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恩还没来得及继续,就感到安塞尔的手轻轻覆上他的脸庞,或许是因为刚刚捧着茶杯的原因,掌心带着火热的温度,让他的皮肤与心脏颤抖了起来。
安塞尔的手慢慢向后,托着他的后脑,将他的头压下来,维恩的睫毛颤动着,好像要从梦中苏醒的人。
滚烫的掌心让维恩觉得后颈上有一个燃烧的太阳,接着,整个人都被柔软蓬松的毛毯包裹住,水分被迅速吸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唇上又被温热的触感覆盖,淡淡的清香不属于任何香水,就那么缓缓地侵占着他的呼吸。
他感觉自己被两个太阳夹在了中间,热得几乎要出汗了。
一吻结束,嘴唇分开,维恩有些迷恋地追了一下,然后睁开眼,声音有些嘶哑:“安塞尔……”
“我爱你。”安塞尔郑重地看着他,“不论你要向我确认多少次,我都是这个回答。”
“你可以一直问,一直问到你相信,一直问到我们都老去,问到死亡将我们分开,我也会用分解掉的声带从坟墓的石板下回答你的。”似乎是觉得气氛太沉重,安塞尔笑了起来,声音轻轻的,温暖的手掌却一直紧紧地拉着维恩的手,放在两人盘起的腿上。
“那太可怕了。”维恩破涕为笑,心里却更难受,安塞尔只比他大两岁,却好像笃定了自己会比维恩更早死去。或许安塞尔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却还天天拼成这样。
维恩低下头,还笑着,声音干涩地几乎要听不出来:“你要好好活着,你要长命百岁。”
“什么?”安塞尔捏捏他嘟起来的脸。
维恩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拥抱,将脸埋在他火热的皮肤上,心跳顺着腹部传来,有力、安宁。
死亡不会将我们分开,他想。妍衫艇
他的眼神深深的,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偏执与疯狂。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68章 维恩(六十八)
本以为这场宴会要不欢而散, 可没想到两人刚洗完澡出来,就碰到艾伦来通知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有些疑惑地打开房门下楼,威廉正低着头站在扶手边, 闷闷不乐。
安塞尔走过去, 还没有说话, 威廉就先一步抬起头, 那张英俊的脸上有几块淤青, 嘴角破了一块, 看上去很可怜。
维恩见他都这样, 一下就明白托雷应该模样更惨。毕竟两世下来,维恩还没有见过威廉在打架方面吃过亏。
“抱歉。”威廉声音低沉地开口,看了看安塞尔, 又看了看维恩, 眼里满是自责,显然也是知道玉片的来历。
等看到维恩摇摇头, 安塞尔才轻轻安慰道:“不是你的问题。”
威廉的眉头依旧皱着, 好像沉浸在某种思绪之中难以自拔,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 他二十三余年好不容易维持稳定的内在精神世界, 突然有了一丝裂缝,他似乎有一丝明悟, 将要挣开蒙昧幼稚的躯壳,却又觉得这种前进有些疼痛, 因此踌躇不前。
或许多少年后, 威廉猛地回首人生的转折点时, 会忍俊不禁地发现,一切竟然是从一次恋爱中的争吵开始的。
来到大厅, 托雷坐在餐桌旁的等待区,同样挂着彩,看来这些贵族在打架的时候可没有什么绅士风度,和市井混混一样拳头往脸上招呼。
他的那群跟班围在身边,小声说着什么,维恩猜他们也觉得有些丢脸,再怎么说大家都是贵族,起了冲突甚至动了手,却还留下来吃饭,实在说不过去,事实上,维恩也很好奇,为什么托雷能忍得下这口气。
看见他们两个人下楼,那些贵族少爷们都住了嘴,神情不悦地起身前往餐桌落座。
