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再见到他吗?”
混沌里,谢臻听到一个声音。
“你是何人?”
“你在与世界对话。”
“你想要什么?”
“我只想纠正错误的历史轨迹。”
“何为错?何为对?”
“黎铮执掌大黎王朝数十载,官民生活兴盛昌隆,膝下子孙后代和睦,皇储优秀聪颖,平安喜乐无忧而百年。此为对。”
谢臻心里因为这个声音的描述而微痛,那样明媚温暖的……
“这是纠正后他能回到的历史?”
“是的。”
“……那我呢?”
“谢王一代贤臣,辅佐君主忠心不二,君臣佳话传极一时。”
谢臻闭了闭眼,“我该付出什么?”
……
那道声音不见了,就在谢臻慌乱起来、以为机会在手边溜走之际,一道光穿透了这片混沌,谢臻猛地睁大眼睛,面前一双巨大的、竖直的野兽瞳仁正直直地盯着他猛瞧。
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如此巨大的一对瞳仁,这头野兽该有多大?温热而湿润的气息不断地打在他的身上,吹得他身上的白色毛发都扬了起来。
……
谢臻呆滞地转动了下眼睛,白色的毛发,他身上的。
他这是变成了什么东西?
在他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头巨兽伸出红色的舌头一下一下舔着谢臻,谢臻只觉得身上微微疼痛,那舌头上的倒刺勾得他下意识扭着身体躲避。
“呵呵,小家伙挺精神。”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谢臻停下了动作,费了些力气扭动着脑袋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是一个身材欣长,披着火红色动物皮袍的男人,男人勾着大大的嘴角,慢悠悠地走过来,伸出一根白玉似的葱白指尖,在谢臻的毛茸茸小脑袋上微微一点,谢臻只觉得一股困意席卷了他的全身,而他生不出丝毫反抗的意识,便任由自己沉入一片安静中去。
那头巨兽温柔地看了眼窝在自己怀里的谢臻,小小的白色的一团,颜色纯得没有一丝杂色,就像一个缩小版的他。
男人眨眼间化作一头火红色的九尾狐狸,把白色的巨兽和谢臻一起纳在自己的尾巴之下,他伸出舌头舔舔巨兽,又舔舔谢臻,这是他们的孩子,注定了不同寻常。
谢臻有力气开始打量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已经有两百岁了,对于这个出乎意料的年龄,谢臻起初是震惊的,后来随着时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去,他从震惊一点点变得漠然,到最后,他对时间的感知仿佛也变得迟钝了。
重活一世,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那个曾经在混沌中喊醒他的声音在这两百年间未曾出现过,他便只好每日随着自己的两个父君进行不曾停歇的修行。
当年在他出生那日看到的巨兽是他的父君之一,族承白泽;而那个穿着火红色皮毛大氅的男人是他的另一位父君,族承九尾狐,是现今仅剩的一头九尾狐。
谢臻也是一头九尾,只是现在他只幻化出了两条尾巴,又因为白泽血脉的强大,和九尾的血脉时常冲撞,导致他到现在化形都不太稳定,时不时就会露出马脚。
说到化形,谢臻的狐狸真身可以说是很好看了,一身淡白带着浅浅银辉的皮毛如月华般清濯,四肢健壮有力,可以看出未来长成一只成年九尾狐后必定是神武无比。
白泽在谢臻两百岁的时候,总爱玩自家儿子化了半人型后露出的白色的软绒的耳朵根,谢臻躲了几百次后,倒是对于自己课程表上防偷袭的那门课心得颇多。
当谢臻在这个世界度过他的第三个百年诞辰后,他终于把化身的诀窍掌握得更加纯熟了,让两个父君哭笑不得的是,谢臻对化身掌握得有多么毫无天赋,那么他对其他神诀的掌握程度便有多精绝。
白泽叹了口气,手指落在谢臻一头黑发上——没有狐狸耳朵好让他揉了,他便轻轻揉了两下儿子的头发,三百岁是道坎,年过三百的小妖兽都该出世历练了,白泽舍不得,九尾也舍不得,他们山下那些修成精的妖爸妖妈都舍不得,奈何老规矩破不得,白泽和九尾站在谢臻身后,轻轻把谢臻往外推。
谢臻也挺舍不得这世的两个便宜父君,说来这两个便宜父君反而和他相处的时间最久,感情比之亲生父母还要深厚些,他安静地轻轻抱了抱两个父君作为告别。
“隔了上千年,又有一头九尾要出世了,不知道这千军山之外的世界如今变成了什么样。”九尾轻嘘了一声,见白泽没理他,稍稍撇嘴,跟着白泽一起看着乾坤镜,看着自家小白狐端着步子挺直脊背正正经经走下山,他转转镜子,看看从其他各个方向下山蹦蹦跳跳的小妖兽,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弯起嘴角。
他们家的小白狐真是,看着都不像是才三百岁的小妖兽。
谢臻要是知道九尾的心思,估计得炸。前世作为正常人类,活了三百年还跟个小孩似的那得是多“返璞归真”了?
