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酒酒斜坐在地毯上, 顾不上让梳头宫女拆掉沉重的旗头发饰, 先倚着靠枕,好好休息放松一会儿。
“额娘累累,乌那希给额娘捶背。”贴心小棉袄乌那希,声音甜甜的,迈着小短腿绕到阮酒酒身后。
奶馒头似的小手,攥成拳头,认真的给阮酒酒捶着背。
阮酒酒脸上的疲惫和亢奋, 刹那间化作温柔。
阮酒酒胳膊往后一捞,将小棉袄抱到怀里。
“额娘的小甜心真贴心。让额娘抱一会儿, 额娘就不累了。”阮酒酒抱着乌那希,头埋在她软软的小肚皮上,深吸一口气。
吸可爱人类幼崽的快乐,和吸猫的快乐,不分上下。
尤其是,这么漂亮的女儿,是自己生的,更是打上了一百层滤镜。
雅兰笑眯眯的站在一旁,看着阮酒酒跟乌那希撒娇。
小小的人儿,话都不说顺溜,却像模像样的关怀着她的额娘。
“吉祥,美丽勇敢威武的吉祥猫猫,也过来给我抱抱好不好?”阮酒酒抱着女儿撒了会娇,目光移向一米开外的傲娇大白猫。
吉祥迈着猫步,不疾不徐的走过来,往阮酒酒膝边一躺。
人类,看你出门打猎辛苦的样子,本喵勉为其难的让你摸一摸吧。
阮酒酒欢快一笑,疯狂的撸着吉祥蓬松柔顺的毛,又揉了揉大猫猫热乎乎的肚皮。
人生的快乐,在此刻到达巅峰。
吉祥对除了乌那希之外的人,忍耐力是有限的。
在阮酒酒怀里乖了一会儿,它挣扎着要出去。
阮酒酒无奈的松开手,将吉祥放出去。
“从皇上突然当场宣布,晋封我为皇贵妃开始,一直到回到永和宫,我一直有种不真实感。整个人就像喝了酒后,踩在云朵上,脑子晕乎乎的,生怕往前走的下一脚,就踩空了,掉到地上。”阮酒酒道。
摸着乌那希漂亮的卷发,阮酒酒目光柔和:“直到现在,我才有了双脚踏实踩在地上的真实感。”
雅兰道:“奴婢只觉得,主子这是水到渠成。”
“雅兰你今儿没有被惊吓到?”阮酒酒讶异道。
她以为雅兰面上的稳重,是和她一样,都是表面克制着内心的激动。
雅兰跪坐在阮酒酒对面,她不知何时手里拿了个小梳子,帮乌那希梳顺被阮酒酒揉乱的头发。
“皇上前阵子,和你谈及生辰礼的准备时,奴婢就猜到了。听到的那天晚上,奴婢翻来覆去,一整夜没睡。再大的讶异,这么天也消磨平静了。”雅兰道。
阮酒酒回忆道:“我想起来了。难怪那天你脸色不太好。我问你是不是身体不适,你还说是前一夜睡前茶水喝多了,脸水肿了。”
“若说在您献粮种推广之前,奴婢心里还有些许担忧。您虽圣心在握,有子嗣有资历。可钮祜禄贵妃的出身,满族大姓,天然优势。奴婢不敢想皇上在封您为皇贵妃后,后妃和前朝是否能心服口服,不暗地里给您使绊子。”雅兰道。
“但是,我献粮种有功,弥补了我的出身不够高。你便没了担心,是不是?”阮酒酒轻快的笑道。
雅兰好心情的含笑点头:“是啊。有粮种铺路,主子这一步走的稳极了。”
“看来,不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要看实绩。”阮酒酒道。
雅兰短时间内没听懂“实绩”的意思,但她向来聪慧,稍稍一琢磨,就明白了。
“主子说的是。”雅兰道。
“既然靠爱护百姓,坐稳了皇贵妃的位置。咱们也不该得了好之后,就忘了功臣们是不是?”阮酒酒道。
