碎片,然后迅速落在地上,拼凑成了三个字——新南桥。
秦若心下若有所思,正好看到右手小臂上兽头九环刀的纹路一闪,地上的花瓣随风飘走了。
打从出现在她小臂上之后一直不声不响的这位,如今终于动弹了一下,这个导航功能也不错。
秦若知道了具体地址,出了巷子,往前走到公共汽车站,没等多久正好一辆车过来,她花五分钱上了车,车子一路就是一路向南开去的。
走了一个多小时,秦若正估摸着应该差不多到地方了,就听见司机道:“前头就是新南桥区了,下车的同志注意了。”
正说着,车就是一个急刹车,这一下把秦若中午吃的饭差点抖了出来,她忍着恶心盯着一张苍白的脸下了车,除了这条主要的大路,周围很多老旧的巷子看的她一阵眼晕。
秦若左手轻轻一点右手小臂上的大刀纹身,“哎导……啊不对,接下来怎么走嫩找到黑市?”
口中好险才刹住一声导航,胳膊上微微一凉,秦若脑海中自动出现了答案——正前方第三条巷子进去第二个岔路口左拐再右拐。
她抬步开始往里头走,还没走到第二个岔路口,遇上了一个女人迎面走来,手中抱着个布包裹,脸色蜡黄憔悴,一身沮丧。
而引起秦若注意的原因,是这个女人印堂处那一条犹如实质的因果线,已经红的发黑了。
“大姐,你着急出手的东西我能看看吗?”秦若决定出声拦住她。
女人听见秦若的话,急匆匆的脚步一滞,停了下来,正好停在了与秦若迎面一步之遥的地方,眼看着再有两步就错过了。
“没,没有东西!”她说着慌乱的抱紧了怀里的包裹,甚至秦若看到她用力到指甲都泛白了。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没有就算了。”
秦若也不纠缠, 她确实好奇,但是,万事讲求一个缘分, 这个女人遇上她是缘分, 但是这个人错过她救命的机会, 那也是注定的缘分, 没必要强行。
她歉意的一颔首, 收回目光就提步往巷子里头就去,再有三四步就到第二个岔路口了。
“等……请您等等!”
身后的声音带着股冲动之下的慌乱,仿佛叫住她只是一时没过脑子的冲动行为。
秦若转身, 那女人局促的抓着包裹,脸上闪过一抹挣扎, 似乎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怀里的东西给秦若看看。
与女人蜡黄憔悴的脸形成鲜明对比的, 是她还不错的穿着, 上身红底碎花长袖衫, 下身是一条黑色的的确良裤子, 叫上的鞋也是一双很干净体面的小皮鞋, 虽然这身衣裳看着并不是簇新的,但穿的人没有刻意的小心防范。
首都的人民生活质量肯定高于凌阳县的人,但也能看出这个女人的家境条件应该不至于缺钱。
“我……我这个东西没有二百绝不出手, 你确定掏得起我再拿出来给你看。”女人终是说话了。
“我掏得起, ”秦若顺手从兜里掏出一卷钱一扬又装了回去,表示自己不是闲得慌才拦人去路,“走吧, 去里面说。”
她转身进了岔路口, 女人一咬牙,终是跟了上去。
倒不是秦若非得让女人多交几毛管理费, 只是这位如今身体和精神状况堪忧,这个人她救不救倒在其次,总不能好事没做成先成了命案嫌疑人。
走到最里头,一个比凌阳县的东西市还大的黑市出现在眼前。
路是东西走向的,所以摊位是在南北,南边是食品,北面是物品,而根据价格档次又分了几个区域,丝巾,化妆品,写着缝纫机的牌子,还有录音机电视机等等值钱的高档货,吸引秦若目光的,是北面最西端的那个区,那里摆着古玩,还有打着算命幡卖手艺的玄学师。
这里显然有已经颇具规模,东侧西侧巷子的两头各有一个管理模样的男人,东侧划分出来的区域应该是散摊儿,就是那种今儿来了或许以后都不来了那种做一锤子买卖的。
秦若只几眼就弄懂了规则,她对女人道:“你占个摊位,我再看货,看不成的话摊位费我出。”
她最后这句话,打消了女人心里些微的不悦,女人到东侧这边那个管理人员跟前要了一片小纸条,交了两毛钱,一脸肉痛的到了那管理人员指定的摊位上,蹲下身,把怀里抱着的东西终于舍得放开了。
包裹里先是一个木头盒子,打开,里面露出了一尊木雕。
那通体黝黑的雕像保养的不错,没有磕碰损伤,周身镀着一层年月留下的暗光,是个跃马扬刀的威武形象,马的前蹄高高扬起,马背上的人一身战袍美髯飘扬,手持清龙偃月刀端坐马背之上,赫然就是那武圣关公。
“这关公像是我家世代供奉着求财的,我父亲疼惜我,把它给我做了陪嫁,我也时常像我爷爷一样一天三炷香的供奉着,要不是家里如今出了大事,我也不至于要卖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