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若但笑不语,斜睨贺钧剑一眼,他却也正好在看着自己,眼神被烫到了似的猛地缩回,连头也微微低下了。
明明什么都没做,话都没说一句,但是当着于忆梅的面就莫名觉得心虚。
“饭好咯,快来吃饭啦。”
刘嫂这一声让秦若心下一松,她也不知道她紧张什么,于是对于忆梅道:“妈,吃饭了。”
贺钧剑看着两人去饭厅的背影,眼中笑意一闪而过,脱了外套洗了个手,这才回到了饭厅坐在了餐桌前。
饭桌上,秦若心绪恢复了平静,她道:“妈,我今天要出门去拜访一位长辈,下午回来的晚些,您别担心。”
不等于忆梅说话,贺钧剑率先道:“我可以一起去吗若若?”
秦若含笑瞥他一眼,语气勉强道:“你也要去啊,那……行吧。”
她本来就想让他一起去,这人休假了之后一天闲得慌,于忆梅喜欢院子里的积雪慢慢自己化,这人却闲不住,一下雪还没积多厚呢他就去清扫干净了,明明是他自己闲不住,美其名曰怕她们三个女人进出不方便。
“嗯,若若真好。”
夸奖的话贺钧剑顺嘴就说了出来,刘嫂和于忆梅对视一眼,努力忍着才没笑出来,于忆梅轻咳了一声道:“你放假正好带若若逛逛。”
贺钧剑应了一声,神色如常,秦若低头吃饭再没说话。
吃完饭两人并肩出门,一个黑色的大衣一个白色的长款棉衣,背影看上去格外和谐。
“哎呀真好,我现在有种生活越来越有盼头的感觉。”
于忆梅收回望向门口目送他们的目光,跟刘嫂感叹。
刘嫂也笑着感慨,“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两人背影看着都好得很,就像那戏文里说的,一个是老天爷给另一个配好的。”
这头,贺钧剑和秦若才跨出门,贺钧剑就伸手牵住了秦若的手,秦若看他一眼,并没有挣脱,任由贺钧剑牵着她的手塞进了他的大衣口袋里,局促窄小的口袋里,温暖粗糙的大手紧紧握着她的,温暖又安稳。
“今天去的是姜望云家,我在燕城黑市里做点小生意,就不带你去了,免得你这个光风霁月的解放军同志犯了思想错误。”
走在路上,秦若轻声跟他说着自己在燕城的生活。
“若若在凌阳县的时候,就在黑市里赚钱了吧?真厉害,”贺钧剑满眼温柔的夸奖她,“犯什么思想错误?我没买卖也没穿军装,我就去看看我媳妇儿工作的地方,不违反纪律。”
“这话说的倒是好听。”
大衣口袋里的大手轻轻捏了下秦若的指尖,轻笑,“我的小姑娘还小,需要夸奖才能好好的长大,而且,若若本身就很优秀。”
两人一路慢悠悠的刚走到车站,一辆车慢悠悠的停了下来,他们正准备在人下来后上车,车上跳下一个人瞪大了眼珠子看着秦若和贺钧剑——
“你你你你……你真是我大嫂?亲的?”
贺君竹见鬼一样看着秦若,再看看旁边的贺钧剑,视线从高到低,停在了二人紧贴在一起的手腕上,明显,口袋里的手上牵在一起的。
虽然她这个大哥她没见过几面,但确实不可能认错,确实是亲大哥,可是……
想起自己远在边疆的二哥,贺君竹默默为他拘了一把同情泪,喜欢谁不好,喜欢上大嫂……这是可以说的吗?
不等秦若说话,贺钧剑淡淡的道:“我是你亲哥的话,她就是你亲大嫂,你看你觉得呢?”
“嗯嗯嗯,大哥大嫂过年好。”贺君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朝秦若乖巧的笑笑。
贺钧剑心下略有猜测,但还是发问,“你怎么在这一站下车?”