“你怎么还不走?”威廉语气有些恹恹的,抛下那些尊卑之分的念头,托雷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他倒没有那么畏惧。 托雷按了按颧骨上的淤青,呲牙吸气,语气反而平和了不少,老老实实地答道:“我被禁足了。”
他看起来很郁闷:“下次能出门就是八月的议会了,不过那个忙很久,又是开会又是演讲的,根本没有时间玩。”
“你又做什么了?”威廉客套地问了一句,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宾客入座。维恩的注意力却被吸引了,托雷好像也察觉到一双明亮的绿色眸子带着好奇盯着自己,自知理亏,不自在地避了一下视线。
“我什么也没做!除了……”托雷含糊地带过去,之前两个人断交也是因为他收买法官,“但应该和那个没关系,父亲之前也没有因为这个罚过我。”
“如果不是你做了什么,那就是大公做了什么。”安塞尔突然开口,眼神沉静。
维恩被安塞尔突如其来的鲁莽吓了一跳,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西装后摆,大公毕竟是诸侯国王,背后非议也是不小的罪证。
托雷皱起眉头,似乎本能地想要反驳,但随即把所有的话咽下去。
为了防止话题继续跑偏,威廉赶紧招呼他们落座。
托雷是主宾,而安塞尔作为威廉的挚友自然地坐在了主陪的位置,和托雷面对面。
维恩的地位算不上重要,按着规矩,坐在了长桌靠下的座位。
在来这里之前,安塞尔特意给他请了礼仪老师,教他一些常识,使他不会露怯,虽然其中大部分维恩都在前世的耳濡目染中学会了。
维恩在心里想着安塞尔刚刚的话,手上习惯性地将自己盘子里安塞尔不吃的洋葱挑开,余光瞥见一排女仆端着果盅上前。
菠萝,又被称为“黄金果”,因为其金灿灿的模样以及保存难度,一度被当做贵族地位的象征,也是待客的最高礼仪。
托雷身边的女仆容貌俏丽,体态优雅,以前经常跟着艾伦一起出现,所以维恩对她也比较熟悉。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她将果盅放在托雷面前时,手微微颤抖,动作比旁边的女仆慢了一点,秀丽的眉毛上似乎还沾了点汗水,偷偷看着托雷。
维恩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托雷慢慢打开盅盖,冷气一下升腾起来。
他拿起旁边的花朵形状的金勺,正要开始吃,耳边突然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安塞尔旁边的女仆不小心绊了一下,打翻了果盅,正慌乱地道歉收拾。
安塞尔微微挪开椅子,弯腰递给对方湿毛巾来包裹碎片。
“把我的这份给他。”托雷盖上盖子,示意女仆端走。
像这种特制的料理,尤其是夏日含冰的甜点,都是按照人头准备的。他对菠萝没有太大的兴趣,便主动让了出去。
女仆的脸色不太好看,肉眼可见的苍白,她犹豫地两边看了看,终于下定决心又端了起来。
“不用了,托雷王子。”安塞尔轻笑着开口。
女仆松了一口气,正想放下来,又听到托雷冷冷地开口:“给他。”
安塞尔对托雷这种独断的态度有些不满,嘴角很冷淡地平着,顾及坐在中间的威廉的面子,还是道谢没有再推脱。
女仆将果盅端到安塞尔身边,手好像没有力气一样一松,手中的餐盘又要摔落,旁边忍耐很久的威廉一把接住,放在安塞尔的盘子上,语气不悦:“今天一个个的都怎么了,东西都端不稳?”
看了许久的维恩坐不住了,离开座位走过去,他看得分明,那个女仆是故意想要打翻的。
维恩和这些娇生惯养的贵族的一个不同就在于,他从来不惮以最深的恶意去揣测他人。
“表哥。”
安塞尔正准备拿起勺子,维恩悄悄出现在身后,趴在他的椅背上,压低声音:“这个好好吃,可以给我吗?”