他下山的路上遇到了不少同类,他隐蔽了身上承了九尾和白泽血脉的特殊气味,装成寻常狐妖混在小妖兽群里,听着边上几个小妖兽叽喳起来完全不输于怡红院里那些莺莺燕燕的聒噪,心里开始后悔起来。
其实他一个人走也挺好,要不是临行前白泽希望他能和同龄妖兽结伴,免得孑然一人形影单只的孤单,照他的脚程,估计早就该到山底下了。
谢臻郁闷自己一时间的心软,怎么就答应了这世的便宜父君的要求?白白给自己找不痛快。
谢臻听着边上的桃花精又开始对自己的模样评头论足,眉间皱得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谢臻谢臻,你是狐妖的哪一脉?我认识一头红狐狸,那厮说他那一脉往上数个七八代就是大名鼎鼎的九尾狐王,但是我看他长得还没你好看呢。”桃花精陶桦一点都没看谢臻的脸色,自顾自说道,她天生就喜那些长得好看的人,看见谢臻就忍不住往人身边凑。
狐妖一脉幻化出的人形都难看不到哪里去,不过向来都是力量至上血脉至纯者,幻化出的人形越好看。
谢臻微微皱眉,离陶桦稍远一些,自古男女授受不亲,这小妖兽却连半点害臊心都没,总爱往他身上粘。他冷淡道,“我也不知自己承何一脉,天为父地为母。”
哪来的野狐狸也敢说自己祖宗是他那便宜父君?他家父君三代单传只有他这一枚战斗果实好么。
陶桦一听讷讷“哦”了一声,天为父地为母,这不就是小孤妖么?陶桦不好意思再说这个话题了,戳妖痛脚的事情她才不做。
没了陶桦缠着谢臻,谢臻觉得瞬间神清气爽了不少,看着山下隐约有了人烟,世间烟火的嚣杂声也一点点传了上来,他不由得脚下步伐加快,有点怀念自己记忆里三百年前的大黎。
他不知道三百年过去了,大黎是不是还在,那个谋窜权位的反贼一氏如今是不是成了皇亲国戚。这样想着,心里渐渐涌起一股愤恨,同时却又生出深深的茫然无力。
就算大黎还在又如何?黎铮早就投胎转世不知去哪儿了;就算反贼一氏如今成了皇亲国戚,他又能怎样?当年杀了黎铮的公傅早就成了一堆白骨。
谢臻一边下山一边想着自己这一世活着是为了什么,不知不觉随着那些小妖兽一同到了山脚下,心里却什么答案都没有。
“哇,你们看你们看,这肯定是我老爹说的公交车!又高又有圈圈!”
谢臻听见周围突然爆发出的一阵喧闹,下意识抬起了眼睛,他猛地一缩瞳孔,这轰鸣着跑过去的巨大铁疙瘩是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