“我,我……我想来看看你,”贺君竹慌忙之下急中生智,她只是不太相信二哥喜欢的人早就成了她大嫂,来打探究竟来的,但是现在显然不能这么说。
这拙劣的演技秦若和贺钧剑一眼就看透了,但二人都没出声,秦若道:“那就一起回家吧。”
拜访姜叔的事再次搁浅。
贺君竹见此,嘿嘿笑着小跑到秦若的另一侧,怂怂的挽住她的手臂,讨好道:“好嫂子,黑市里这两天淘换古物的特别多,你带我去看看嘛,我一个人不敢,又怕把奇奇怪怪的东西买回去了。”
还有她没说的是,她怕大伯母见了她不太开心,虽然大伯母很温柔和善,还一身优雅的气质,但她不能不识趣去给人添堵。
她本来闲着也是闲着,就想在这里溜达溜达,偷偷摸摸看看,没想到迎面就碰上了,也算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好吧,那咱们去看看,但是先说好,遇上好东西是缘分,能得到也要看运道,我只能帮你辨别一下有害无害,至于其他的,看你运气。”
“好的呀,我先谢谢嫂嫂啦。”
贺君竹激动不已的挽住秦若的手臂不放了,要不是当初她没有守约保密,最后也不至于闹那么僵,但幸好,秦姐姐成了亲嫂嫂。
秦若任由她挽着,瞅了贺钧剑一眼,挑眉,“你要去吗?”
“哎大哥我跟你说黑市可有意思了,尤其是九区,我嫂嫂那就是一言九鼎说了算的,那就是这个。”
贺君竹一边吹嘘一边比了个大拇指,“想当初我眼瞎被人骗,那要不是遇上我嫂嫂给我算了一卦,咱家也不知道如今得衰落成啥样儿,还有我二哥,起初犟得跟一头牛一样要抓宣扬迷信的秦姐姐,后来,又是连夜学着给秦姐姐缝手……”
“咳咳。”
秦若轻咳一声,这姑娘说话还是以前一样的毛病。
吹得起劲的贺君竹只觉得周身一冷,话音不由戛然而止,缩着脖子躲在了秦若身后,刚才,她好像嘴快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继续说呀,缝什么?”贺钧剑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语气如常的问。
秦若抽了抽嘴角,口袋里的大手委屈的挠啊挠,她瞪他一眼,手中手指轻轻点着他的手心权做安抚,面上却淡淡的笑道:“缝手套,那天下雪太冷了我确实戴了一次,不过我给贺钧钺那时候说的是,我才新婚守寡,寡妇门前是非多,让他不要打扰我。如今说完了,你还想听什么?”
贺君竹的嘴微微长得仿若一个鸡蛋,嫂子威武,这,这话也敢说!
不愧是玄学大师,不愧是拿下她大哥的人,她这个大哥本来见得少相处的也少,以前总觉得不近人情不好相处,她是根本不敢这么说话,二哥都不敢。
“不听了,以后只想听若若说和我的故事。”
贺钧剑口袋里的手指一笔一划在秦若手心写着委屈,吃醋,面上风度翩翩的故作大度。
秦若憋笑,在他手心里也写了两个字,亲亲。
也不管这个生于建国那一年的老古董懂不懂这两个字,拖着左右胳膊上两个贺家拖油瓶往前走,贺君竹慌忙加快脚步跟上,贺钧剑眼神一闪,眼中闪过一抹格外和煦温柔的笑,迈开长腿跟着她的步伐往前走去,口袋中大手握紧了她的手。
三个人坐车到了新南桥巷子站点下了车,踩着被人早已践踏成了清冰溜子的小路,一路拐着进了巷子里。
巷子口,晁文强老大爷似的裹着个棉被躺在摇椅上,旁边是烧的正旺的蜂窝煤炉子,整个帐篷里烤的暖烘烘的,他正在看小说,听到脚步声抬头,一见秦若慌忙从摇椅上起身,“若若忙完了?”
说着,视线又看向秦若身边的贺钧剑,他打量了一眼,这个沉稳内敛的男人他看不透,他还是伸手道:“这是若若家掌柜的吧,我是若若朋友,也是合伙人,你好,我叫晁文强。”
“你好,”贺钧剑伸手回握,“我是贺钧剑,若若的丈夫。”
等他们握手认识完,秦若才收回看向里头黑市各区的目光,“忙完了,欢欢姐值班结束了吧?”
“结束了,这两天排班正常了。”
晁文强点点头,又对秦若道:“你这拖家带口的,也不像来摆摊儿的,火炉子我就不给你生了?”
秦若道:“不用,听说九区这两天热闹,我来转转。”
“对了,姜叔家你过年去了没?我这头过年出事耗在医院里了,也没去成。”
晁文强道:“去了,初三去的,姜叔说你肯定是有事拖住了脚步,”他说着,看了眼九区,“确实九区过完年之后就热闹的很。”
他收回目光,压低声音道:“主要是又在清查这些老物件儿,听说就算厨房里装盐的罐子,年代太久花纹不对都可能要出事儿。”
“那我们去看看,说不定能捡个漏儿。”
秦若说着,本来要走的身躯又停住了,“掌柜的,你带钱了吗?”
