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里,洗手台上一个不锈钢的盆子里已经接好了温水。
紧接着贺钧剑的声音也到了,“若若生理期不能碰凉水,洗完手换下的衣物放在盆子里不要动,听话,不羞的。”
秦若看着裤子上的血迹,心忽地一定。
再耽搁几分钟,血迹就穿透外面的裤子流到人家旅馆床单上了,她脱下被血迹浸染的衣裤,放在了盆子里,看着自己内裤外露出的白晃晃的两条长腿,她把上身穿着的线衣往下拽了拽,打开门,走了出去。
贺钧剑听到动静,眼神平静没有往下移动一丝一毫的任何心思,只是站在床边掀开被子对秦若温柔的道:“快躺下,暖水袋里如果水不热了我就给若若换。”
秦若趿拉着鞋慢慢走近,上了床,把垫着枕头靠在床头上,“不想睡了我坐一会儿。”
“那把红糖水喝了咱们吃饭,”贺钧剑又道:“若若要不要擦脸?”
秦若点点头,贺钧剑回到洗手间洗了条毛巾,递给她,秦若接过时不烫却热热的,温度刚刚好。
她擦完脸,端起递到手上的红糖水,小口小口抿着喝,生姜的辛辣和红糖的甘甜刺激着舌尖上的味蕾,她抬眼看他,却撞进贺钧剑含笑的眼睛里,“你笑什么?”
“我只是庆幸,”贺钧剑坐在床边,看着鼻尖微微滚出汗珠的女孩儿脸色终于没那么苍白了,道:“幸好我军官证上有那个章,让我们不至于露宿街头。”
这是贺钧剑自华俄边境战归来入了特一营之后这么多年第一次使用军官证上的特权,他的小姑娘千里迢迢来救他,如果要忍着痛楚露宿街头,那种无力又无能的情形他想都不敢去想。
今天,他去这边驻扎的军队上报了特技保密一号任务完成的事,上报了自己的战友全部在任务里牺牲的事,这才受到了部队的相关补给有了钱和票才置办这些东西。
“下面旅馆的厨房里熬着鸡汤还有红枣粥,快好了,你先喝红糖水,把被子盖好。”
贺钧剑给她掖了掖被子,抹起袖子转身进了洗手间。
秦若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双手捧着杯子蓦地一笑,掌心里滚烫的触感和心头一样温暖。
贺钧剑把洗好的衣物晾在暖气片上,洗了手擦干,对已经躺在床上一直脚露在被子外的秦若道:“若若起来吧,被子盖好,我去端饭。”
秦若点点头,摸着“咕噜噜”叫的肚子,抬腕一看手表,已经下午一点了,她佩服的看了眼贺钧剑,“贺大哥你不饿吗?”
贺钧剑临出门前回头朝她道:“我们身体都是经过极限训练的,执行任务期间长时期不喝水不吃东西都是常事,何况若若的那个古钱币很神奇,我满身的力量,不是很饿。”
秦若心下佩服了几秒,等他走后去了趟卫生间,刷了牙上了厕所,出来刚上床,贺钧剑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了。
满满一搪瓷盆的鸡汤,里面是鸡肉混着洋芋胡萝卜,还有两大碗米饭。
连盘子一起放在床头柜上,贺钧剑把床头柜双手搬起来放在了床边,方便秦若吃饭。
“红枣小米粥还在下面锅里熬着呢,若若下午喝。”
贺钧剑端起一碗米饭递给她,秦若摇了摇头,没接,“太多了我吃不完。”
她饭量还不错,但北方的一大碗米饭她是真的吃不下。
贺钧剑一笑,道:“若若吃多少算多少,有我呢。”
“那,没有空碗让我拨一部分出来吗?”秦若还是为难。
“贺大哥不嫌弃若若,不用那么麻烦。”贺钧剑说着,忽的想起了凌阳县秦若强忍着恶心吃下的那个包子,柔声道:“若若这么犹豫,是还没有原谅我吗?”
碗和盘子都是找旅馆里借来的,他们食堂里也正在吃饭,确实已经没有碗了,小碗都没了,这两个碗一个盆还是前面前台那个女同志给他留下的。
“没有,”秦若也不再矫情,接过碗先吃了一口米饭,然后加了一块鸡肉,发现很好吃。
一点没有后世餐厅里鸡肉的腥气,“贺大哥这是你做的吗?”
