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这么社死了, 那,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秦若坐在了会客的椅子上,当她知道贺钧剑执行特级机密任务的时候,她就知道她和贺钧剑的关系瞒不过贺逸,但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既然是贺首长,那我就直说了,我可能能救那个重症的战士。”秦若道。
贺逸悠悠地道:“我怎么听说,是秦若同志要留下照顾丈夫?”
这……咋还带打趣人的呀?
秦若面上一本正经的承认道:“对,照顾我丈夫贺钧剑是顺带的,毕竟差点儿守寡了。”
见她已经恢复了平时镇定的模样,贺逸道:“等下让我的警卫员带你去病房看看钧剑,至于那个战士的事,就算你不说,我也少不得要厚着脸皮来求你。”
早在见识过秦若能力的时候,贺逸就想过,能不能请秦若去帮忙完成那个任务,可答案是不能,第一,这孩子虽然玄学那方面的能力很强,但保家卫国不是她的责任,再一个,这件事如果让秦若插手,牵扯太大了,到时候别说他,就算老爷子出面也恐怕护不住,秦若对他家有恩,他不能忘恩负义做那种昧良心的事;第三个原因,就是任务已经开始了,他没办法叫停。
因为这个任务涉及的内情本来就用科学解释不了,在此之前他也私下找过玄学大师,这才更加清楚给他父亲治腿上伤的那东西有多珍贵,因此,就算那三十个战士是军中精兵,还有他的亲侄子,他也无法开口求秦若去帮助。
至于这个他手下这个兵,如今一番治疗已经情况稳定下来了,秦若出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把人救回来,既不用考虑立场问题,也不用担忧秦若的能力暴露。
因此,贺逸这才坦然开口。
“那小伙子是我的兵,也是下一批尖刀特战队的种子选手。这次任务他也参与了,不过他是在外面做接应的,这次和战友去迎接阵亡烈士的遗物与遗体,开车的司机是个新兵蛋子,手上有伤没注意沾染了血迹,一路回来到了燕城殡仪馆里,新兵神志不清暴起伤人,这小伙子为了救一个烈属被抓伤了,如果是死在战场上,男儿马革裹尸保家卫国死得其所,可是他如果倒在这里,因为一个小小的抓伤丢了命,死的太过憋屈窝囊。”
知道秦若的本事,贺逸把来龙去脉跟秦若讲了讲,“那小伙子意志力也强,当时和其他同志一起处理了骚乱,把已经接触遗物的烈属隔离了,然后自己上报到了医院之后,才失去了神智,这件事报上来之后,把一应遗属全部带去医院隔离了,这三天都没让回家。”
他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包括大嫂。”
贺逸和大哥贺远年龄相差三岁,大哥当年因为哮喘身体不好怕拖累他们自愿留下的时候,他和他娘还有弟弟三人一路含泪往北走逃难,大哥成了他娘的心结,他知道是为了他和弟弟贺迁,娘才能狠心撇下大哥。
以至于后来,他娘以为他大哥死了,愧疚导致的心病让身体越来越弱,最后在父亲回来的时候,只匆匆一面就郁郁而终,他娘到死都没有原谅他父亲为了国家和人民的一走了之,也没有原谅她自己把大儿子放弃了。
可是没想到,最后他大哥活着,他爹与他大哥的心结也由此而来。
他爹怨大哥心狠,明明活着却没有告诉父母一声,导致了他娘那么年轻就被心病折磨死了。
他大哥贺远也怨老爷子,老爷子自己当了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撇下妻儿七零八落,明明是于家对他有恩,可是自己爹还嫌弃自己妻子是资本主义,两方脾气一样倔,明明是亲父子却比陌生人还冷漠。
老爷子有些观念他也不认同,或许是几十年前亲眼见过母亲为了他们兄弟二人放弃了大哥,他心中一直对大哥心存愧疚,那时候弟弟贺迁还是个孩子,可是他已经懂事了,这种情绪压在心里多年,直到这次,最适合执行任务的人选就是特一尖刀营,可是营长就是他亲侄子。
那份名单放在他桌上良久,他无比清楚,有去无回四个字背后的意义,第二天,他听到报告说有人自作主张找了贺钧剑谈话,可以酌情让他退出这次任务,他第一反应是心下一松,随之心弦又绷紧。
他知道,除了他强制下令让贺钧剑退出,他的亲侄子不会退缩,哪怕必死无疑。
老爷子与他大哥不对付,但他大哥生的孩子骨子里的倔强与血性以及对铁血军营的热爱却是和老爷子如出一辙,比他这个当儿子的还像。
贺钧剑不可能退缩,他也不可能下达这个给他走特权的命令,贺钧剑也好,贺钧钺也好,甚至贺君竹,只要职责所在,那就死得其所绝不退缩,每个战士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贺家不能开这个特权,不然,他们这一辈人死的时候,怎么敢去见那些埋骨战火的老战友?