掌柜的可不能白当,有钱的才算。
“嫂子放心,我有。”贺君竹积极表现。
晁文强看了眼天真的贺君竹,心里库库吃瓜,他没记错的话,这小姑娘起初叫二哥的那个二愣子天天来九区找秦若吧,怎么现在叫着秦若嫂子,秦若的丈夫又是另一个?
他吃瓜的眼神几乎在放光,而且这小妮子有点傻,人家两口子小情趣,这也不是现在表现的时候呀。
果然,贺钧剑道:“带着,若若看上什么咱们就买什么。”
说完,他看了眼贺君竹,“零花钱太多就攒着,花钱省着花。”
秦若哭笑不得的瞪他一眼,又对贺君竹道:“才舍不得让你掏钱呢,让他掏。”
“是,一切听你的。”贺钧剑好脾气的应和。
贺君竹站在原地气的直跺脚,就这么明晃晃的双标,瞪着贺钧剑的背影,这人怎么这样?
“小姑娘这就不懂了,”晁文强一笑,“我给你指点迷津,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把秦若叫嫂子?”
“因为她是我哥的媳妇儿呀,我不叫嫂子我叫秦姐姐我怕我哥瞪我。”贺君竹心道这有什么想不通的,这人不是脑子有问题吧。
见她回答的稀里糊涂,晁文强这个瓜吃的十分着急,不由直接问道:“这个是你哥,那以前那个呢?”
“不是,谁规定我只能有一个哥?”贺君竹看二傻子似的上下打量他一眼,“这是我大哥,秦若是我大嫂。”
“哦,原来如此。”晁文强点了点头,继续道:“你不能剥夺你大哥向你嫂子表现的机会,不然就像刚刚那样,急于在自己老婆跟前表现的男人,有点不可理喻,哎说了你也不懂,总之你不能像刚才那样当绊脚石,听我的准没错。”
贺君竹怀疑的看看他,提起脚步朝着哥哥嫂子追了过去,晁文强也招手叫了个人守在这里,他起身穿上大衣跟过去看热闹去了。
九区今天确实格外热闹,临时的摊位满满当当的,一向是黑市里最冷清的地方如今这么热闹让人有些不习惯。
只见本来隔着老远才一个摊位的空地上,相隔一步远就蹲着一个人。
面前用硬纸板垫在地上,包裹解开往上一铺,亮出包裹里的东西就已经自成了一个小摊子,贺君竹看着琳琅满目的盆盆罐罐和各种小玩意儿,眼睛发光,就像一条鱼游进了大海一样钻进了人群里。
“你也可以看看,说不定能遇上有缘的好东西呢。”秦若瞥了贺钧剑一眼,抽出了他衣兜里的手,“分开逛逛?”
不等贺钧剑表态,她又双眼含笑看着他,“需要掏钱的时候我喊你。”
不过秦若觉得这种机会不大,毕竟九区的老人都知道她看中的都是好东西,新来临时摆摊儿的,得看缘分。
“好吧,那我也逛逛。”贺钧剑道:“若若要买东西随时喊我,随叫随到。”
两人刚分开,贺君竹激动的满场喊嫂子,“嫂嫂,你快来帮我看看,这个东西好不好?”
秦若正在跟朱老板打招呼,听到贺君竹喊声,穿过人群走进去,眼前的摊位是个临时摊子,没有火炉板凳,就一张硬纸板上放着撑开的包裹,里面放着零碎几样东西。
摊主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镶着颗金牙,脸上尖嘴猴腮的,给人一种流里流气的感觉。
“这个,这个妆奁盒子,嫂嫂你看是不是很好看?”
贺君竹也是略懂规矩的,喜爱归喜爱,并没有上手碰,只一脸激动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欢。
秦若心下叹气,这傻姑娘,喜欢不收敛着点,摊主不宰你宰谁?
她视线看向贺君竹指的那个盒子,不过巴掌大小的木头盒子,盒子整体上着黑漆,上面雕刻的九瓣重莲的图案保存的很完整,如今细看彩漆的晕染下依旧栩栩如生。
盒子整体是一个正六边形,就女性巴掌大小,贺君竹说这是妆奁盒子,可是长度似乎装不下一枚发钗。
“这是什么东西?”秦若问。
摊主见两个女顾客喜欢,自觉奇货可居,一直端着态度没有出声介绍,如今见秦若问,他这才道:“这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从我太奶奶的太奶奶手里传承下来的,女性的东西,就算这位姑娘说的,妆奁匣子,虽说装不了簪钗,但明珠耳珰,却装着正正好。”
秦若心下冷笑,面上却平静的听着他那一串太奶奶没有反驳,继续道:“可以打开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