“嗯,”贺钧剑端起大碗吃的很快,但是并不显得粗鲁,“我家常菜都会一点,以后会做的会越来越多,一定不会饿着我的小姑娘。”
“好的呀,那我吃软饭贺大哥养我呀。”秦若抬眼笑。
“求之不得。”贺钧剑一边说着一边给她夹了一块鸡肉。
最后,饿了一天两夜的秦若和饿了多天多夜的贺钧剑连汤带肉的吃完了一搪瓷小盆的土豆炖鸡和两大碗米饭,连洋芋块儿和胡萝卜块儿都吃完了。
当然,大部分进了贺钧剑的肚子,包括秦若吃不下的大半碗米饭。
贺钧剑把碗筷收回厨房给人家洗干净之后,回到房间里,秦若已经搬着自己的被子往边上移了一大截,空出了半张床,“贺大哥,你也睡一觉吧。”
秦若看着他脸上的疲惫和下巴上的胡茬,还有眼里的红血丝,秦若微微心疼。
“好,我去洗个澡。”贺钧剑见她神色没有丝毫为难,又看了看两床被子,拿起包裹进了洗手间。
大概半个小时后,贺钧剑穿着一件新的绿色短袖一件同样崭新的军装裤子出来了,把洗好的旧衣裳搭在暖气片上晾好,他再次擦了擦头发,这才上了床。
秦若把被子已经给他拉开暖好了,被窝里十分温暖。
贺钧剑头放在枕头上,全身的肌肉和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不由得打了个哈欠,秦若与他躺在一张床上隔了不到十厘米,看着贺钧剑棱角分明的侧脸,放在小小腹上揉按的手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半晌,回神之后才暗道美色误人,刚刚看贺钧剑的脸,她连小腹上的痛楚都忘了两秒,这才继续伸手在热水袋下揉着小腹。
贺钧剑虽然闭着眼睛,但秦若强烈的视线他还是感受到了,悄悄弯了弯唇角,他转了个身,侧身面朝秦若躺下,这才发现,小姑娘下巴搭在被角上可怜兮兮的,蹙着眉头一脸忍受着痛楚的模样,脸色也微微发白。
贺钧剑坐起身,担忧的道:“若若,肚子还难受是不是?”
红糖姜片水也不能多喝,容易胃酸,这么疼,得多遭罪。
秦若张开眼,微微点头,“嗯,还疼。”
贺钧剑道:“我去打热水给你泡泡脚会不会好?”
“还有热水袋的温度凉没凉?要不要重新换水?”
“不用,我揉一揉睡着了就好了,”秦若道:“热水袋你才换过水还很烫。”
“那,我给若若揉揉肚子?”贺钧剑记起今天清晨他手心里小姑娘冰凉的手,不由心疼,凉的手捂着寒凉疼痛的小腹,这不是更难受了么。
身为女孩儿也太遭罪了。
“好。”秦若看着贺钧剑,想起他掌心的温暖,微微点了头。
贺钧剑靠在床头上,大手伸进秦若的被子里,碰到她滚烫的手背,拿出来一看,手背垫在热水袋上烫的发红,他扯下枕巾把暖水袋包起来,递给她,“抱着暖暖手,小肚肚我来揉。”
说着,给她盖好被子,手搭在了她小腹上,他轻轻靠近秦若几分,手掌揉着秦若冰凉痛楚的小腹,手掌下细腻的肌肤他毫无任何旖旎的心思,只心疼冰凉的触感。
都是为了救他,不然,小姑娘哪里用遭这个罪。
秦若双手抱着热水袋在肚子上大手温柔匀速的按摩里睡了过去,直到人睡实了,贺钧剑把线衣拉下来热水袋给放在小腹上,然后把被子盖严实连同被子一起将人搂紧了怀里,他这才把靠着的枕头放低隔着被子抱着怀里的人睡了过去。
秦若再次醒来,房间里一片昏暗,她发现自己被裹得跟个蚕宝宝一样,身上隔着被子还压着一条结实的臂膀,她被子下的手轻轻一摸,小腹上的热水袋还是微微烫手的,她看了眼手表,这一觉睡了七个小时,一个热水袋不至于能热这么久啊。
费力的扭了扭头,看着身后的男人熟睡的容颜,肯定是他中途换的,秦若嘴角微弯,微微闭上了眼睛。
秦若微小的动静并没有惊醒疲惫到极致的贺钧剑,他一觉睡到晚上十点才醒了,除了过两个小时准时的摸一把秦若小腹上的热水袋,凉了就给她换热水,其余再没清醒过。
他醒来,收回抱着秦若的胳膊,一低头,看到了秦若黑夜里亮晶晶的眼睛,心下一软,也不由的温柔了神色。
起床床上鞋,贺钧剑下床拉开灯,回头问秦若,“若若,肚子还疼吗?”
“不疼了。”秦若摇了摇头,从被窝里拿出热水袋,“凉了。”
“我这就给若若换。”贺钧剑见她终于有了精神,心下松了口气,快步过去接过热水袋然后倒了热水袋里只余下微温的水,又拿起暖壶给灌上热的,拧紧塞子擦干,递给秦若道:“起来醒醒盹儿,我给咱们下去端粥。”
因为国营旅馆里晚上也提供热水,所以食堂里大锅下一直续着火,贺钧剑熬的红枣小米粥装在搪瓷盆里一直隔着水坐在锅里,如今熬的粘稠香糯,一阵小米的清香夹杂着红枣的气息扑鼻而来。
这次,有小碗,秦若喝了一小碗小米红枣粥,舒服的舒了口气靠在床头看着贺钧剑收拾碗盘。
“嗨掌柜的。”
吃饱喝足肚子也不疼了,秦若开始“作妖”。
她故意娇着嗓子干扰收拾内务的贺钧剑。
贺钧剑回头,“怎么了小媳妇儿?”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掌柜的?”秦若端着贺钧剑倒的热水小口小口喝着,肚子上的热水袋微微散发着温热,她的心情也很好。
“坐火车受罪,大冷天的,连个热水也没有,等若若好了我们再走,”贺钧剑拖地的手一顿,直起腰劝哄道:“再忍耐几天咱们就回去。”
秦若心下微暖,道:“那你这次的任务交接怎么办?”