侄子的死讯放在了他桌子上,烈属的名单里,除了他大嫂于忆梅,配偶那一栏写的是妻子秦若。
那一刻,贺逸心下狂跳,这个名字如果就是他认识的那个人,那兴许,侄子还有救?
遗物和遗体他看过,没有一具完整的遗体,多的还能留条臂膀,少的……一个指头都奢侈。
或许那小子命硬还活着呢?
想起秦若不想沾染贺家,却救了老爷子的行为,贺逸甚至觉得这是秦若在给她婆婆于忆梅鸣不平,当然,他只是一厢情愿的猜测,查不了秦若,他还不能查自己手下的兵贺钧剑么?
贺逸立刻着手调查了一番,不到一个小时,贺钧剑结婚前打的报告放在了他办公桌上,配偶秦若,二十岁,秦省凌阳县凌河公社清河生产大队村民。
看到那一行字,贺逸心下预感格外强烈,没有来认领丈夫遗物的烈士遗属秦若同志,兴许是救贺钧剑去了。
虽然她口口声声自己守寡了,但小夫妻之间,情到浓时哪个当妻子的还没骂过几句丈夫死鬼,而且那孩子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却是个心软善良的。
因为抱着这样的猜测,贺逸把贺钧剑阵亡的消息压下了没跟老爷子说,果不其然,等他接到老华打来的电话时,听到任务完成贺钧剑还活着的消息,他心里想的却是,果然,他侄子媳妇儿把人救回来了。
至于任务是谁完成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完成了,那些战士的血没有白流,至于秦若怎么一下子到的北疆,行程轨迹就算那孩子没办法,那还有他在,还有贺家在。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没用上他,也没用上贺家,贺钧剑接受调查时一番滴水不漏的回答,满身伤痕,一身功勋,至于媳妇儿为什么在北疆,人家小两口感情好,一群大老粗除了羡慕谁还能怀疑什么?
秦若不知道贺逸这一系列心路历程,只是下意识的问道:“那我妈和刘嫂现在回去了吧?”
“回去了,”贺逸回神,冷硬的神色柔和下来,“你去看钧剑吧,到时候我找好时机我会来通知你。”
秦若走了两步,又回身道:“那我妈见贺钧剑了么?”
贺逸轻笑了下,难得见她这么操心,道:“已经私下通知了,给大嫂说的是你们二人都没事,检查完身体养好伤就能回家,你放心吧。”
“那就好,多谢贺首长了。”
秦若朝他感激一笑,还是以前的态度,并没有因为身为家人的关系关系已经戳破而变得亲近。
出了办公室,秦若跟着贺逸的警卫员到了男病区贺钧剑的病房里,是单人间。
秦若推开门,贺钧剑正在输液,一身病号服坐在床边上背挺的跟一块板一样,床上的被子被他叠的四方四正的,像后世空商品房里的摆设。
“若若,你怎么没回去?不是说你能回家了吗?”