“主子,您参与的粮种推广研究,已经造福了无数百姓。您不知道,从您说出三季稻和双季稻能够种植的那么多地区时,大殿里多少太监们都偷偷红了眼睛。太监不比宫女,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不会走入宫这条路。也许,当年他们能多一捧米,就不必进宫。”雅兰道。
守在门外的太监,听了雅兰的话,忍不住走进屋里来。
“奴才给主子磕头。主子,雅兰姐姐说的对极了。主子您为百姓们想出粮食增产的办法,奴才们都感激极了。虽然奴才们进了宫,这辈子是改不得了。但是,外头那么多的孩子们,因为您得以多了活命的机会。他们便像是小时候的奴才们,能走上奴才们当年选不了的路。看到孩子们好,奴才们心里也觉得好。”小太监哽咽的连连给阮酒酒磕头。
“咱们永和宫的奴才命好,跟了您这样的好主子,把奴才们当个人看。可宫里还有许多地方,把小太监看的连畜生都不如。这就罢了,好歹命在呢。多少人在净身的那道槛,就没跨过去。”小太监拿袖子擦了擦脸。
他知道宫里不能哭,但是想到经历过的苦楚,眼睛实在忍不住泛酸流泪。
“主子,奴才没忍住哭了,奴才一会儿就去怀恩公公那里领罚。”小太监自觉道。
阮酒酒道:“起来吧。罚什么,今儿本宫大喜,只有赏,哪来的罚。再者,你这是喜极而泣,本宫许了的。”
“你是永和宫的人,是自己人。本宫说句实话,粮种非我一人之功。我不过是从书中拾前人牙慧,提了两句,再出了些钱。在农庄种稻,四处勘查土地辛苦的人,不是我。甚至本宫那在云南的族兄,真正论起功劳,也不如四处奔走和在田地侍侯的老农们。”阮酒酒实诚道。
小太监不赞同道:“底下人本来就是要出力做事的。奴才没种过田,但是奴才小时候,家里也是种田为生的。庄稼人种田,看天吃饭,年景好收成不错,年景不好,便只能卖儿卖女,熬过饥荒。没有主子您的建议和资助,大多数一辈子不踏出村里的庄稼汉,是寻不到您实验出的好粮种的。您的功劳,就是最大的。乌雅大人的功劳,也是实打实的多。”
“再厉害的农人,最多能帮到的,也只是同乡的农田。主子您,帮到的却是半个大清的农人。”小太监垂着脑袋的眼眸里,是无比的狂热。
现在,若有人敢在他耳边说主子一句不好,他拼了命,也要砸碎对方的脑袋。
好的粮种,好的种田方法,救的是无数百姓的命啊。
阮酒酒没想到,小太监情绪能那样激动。
在万寿宴的大殿上时,她呈上三季稻、双季稻粮种推广手册时,她能感受到朝臣们灼热的眼光。
但是,那些眼光和小太监的不同。
朝臣们激动的是,这是不世功劳,是记载史册、流芳百世。
小太监共鸣的,却是当下无数吃不饱饭,饿肚子是常态的底层贫民。
那是一群被最忽视的群体,也是人口基础最庞大的群体。
天子脚下,京城繁华,再贫穷的人,只要肯出力干活,日子未必能富贵,却吃穿不愁。
而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有无数勤劳肯干,不怕辛苦的人,面朝黄土背朝天,锄头在田地里挖了一次又一次,汗水滴了无数,还是吃不饱肚子,养不活家人。
这能怪命吗?怪投胎投的不好,生在不够繁华的地方吗?
阮酒酒深吸一口气,她已居高位,乌雅氏一族的人脉,经此之后,必然更愿意为她所用,听她吩咐。
她终于可以除了做施粥、捐银给慈幼堂这些事之外,更大更多的事情了。
“出去洗把脸吧。虽然主子不介意,你走动时也避着些人。规矩能不破,还是不要破的为好。主子仁善,莫要让其他人瞧见了,由此生了胆子,行事散漫大胆。并非我严苛,宫里守规矩的人,才能活的久,是不是?”