“已经通过这边军中的专线电话汇报过了,放心吧若若,这两天不会耽误事儿。”
解释完,他又低头继续拖地,转身拖门口的时候,秦若看到他绿色的背心上肩胛骨左上角巴掌大的一块颜色比较深,她心下一动,道:“掌柜的你过来。”
贺钧剑又再次放下拖把,乖乖走近床边,“怎么了若若?”
“你转过去。”
贺钧剑看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没有动,面上牵出一抹笑,“我的脸我家小姑娘已经看腻了吗?”
“你转不转?”秦若本着脸,一副你不给我看我就生气的样子。
贺钧剑叹了口气,转过了身,秦若一把掀起他的短袖,露出了整个背。
那背上,没有一块好肉,紧实的肌肉上满是伤口,淤青下叠着旧伤留下的伤疤和瘢痕,左侧肩胛骨的地方,差一寸就到肩膀那里,有一个血淋淋豁口,像是被生生挖掉了一块肉,上面撒着药、粉,却都没包扎。
怪不得背起她时贺钧剑肌肉紧绷,原来是疼的。
“你有伤你怎么不说?”秦若坐起身跪在床边上,伸出手想轻轻碰一下那伤口周围,终究颤抖着手指没敢碰,“疼吗?”
明明有伤,还又是背她又是抱着她的。
“不疼,这点儿伤不算什么。”贺钧剑慌忙放下衣裳转身,看着满脸自责的小姑娘,道:“若若不许自责,你那么点儿体重与我而言一个手都抱着稳稳上三楼。”
“我们皮糙肉厚的都习惯了。”贺钧剑有些手足无措,只嘴里慌乱的解释,唯一目的就是他的小姑娘不要哭。
秦若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这么多愁善感,能这么心软,也不知道是因为喜欢这个人才格外心疼,还是生理性影响了雌激素让她变得格外感性,鼻子酸的难受,心里唾弃这样的自己,可是忍不住眼里就涌起了泪花。
各种各样的人间惨剧她两辈子以来看过无数,死在她手中的恶人也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以前有人背地里叫她杀神,如今因为贺钧剑身上的伤难受,是爱情让她变得这么柔软吗?
贺钧剑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将人抱紧,“真的不疼的若若,你看我掌心的老茧,摸着粗糙的跟砂纸一样,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只盼着若若不嫌弃我身上粗糙的疤。”
秦若枕在他胸口上,摇了摇头,又道:“这是怎么伤的?”
“就是第一个被僵尸咬了一口的战友,他神志不清之际把我另一个战友认成了僵尸,子弹对着他脑袋打的,我情急之下相救,只受了这点儿伤,也算报应循环吧,最后我一枪终结了他的生命。子弹卡在肩胛骨里没有穿透,我战友拿匕首挖出来的。”
贺钧剑第一个战友的死亡昨天他就提到过,只是隐去了他受伤的片段,他低头,见胸前的小姑娘眼泪滚出泪珠来,慌忙道:“是我没说清楚,我们带着药的,当时伤口上就上了药,你看我军装都是跟战友换了的。”
他们当时轻装上阵,本来就是有去无回,自然不会过多浪费资源,一个又一个战友死去,活着的人尽可能的捡起能用的资源继续前进,以图能完成任务,他们才算死得其所,不然,真的就是遗恨而终。
见秦若还不说话,贺钧剑又道:“我今天早上去当地的军营里上报任务完成情况时,这里的司令见了我的伤口,让军医给我包扎了的,回来洗澡沾了水纱布也裹不住掉了,基本都快好了。”
“还血淋淋的流着血你跟我说快好了?”
秦若瞪他,“你比我可大六岁呢,你想早早的让我守寡你就继续逞能,你是铁打的吗?只要你死了我分分钟跟别人走,拿你的津贴养野男人。”
她说着嫌弃的一推他胸膛,就要转身走,却被贺钧剑死死按在了怀里,他呵呵一笑,道:“若若不气。”
一边给闹脾气的小姑娘顺毛,一边道:“那我可舍不得,津贴只给媳妇儿花,媳妇儿也只能我自己疼,别人谁我都不放心,我一定要比若若多活六年,把比若若早出生的六年补回来。”
“等咱们回到燕城里,我就在医院里住他个十天半个月,一定健健康康的,努力陪若若过八十年,这样怎么样?”
秦若心下一动,也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再纠结他的伤口不处理的事,嗔道:“八十年后都成牙都没了的老头儿老太太了,活那么久成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