贺钧剑见到秦若,眼神下意识的温柔了下来,猛地站起来要迎向她,秦若快走两步一把按着他胸膛,“哎哎贺同志,手上输液呢你别激动。”
秦若这一推,这才避免了贺钧剑扯下手上的输液针,贺钧剑随着她手上那挠痒痒似的力道顺从的坐回了床边,另一只没输液的手抱住了投到他怀里的人,怀里的人没穿棉衣的腰,细的惊人。
贺钧剑坐在床边上的身高比站着的秦若低,秦若低头看他,轻笑:“我能回家了,但是你在这里呀,所以我来陪你,感不感动?”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感动, ”贺钧剑柔声道:“但是我希望若若回去,虽然是单人病房,但到底在医院里, 空气里一股子药味儿, 你还身体不舒服, 又路上晕车遭罪, 不想若若受罪。”
贺钧剑一手揽着秦若的腰, 抬头看她,满眼温柔。
秦若微微俯身,双手避过他肩膀处的伤口搭在他颈侧, 轻声在他耳边道:“我留下是来救人的。”
短短一句话,却宛若情人间耳鬓厮磨的呢喃, 秦若话语里带出的似有若无的气流轻撩着贺钧剑的颈侧和耳廓, 无比正经的话却说的无限暧昧, 秦若看着眼前贺钧剑的耳朵“唰”的红了, 感受到腰上骤然紧绷收紧的手臂, 她弯弯唇角, 身子又往下俯了两寸,轻轻一笑,“当然……”
她语气一顿, 意犹未尽的话撩的贺钧剑的心跟着提了起来, 就在秦若的红唇几乎快要轻点在贺钧剑耳廓颈侧的皮肤之时,她感受着拥抱着她的人胸膛肌肉的紧绷,这才慢悠悠的道:“除了救人, 我也想陪着我家受伤的兵哥哥呀。”
随着最后一个字, 红唇轻点他耳际颈侧的那一道硬朗的轮廓,就像误入大西洋的一只蝴蝶, 慌乱之下轻轻煽动的翅膀,却引起了别处平静的波涛下汹涌的海啸。
秦若一触即离,仿佛那轻轻一点只是离开前猝不及防的意外,到底是蓄谋已久还是猝不及防,贺钧剑已经无心去探究,他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就想这么抱在怀里,一辈子不分开了。
“若若。”
贺钧剑嗓音暗哑,带着股不易察觉的压抑,手上抱着人不放,口中却一本正经的道:“有危险吗?”
“没危险,放心吧。”秦若双手捧着他的头,难得以俯视的视角看他,眼中含笑面上却一本正经的道:“不过你再不放开我……我感觉好像我要有危险了。”
贺钧剑蓦地一笑,头往前一靠抵在她肩膀上,手臂把人圈的死紧,却拿捏着力道并不会让秦若疼,低沉沙哑的笑声从秦若肩膀上溢出来,他停顿了几秒最后狠狠吸了一口秦若身上的气息,抬头,又成了那个端方自持的男人。
松开手,把秦若放出怀抱,拉着按坐在自己身边,贺钧剑道:“若若今天起这么早,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我来探病结果病人在床边输液我在床上呼呼大睡?”
秦若果断摇头,“那不行。”
堂堂玄学大师不要面子的嘛。
贺钧剑神色温柔的看她,“那若若坐着会不会觉得无聊?”
“那我要说会呢?”秦若挑眉。
贺钧剑瞥了眼自己输液瓶里的药液,还有大半瓶,于是道:“那我就努力让若若不无聊,我给若若讲讲我小时候的事?”
“好啊。”
秦若含着笑,忽然想起前世大学某位老师开的玩笑,说一个男人跟你回忆童年的时候,那他就是喜欢你。
比起这样的推论,她更加相信自己的感觉与玄学能力,在她轻易算不清贺钧剑的命那一刻,这个男人这辈子因果已经跟她纠缠不清了,虽然麻烦了些,但好在感觉还不错。
“我记事比较早,三岁的事我基本都记得,我记得三岁那年跟着父母出国前去了一趟爷爷那边,但是没进门,之后,我就跟着父母坐飞机去了俄国,记事早但是我说话迟,三岁才刚学着说话,就到了俄国,当时给爸妈和一起留学的叔叔阿姨负责做饭的阿姨是个会汉语的俄国人,她有个儿子跟我差不多大,我爸妈严防死守怕我在学语言的初期先学会俄语,在当时住的家里绝口不提一句俄语,但小伙伴儿的力量让我在语言迅猛发育期学会了流利的俄语口语,我当时被妈纠正着说汉语时有一股子外国味儿。”
随着贺钧剑的讲述,秦若想着,小豆丁版的贺钧剑,抿着嘴站在于忆梅跟前学说话,结果一开口,一嘴流利的俄语脱口而出,这样的画面莫名喜感。
秦若道:“那后来呢?怎么改过来的?”