在阮酒酒被小太监的反应触动,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时,雅兰小声嘱咐着小太监。
小太监懂事的点点头,他再次用袖子仔细把脸擦一遍。
还好,为了在主子面前不损形象,他只哭了一点,没有流鼻涕。
“奴才明白的。主子宽和,奴才们更不能因此而不懂规矩。永和宫的宫人走出去,代表的是主子的脸面,绝不能给主子丢脸。尤其主子晋封了皇贵妃,奴才们更要守好规矩,不让外人寻到错处,坏了主子的英明形象。”小太监神情坚定道。
雅兰微微一笑,从荷包里给小太监掏了一锭碎银子。
份量不重,大概是一两不到的样子。
“你有这份心,很是不错。以后多往怀恩总管面前走走,露露脸。”雅兰提点道。
小太监不好意思收银子,却被雅兰强行塞到他手里。
“姐姐我不缺这么点银子。这银子,赏的是你的忠心。你若能一直如此,往后日子会更好的。”雅兰明示道:“下去吧,这里有我服侍着主子。”
小太监听话的退下,走的蹑手蹑脚,不敢出声打扰到陷入思考中的阮酒酒。
“雅兰,你说,我在江南开个纺织工场,为谋生的女子们提供一处工作场所和庇护,如何?”阮酒酒道。
第382章
阮酒酒想了想, 这个时候好似很少有工厂的说法。
不待阮酒酒解释,雅兰表明自己听懂了。
“主子说的是纺织作坊?”雅兰问道。
阮酒酒点点头:“皇上亲政以后,一直在大力推广棉花种植,各地的蚕桑业, 皇上也十分重视。衣食住行。粮种之上, 我已尽了全力, 再也没有其他主意。以后的粮种培养, 还要看工部的农官们。术业有专攻,他们才是专业的人才。但在衣物布料上,我倒是还有点儿想法。”
雅兰蹙起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却没有想出个结果。
“主子, 官府中已有江宁、苏州、杭州三地织造署,负责管辖监督当地织造坊,订购布料, 征收织造税费。民间纺织与官营作坊相对,未必能得支持。”雅兰果然聪慧。
哪怕因为身份的设限, 雅兰对前朝政策一无所知, 却敏锐的察觉到官营与民营的竞争对立关系。
阮酒酒赞许道:“雅兰若为男子,得以读书考官,定然能在朝堂上大放异彩。”
雅兰少见的被夸红了脸,她红着脸,强行让自己冷静理智道:“主子,奴婢知道您一心想要帮扶女子,让女子能在这个世道上独立站稳。但是, 您千万不能为此而冒险。若是建一个小的纺织工坊,倒是无妨。可依着您方才话里的意思, 是要建一个大纺织工坊,吸纳大量平民女子到工坊里做活。这般一来,规模怕是不会比官营的织造署小。后宫不得干政,官不得与民争利。纺织工坊的建立,与粮种研究不同的。”
阮酒酒道:“去年江宁织造曹大人的夫人,曹夫人携女进宫时,我询问过一些。江宁织造署管辖之下,官营织造房舍大约在数百间,每一处设有不同类型织机六百至八百张,机匠大约有两千多名。”
“官营生产的布料是官布,因此对机匠工人的技艺要求极高。我想建的纺织工坊,以普通棉布为主,不需要会多少花色技巧。布匹销售的对象也是普通百姓,价格廉价。比对着官营织造管辖下的工坊,我所建的工坊,规模可以较之少上一半。如此,也能招收一千名女子。而工坊所盈利的银两,剔除成本、税费,将七成交给皇上的。以表我无其他心思。”
“雅兰,你担忧的这些,几年前我就想到了。所以,从前我从未提过这件事,也没有去想。如今,我已是皇贵妃了。除了太皇太后和太后,天下女子中,当是我的地位最高。我占据着这样高的位子,理当去做些什么,庇护和我性别一样的女子们吧。”阮酒酒道。
雅兰从阮酒酒的话里,听出了不确定。
“奴婢还是想劝主子三思。既然主子已经等了几年,不若再耐心等几年。四阿哥待主子至孝,等四阿哥能进朝堂时,主子将此事交由四阿哥去办,不是更好?既不会让皇上误会主子身居后宫,却对前朝外事有野心图谋,也能为四阿哥积攒功劳政绩。”
“主子,位高才易倒啊。凡是与钱利相关的事情,一旦做的好了,必然会动了旁人的利益,那就是生死之仇了。再者,乌雅氏的势力也需要时间沉淀,才能稳固下来。主子和乌雅氏此时,都不宜再动了。”雅兰道。
乌那希乖乖的靠在阮酒酒怀里,大人们说的话,好复杂,她一句都听不懂。
但是,她听懂了“四阿哥”。
别人都是这么叫四哥哥的。
“四哥哥,好。”乌那希奶声奶气的喊着。
阮酒酒明澈的双眸,因为雅兰那一番语重心长的劝说,而失神着。
乌那希一声喊,将她从迷茫中拉了出来。
阮酒酒双眼弯弯,望着可爱的小女儿。
“好。你四哥哥最好。”阮酒酒回应着乌那希。
是啊,雅兰说的没错。
是她一时被康熙的偏爱和大方,冲昏了脑袋。
挥斥方遒,满心气概,却忘了养在华丽宫殿里的金丝雀,怎么可能被允许成为飞向天空的鹰。
金丝雀没有资格飞出牢笼,不能生出对天空的向往,不能生出利爪,有伤人的能力。
就像小花园里被圈养着的大白,它生活的地方应该无比广阔,有丛林花海小溪和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