安塞尔有些疑惑,不过想起维恩可能真的从来没有吃过这个,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一眼托雷。
托雷不想在这种小事上置气,默默地点了点头。
维恩将盅碗里的那块果肉连着糖水吃掉,然后笑眯眯地靠在那,听他们说了一会话,便起身离开去洗手间。
刚进洗手间,还没来得及关门,他就脸色大变,冲向洗手池,将嘴里含着的食物全吐出来。
大意了。
才含了一会,舌头就开始发麻,眼睛发花,他猜测有人下毒,却没想到会下这么烈的毒。
他抬起头,镜中的青年脸色苍白,泪眼朦胧,嘴角挂着污渍,好像被雨水摧残的玫瑰,破碎又美丽。
艾伦听到动静走了进来,一下被维恩的狼狈吓到,声音一下提高:“你,你怎么——”
维恩连忙竖起指头在唇边,做出“嘘”的动作。
艾伦话还没说完,身后的门一下关上。
只见安塞尔神情冷峻地站在门口,“有毒?” 维恩主动讨要食物,他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一想方才托雷还因为两人亲近而发难,维恩不至于为了一点口腹之欲,不知轻重。
于是他耐心地等待着,以为趴在椅背上的维恩会和他悄悄说些什么。但是没有,只等来了维恩匆匆离去,头也不回的背影。
他的心猛地一沉,也没有心思应付社交,跟着找了个借口,追了上来,正好撞见这一幕。
维恩有些难受,将双手的大拇指用力握在四指之下,克制住想要呕吐的感觉,挣扎着要开口。
安塞尔几步上前,利落地将维恩抱到干净的水池上,靠在自己身上,手上快速地掰下一些新的肥皂,兑进水里,调制催吐的肥皂水。
靠在安塞尔的怀里,维恩一下放松起来,他总是有这种感觉,好像看见安塞尔,一切都不用再担心,会迎刃而解。
艾伦也冷静下来,安塞尔边给维恩灌下,边吩咐艾伦:“去厨房拿罐牛奶给我,顺便通知厨房,最后的大菜先不要上。”
大菜一般是整只烤猪或者烤火鸡,这样菜上来,晚宴才算是进入重头戏,在此之前,客人没有特殊情况,是不应该提前离席的。
艾伦明白他的意思,连忙点头。
安塞尔满脸心痛地帮维恩顺着气,声音却愈加冰冷:“不要惊动任何人,把府邸围起来,谁也不能放走!”
“是!”艾伦猛地立正,平时憨憨的脸庞骤现一股凌厉之气,让人突然想起,他在卡斯迈府中是贴身男仆,然而在第二步兵团,则是上尉的副官。
大厅之中,离席的两位迟迟没有出现,连带着周围的仆人也越来越少。 中途艾伦出现了一下,轻轻俯在威廉身边耳语了几句,威廉面色不变,反而和托雷畅谈了起来,只是他们的声音越快活,晚宴的气氛越冰冷。
有些人喝着冷果汁,头上还渗出汗水。
传菜停滞了一般,客人不满了起来。
两个胆子大的年轻人站起身,表示了自己想要离场的意愿。
这场宴会让他们非常不满意,不仅丢了面子,挨了打,此时还受到了怠慢。紧接着又有几个贵族小心翼翼地附和,大概是天色也不早了,想早点回家。
威廉好像没听到一样,慢条斯理地切着牛肉,刀尖很不寻常地划过盘子,听起来就像磨刀。
托雷嗤笑一声,抬起灰色的眼睛,冷漠又戏谑地看着站起来的几人,声音低低的,却又让每个人专注地去听:“急什么,正菜还没上呢。”
这下,所有人都意识到不对,慌张地对视。
“没事。”威廉丢下刀叉,发出“叮当”的脆响,“想回家嘛,理解,你们先走吧。”他的声音温和,嘴角带着笑,浅蓝色的眸子天真又明亮。
那几人犹豫着,见托雷没有阻拦,咬咬牙似乎想要早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匆匆告辞。
托雷和威廉带着微不可见的笑容看着他们走到门口。
为首的年轻人推开门,门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
“咔嚓”一声闪电劈落,正好将门口一整排警卫照得惨白,好像地狱的使者一样可怖。
警卫身后的空地上,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举着伞,暴雨从伞沿瀑布般落下。
那个金发的温柔贵族,看不清表情,左手平举,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们。闪电将他的一只眸子映得好像金色的火焰。
几人骇然,不知所措。
黛儿早就意识到一切,此时还是被惊到,视线仓皇地从安塞尔身上移到威廉那里。
只见威廉笑着冲她无声地比了口型:“把耳朵捂上。”
黛儿条件反射地捂上耳朵,就见威廉猛地起身,从坐垫底下抽出点三八左轮,连开五枪。
五枪全部打在那几人的脚边,其中几个腿一软跪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