“爸妈当时很无奈,带我去上课吧,一个的实验可能有辐射,一个的实验随时跟有毒的化学试剂打交道,根本不适合我去,但是不带我吧,眼瞅着我的母语都带上外国腔了,他们又不能阻止我跟同龄孩子玩耍,于是他们想了个办法,给我自制了儿童教材,加上一起来的叔叔阿姨们,从《三字经》到《千字文》再到《笠翁对韵》《唐诗集录》等等一系列手写版的教材,陪我度过了五年,白天,我跟俄国小朋友在说俄语,爸妈和叔叔阿姨下课归来,只要不做实验写论文,他们谁有空就教我华夏传统文化,就这么过了五年,回国那年,我身边的俄国小伙伴儿们都会背唐诗了,我也能流畅的读完俄文版的《战争与和平》,那年我八岁。”
小时候作为孩子圈儿里文化传播大使的贺钧剑,不仅学会了俄语,也把华夏优美的传统诗歌教给了自己的小伙伴儿们。
“因为这一段经历,我既没有像父亲一样热爱物理研究,也不像母亲喜好化学实验,我喜欢学语言,母亲见我感兴趣,她身体受伤之后也一直在家,就教我学英语,我跳级念到大学的时候,情况不太安稳了,选了个语言专业我快速毕业之后,就应征入伍了,当时还差三个月我十七岁。”
秦若看过他的信,知道他入伍的初衷,但也难掩心疼,“那你现在,还想去读书吗?”
“我很喜欢军营,我那时候觉得自己喜欢学语言,可能是对小时候那五年时光的怀念情结,真正经过战火洗礼之后,我才明白一个可能不是很正确的道理,强军才能强国,强势之下才有安稳,安稳之后才能谈喜好与梦想。”
贺钧剑轻叹一声,严重闪过一抹怀念,“华俄边境战役中,我和我的班长在同一个战壕里,他也是个大学生,他会唱戏会拉二胡,家里是戏曲世家,如果不是战争,他在和平年代可能会成为戏台上的名角儿,可是他死在我身边了,就触手可及的地方,我没能救下他。”
“我当兵十年时间,我的兄弟我的上下铺,我的战友我的兵,还有我的班长我的领导,在战争里或者任务中死去,每个人的梦想只剩下和平与活着。”
“一个一个的兄弟,没有寿终正寝,没有含笑而亡,都是满腔遗恨英年早逝,这一回我因为若若活下来,我梦中都是他们死无全尸的模样。”
贺钧剑说到这里,有些歉意的看着秦若,“抱歉啊若若,这些情绪压在心里太久了,如今倾吐给若若听,影响你心情了吧?”
秦若想起了华鸿英说的战后创伤干预,贺钧剑虽然看着表面无事,还能和她玩笑能好好的照顾她,但这一次三十个人只活了他一个的惨况,还是让他心理受创了,只是他没有表现出来罢了,只有不经意的时候,才会流露出一丝痛苦。
“没事,难过的开心的都可以说给我听,我爱听。”秦若侧过身抱着他,看着他的眼睛道:“如果你死了你战友活着,你会为他能活着而开心吗?”
“若若总是这么灵慧,就算我死了,我战友活着我在地下也会为他开心,”贺钧剑抱紧他,低声道:“是啊,每一个活着的人,都该带着死去的人的遗志继续征伐前行。”
“华首长说有战后创伤干预心理疏导,我看你也没打算去,”秦若认真的看着他,“那现在去不去?”
贺钧剑微微笑了,眼里的痛苦慢慢平息,道:“去,都听若若的。”
“越了解,怎么发现你会的越来越多?这我压力多大,我什么都不会。”
秦若看了眼窗外的雪,玩笑的想,现在,除了没月亮,她也算和贺钧剑看雪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了吧?
“若若这还什么都不会?”贺钧剑道:“我会的都是普罗大众轻易能会的东西,可是若若会的,世上独一无二。”
“我真有这么好?”
秦若挑眉笑看他。
贺钧剑认真的道:“在我心里,独一无二的好。”
“咳咳。”
一声轻咳,打断二人的互夸交流,贺逸走进来,贺钧剑起身站直,他敬礼道:“首长好。”
秦若也站起了身。
“行了行了,坐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