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远望去,深色的木桌上,放着一个碧玉花插,几支修长的花枝,交错的向上叠着。
一处一景,富贵迷人眼啊。
“怎的这个脸色?一错眼几天不见你,就被人给欺负了?”宜嫔爽利明亮的声音,如一道亮光,划破永和宫灰雾弥漫的气氛。
阮酒酒眼珠子动了动,抬起眼皮,想要起身迎客。
“快别起来,好好坐着。”宜嫔快步走进来,按住阮酒酒的手。
“你先别问,我主动和你交代。我是听说乾清宫的人,从你这儿带了人走,雅兰那丫头也在其中,因而匆匆过来,看看是不是遇着事儿了。你向来气定神闲,满目悠然的,我还从未在你脸上见过这神色。是出了何事?说与我听,我来帮你。”宜嫔盯着阮酒酒坐好,才道。
“谁欺负你,我就找上门去,砸了她的屋子。”宜嫔又补充道。
她义愤填膺的,怒火将眼眸烧的透亮。
阮酒酒不由的弯起唇角,刚要笑开来。
宜嫔道:“乾清宫和慈宁宫可不行啊。毓庆宫的太子爷,孝顺懂事,定不会惹你。其他的,但说无妨 。”
“那你还是砸了永和宫吧。”阮酒酒道。
“多谢你来。一路急赶,气还没喘匀。快喝点茶吧。”阮酒酒握着宜嫔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真诚感谢道。
宜嫔收起外露的锋芒,整个人瞬间柔和下来。
“姐姐也想过来看你的。四格格刚睡醒,闹着要人哄,她才没能过来。这事儿也是巧了,若非我让人送点心去乾清宫,不会这么快知道。是不是你宫里出了吃里扒外的,胤禛和小六呢?你的肚子还好吧?”宜嫔性子风风火火,但并非莽撞粗心之人。
从进永和宫大门起,一路到正殿里。遇见的宫人,眼里有气愤、害怕、后悔,唯独没有伤心。
可见,永和宫的几个主子,应当是没有出事的。
分析虽是如此,宜嫔还是要亲自问过才放心。
“我和胤禛、胤祚都没有事。说是吃里扒外,也算不上。只是有些人被荣华锦绣之路迷了心窍,想要把控胤祚,教的胤祚亲近她。”阮酒酒道。
“是那个长相温吞,气质颇争强好胜,常在小六身边的奶嬷嬷?”宜嫔问道。
“你形容的倒是不错。”阮酒酒道。
“宫里的奶嬷嬷多是如此。小主子稍微弱些,这些当奴才的,就想着操控小主子,给自己、夫家牟利。大格格身边的奶嬷嬷,因此被赶走了两个。其他阿哥、格格身边也是一样。人心如此。罚了之后,赶出宫去。宫里还能缺奴才用不成?我以为你事事看的开,怎么在这事儿上反倒钻牛角尖。你不知,我刚进屋时看到你的样子,心头一紧。”宜嫔道。
“她们哪有那么重要。是我觉得亏待了胤祚。当初起苗头时,我没有及时压下去,纵容了她们。如今吃了教训,委屈的是胤祚。”阮酒酒道。
“是委屈了小六,还是也委屈了胤禛?”宜嫔问道。
阮酒酒眼神一颤,而后道:“都委屈了。”
“你这么一说,我差不多明白了。胤禛自幼聪明,又有主意。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知道他的本事和能耐,不能当寻常幼童对待。可再如何聪明,他也是个孩子,许多事未曾经历过,考虑的难免不够周到。我看小六只依赖胤禛和你,根本不在乎奶嬷嬷是哪个。只要喂的他吃饱肚子,他压根儿不挑人。如此,还能被个奴才挟制了,你自责也是应该的。”宜嫔道。
阮酒酒眉头一搭聋,可不就是这样么。
“你就是太顺着胤禛,他说什么,你便听什么,从不舍得拒绝他。他到底是男子。书读的多,大道理能明白。可是,养儿育女,内院之事,他就算长到七老八十,也不会明白透。下回不能这般纵着胤禛了。”宜嫔道。
“再不敢有下回了。”阮酒酒心有余悸道。
这还是胤祚年纪小,忘性大,闹出事儿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心里气闷后怕的是大人,小娃娃压根儿发现不了什么不同。
就算把伺候的奴才都换了,以胤祚的性子,只要知道是哥哥和额娘的决定,他便会完全接受。
“不过,皇上能把人提去乾清宫审问,可真是疼爱你啊。”宜嫔略带了点儿醋味道。
阮酒酒望着她,盈盈一笑。
宜嫔顿时什么醋都不想吃了。
“你性子单纯,待下人太好。皇上亲自审问,对你也好。往后,谁骨子轻了想要生事,想着皇上的脾气,也不敢有不该的想法。”宜嫔道。
了解清楚了情况,又开解了阮酒酒,哄得她开心,宜嫔心情放松下来。
“我进屋时,你盯着什么,盯得那样出神。”宜嫔轻笑道。
阮酒酒手指一指:“我是看着那个碧玉花插,颜色好看,配的花枝也修长舒展,漂亮的很。”
宜嫔望过去,眼睛一亮:“确实好看。料子颜色和水头都好,雕工也精致。”
她冲着阮酒酒眨眨眼睛,阮酒酒抿嘴一笑。
“送你。”阮酒酒道。
“德妃娘娘大方。嫔妾谢过娘娘了。”宜嫔坐着不动,促狭的甩着帕子,行了个不伦不类的谢礼。
屋里重新有了笑声,织秋等人终于松了口气。
宜嫔娘娘来的好啊,一会儿让小厨房多打包些甜的发腻的点心,给宜嫔娘娘带回去。
宜嫔娘娘和四格格都爱吃永和宫小厨房的点心,又喜食甜。
她们替主子送谢礼,自然记得投其所好。
第265章
乾清宫, 宫殿门敞开着。
阳光从外照射进宫殿内的砖石上,金黄色的暖光,却没有让这个大殿,有着丝毫温暖的松乏感。
康熙坐在位子上, 面目冷凝, 眼中犹有雷霆闪电, 暴风袭卷。
雅兰垂着手站在一边, 被抓来的奶嬷嬷,双手被捆在背后,狼狈的跪在地上。
砖面的凉意,从膝盖浸入,遍布她的全身。
完了, 都完了啊。
从进到乾清宫的这一刻起,奶嬷嬷就知道,她所谋图的锦绣前程, 全没了。
皇上是来听她辩解的吗?
