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一直在下, 张千机把传讯详细地说完之后,便不再开口。而卫五, 端坐在东首的圈椅内, 杵着腮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们面前的火盆子里,木炭燃烧发出“噼啪”之声。
整个屋子里被火光照亮, 透着暖色的光, 映衬着窗外的纷飞的大雪, 显得尤为明亮。虽然外面是一间棺材铺子的样式,里头却别有洞天,像是某个秘密的堂口。
大雪天里, 秘密会集。
“看来这场战争,我们确实赢得太漂亮了。”卫五道。
“爷你倒是认为是图门公主派人做下的?大巫在戎狄境内得罪的人很多,何况公主又已经是他的继承人,此时出手,颇有些……”
“得不偿失?”卫五摇摇头:“戎狄与我们不同,何况图门公主从来都不是个冷静的人。弥雅容在戎狄语里头既是‘如火的烈马’,又有‘疯子’之意。老三,你以为,她为何要夺下言城?”
张千机眸色沉沉,眼前瞬间翻过了千万卷关于戎狄大巫和图门弥雅容的案卷。
他沉默的时候,卫五却没有给他机会继续沉思:“她是为了她的哥哥,翊魍自从阔野一战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之后,这位公主多次前往中原,亲自寻找哥哥的下落。”
“甚至,她出手攻击了我和江俊,让我们坠落下了深谷。”
张千机眼前一亮,脑海中所有散乱的线索,仿佛突然被一根线串起,那个割断了吊桥的黑影太过诡异,他们千崇阁在中原调查——都没有找到任何可循的痕迹。
若是为了翊魍,张千机倒有些明白了:“怪不得——”
怪不得、戎狄的大巫会突然暴毙,因为岭北和言城一战失败后,大巫其实根本不支持图门公主继续同锦朝对抗下去。
然而弥雅容并没有找到她的哥哥,所以她绝不像罢休。
甚至,她等不了那么久,等不到大巫退位、等不到大巫自然老去,就想着要夺去戎狄最高的权柄。
只是为了一个哥哥?张千机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女子未免太过疯狂。
“但,不是说戎狄的大巫都要经过神明的认可么?”江俊皱眉看着卫五:“图门弥雅容如此夺位,难道就不怕……不怕被神明诅咒,然后劈死在神坛上么?”
“你信戎狄的神明么?”
“……”
卫五这个问题当真是把江俊难住了,如果他问的是“你信神明吗”,江俊可以明确地回答说“不信”,因为他信奉科学和唯物论,不相信封建鬼神。
但是卫五强调的是“戎狄的”神明,所以江俊一时间不知要如何作答。
“神明,不过也是上位者编出来哄骗百姓的小把戏罢了,”卫五却挂着一抹冷笑,满眼都是冰冷的嘲讽之意:“若头顶三尺真有神明,那凌承为何至今还活得如此嚣张恣意?”
“若老天真的有眼?前世的我,如何会落得那么悲惨的下场?”
江俊眨了眨眼睛,手动给卫五同志比了心。
君言甚有理,吾尽无语对。
剧情大佬本来就不讲道理,为了宠渣贱亲儿子、不惜搞出了一台先虐受再虐攻,虐身虐心狗血乱飞的耽美大戏,套路完他们这些炮灰、又继续套路凌武。
所以也不怪反派BOSS凌武同志在经历了一场[卧槽什么鬼]的前世后,今生竟然对着天道和封建神明,说出了如此惊人之语。
可以的。
江俊觉得凌武这样的觉悟在现代肯定可以做个社会主义接班人,在万恶的“旧社会”倡导革命肯定属于“开蒙”比较早的那一批人。
“所以,所谓的被神明认同、大概也是人为的做戏?”
江俊学乖了,没有接直球回答问题,反问了卫五一句。卫五似乎很是满意江俊的话,站起身来,笑着说道:“那种小把戏,尔朵其实也会。”
伯颜部落中的那个女战士?
江俊依稀记得卫五曾经说过尔朵的命格也是大巫转世,如果赶在图门弥雅容之前,把尔朵的命格公之于众,那么图门公主是否会弄巧成拙、为他们做嫁衣。
“好了,老三,”卫五拉起还窝在座椅内的江俊:“大巫的事儿就教给你去处理,阿鲁浑知道要怎么做。至于那些小把戏,你可以却羽城,让秦深出面帮忙。”
张千机也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躬身应是,却又抬头看了卫五一眼:“那么爷您呢?比起我,精通戎狄语言的您,似乎同阿鲁浑直接沟通、会更好些吧?”
“我?”卫五此刻已经自然地揽着江俊的腰,他笑了笑:“老三呐,爷我可忙得很,忙着陪媳妇热炕呢,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和个粗人计较那许多。”
江俊:“……???”
“春宵一刻值千金,还有——”卫五又补充一句:“明早你的人,没有我的命令,就不要来扰我们清梦。”
张千机嘴角抽了抽,看着卫五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具”,低下头扑闪了两下眼,在心里想的却是——必须要让弟弟重新给他们的爷做一张脸,这种面无表情耍流氓的场面……
实在是太考验。
考验他们的定力,考验他们不能当场笑出声来。
不管张千机忍笑得多么艰难,卫五都只当没看见地搂着满脸开了染缸的江俊一步三晃地逛进了“棺材铺”的后堂,绕过一个被白雪覆盖的小院落,一间点着橘灯的木屋跃然眼前。
木屋两层,进门的时候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暖流。
屋内早就生好了火,屋后还有一个漂亮的露天温泉。泉水旁边摆放好了一黑一白两套新的衣袍,木屋的二楼上铺好了厚厚的床褥,而一层的桌案上、正温着一壶美酒。
伴随着门口暖流四溢的,自然还有酒。
闻着那香醇的酒香,江俊弯了弯眼睛,扭头看向搂着他的卫五:“早有预谋?”
“是准备充分才对。”
卫五这么说着,一伸手却撤去了他面上的伪装,露出了恭王凌武原本带着侵略性的英俊面容来。如鹰的眼眸里,闪烁着极为深邃的光芒。
“今夜已经喝了那么多酒,”江俊抖落狐裘上的雪,慢慢地抬起酒器来,斟了两杯酒:“怎么?还不够?”
“酒,是永远都喝不够的。”凌武走上来,从后圈住了江俊的腰。
“没想到,你堂堂王爷,竟然是个大酒鬼?”
“你就是我的酒,”凌武缱绻的吻毫不客气地落在了江俊的耳畔颈侧:“永远都喝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