不,皇上只是亲自来给她, 甚至她的夫家、她的娘家定罪的。
康熙此时怒不可遏, 他疼爱至极的儿子们,一个奴才竟然妄图从中挑拨。
皇家亲情,难能可贵。
胤禛和小六是亲兄弟,是他为太子选的左膀右臂,是大清的未来。
若是他们兄弟不和,不说德妃心头难受,于国事也不利。
而这蠢妇, 为了那么点权势富贵,竟敢做下如此蠢事。
康熙沉默着一言不发, 其他人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雅兰,你主子如何交代你处理此罪奴。”康熙道。
雅兰微低着头,站出来面向康熙,回禀道:“主子明言,依照宫规律法,严罚此人,及身后家族。”
“四阿哥可知晓。”康熙又道。
“四阿哥气怒非常。”雅兰回道。
康熙忽然低笑出了声,对人心的把控不足,让胤禛这小子栽了个跟头,也算好事。
康熙的笑声,来的突兀,更显的可怖。
奶嬷嬷脸色已经发青,嘴唇灰白而干裂。
“皇上,奴婢照顾六阿哥不利,奴婢认罪。奴婢不敢求皇上宽仁。只求您看在奴婢尽心尽力伺候六阿哥,从不让六阿哥受凉受热的份上,饶过奴婢的孩子。他才两岁,从未喝过奴婢一口奶,更因为母子分离,连奴婢的样子都认不出。德妃娘娘一向善良,想来也不愿意牵连无辜稚童。”奶嬷嬷哭着道。
康熙道:“德妃良善,体谅你们离家不易,又与家人孩子分离,年节赏赐给的从来不少。你夫君去年年底升职,今年年初家中又刚换了个三进院子,奴仆新买了数十人。这些,你以为是凭空而来?还是因为你夫君有能力,你婆母持家有道?”
“奴婢知道,是皇上和娘娘为了六阿哥,才对奴婢夫家施恩。”奶嬷嬷道。
“既然知道,就该清楚,享了皇家的恩,便没有稚子无辜。朕的四阿哥和六阿哥,难道就不是稚子?”康熙拍着桌子,怒道。
他原本心情还能压制住,奶嬷嬷不识相的求情,直接撩起他的怒火。火上浇油,不过如此。
他求神拜佛,日日翻看医书,用心保下的儿子,就是让个奴婢拿来为自己谋利的?
“满门抄斩,三族流放宁古塔,永不许回京。”康熙咬牙切齿道。
依照康熙的性子,恨不得九族流放。
但是,他终究有理智在。九族牵连过广,无辜过多。
也因为,胤祚和胤禛并没有真正受到伤害。
康熙话刚说完,奶嬷嬷听了后,眼皮子一翻,晕了过去。
在眼前一黑之前,奶嬷嬷终于后悔了。她后悔自己做的不够谨慎,让德妃走进六阿哥的屋子,发现布老虎被换掉。
她从小爱争,什么都要争到最好的。就连夫婿,也是从年纪效仿的妹妹手中抢来。
进了宫被选中成为六阿哥的奶嬷嬷,她继续争。凭借悉心照顾,成为奶嬷嬷里的第一人。
于是,她愈发贪心,愈发胆大。因为,她的争,让她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好。
男子可以有野心,女子为何不能有。
她开始不再在六阿哥耳边,说德妃娘娘的好。而是灌输,自己对六阿哥照顾的辛劳和用心。
六阿哥是她的奶水喂养长大,就是吃她的血肉长大。六阿哥应该孝顺她,也庇护她的夫家、孩子。
就像当今皇上,对他的奶嬷嬷夫家提拔的一样。
等六阿哥长大了,只亲近她一人。那么,她的夫家和孩子,将会从六阿哥手中,得到有里有面的肥差。
从此,改换门庭。
她会成为真正的老太君,子孙恭敬,皇子也对她孝顺。
如此人生,才不枉来世上一遭。
昏厥过去的奶嬷嬷,被小太监上前,用脚踢了踢,又用手掐了掐。还是一动不动,醒不过来。
康熙摆摆手,让人把她拖下去:“朕深恶此人所犯之罪。将朕旨意传下去,速速行刑。”
雅兰恶狠狠的瞪了奶嬷嬷一眼,听了康熙的下令,她心口的恶气,总算出了。
雅兰深深向康熙一拜:“奴婢代主子向皇上谢恩。谢皇上为六阿哥做主。”
“德妃现在情绪如何?朕派太医过去。”康熙关切道。
玛琭那样娇弱,最近又爱哭的很。身子可别出了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