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那鸷鸟大凤,身形庞大、性极凶悍,一展双翅,遮天蔽日,振翼而飞,大风忽起,风力极强,竟将道旁大树刮得连根拔起,处处莫不人仰马翻。
又有封豨,生得野豕之形,本居于水泽之中,为司雨之神,性贪婪,所到之处,淫雨无度。此番那封豨现形,此处登时阴云密布,大雨倾盆。众军被淫雨浇得东倒西歪,莫不寻了那山石之下避雨不迭。
此番四兽逞凶,周遭众军士再无胆敢近前之人,纷纷退往一旁,恐平白命丧。四王子护住大公主退往避雨之处,却见那大道中央,蚩尤对面,惟三王子伫立雨中,不闪不避,任淫雨从头浇下,将他浑身淋了个湿透。他双眸紧闭,抬首仰面,任由冰冷的雨线浇于面上,似是对虚空之物喃喃说道:
“这便是你欲见到之景?”
“血流漂杵、命如草芥……”
“你于这土地之上所造之孽,只如修罗地狱重现,天亦难容!”
“此乃生我、育我之地,我既为中土之民,自当以己之命守护此地此民!”
语速虽缓,语气甚坚,道完此话,三王子复又睁眼低下头来,直视对面的朌坎,再度开口:
“此番便由我亲手了结此事!”
随后三王子向一旁伸出手去,说道:“四弟,将句芒神弓递来。”
四王子闻声,随即将手中神弓扔向三王子,大公主见状,喜道:“三弟手中尚有祝融神矢,此番神弓加神矢之力,定能一举诛杀蚩尤!”
三王子抬手接过神弓,另一手从随身箭筒之中取出那支祝融神矢,缓缓搭上弓弦,将箭头对准对面的朌坎。
“我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将箭头指向你……”
“……我以为,你我二人会永远携手相伴……”
而对面的朌坎见罢此景,仍然面无表情,甚至未尝如之前四王子攻击他之时那般抬手运起护身罡气。惟静静伫立于修蛇之上,淡然回望着三王子,只眸中闪过几许波动,如真如幻、暧昧不明,仿佛镜中之月、水中之花,只是一闪而逝,复又平静如水。
然正是这般场景,令三王子挽弓之手不禁颤抖,心如刀铰,宛如窒息。而本安静栖息于三王子怀中的阿蚺似是有所觉察,亦飞快地蹿出衣襟,一股脑儿地缠上三王子手臂唤道,欲劝阻:“殿下住手,主人虽为蚩尤附身,然到底仍是主人之躯,若殿下以神器之力杀之,主人惟有神形俱灭一途!……”
“……”随后惟闻一阵抽气之声混合着沉重的呼吸声传来。
见三王子一动不动,断然不肯停下之状,阿蚺索性张口,猛地咬住三王子手臂,死命咬住不放。然因了失去朌坎灵力支持的阿蚺惟有鳝鱼那般大小,更非毒蛇,不生牙齿,遂那咬合亦是不痛不痒,便连伤痕亦难留下。
阿蚺曾道它是少年的显性人格,时而没心没肺、冲动莽撞,时而又坚定执着、无所畏惧,却对自己全心全意、始终如一。只如今,却由自己亲手结果少年的性命,这个对自己最好亦是自己深爱之人……
念及于此,三王子顿觉宛如浑身力气便要丧失殆尽一般,只不知支持自己站立于此的到底为何物。
曾经定前盟约终身,哪知生离死别今日现;
心惨惨,神思昏昏;
千回百转愁肠断,拉弓之手难抬动。
眼前兜兜转转、循环闪现的,俱是距离之后,那张早已烙入灵魂的熟悉容颜:
尚记取豫城西南的树林,将自己从枭阳人手中救下的少年,轻轻拈诀,化去自己身体的异状之时,治愈之术的暖流熨帖而过的温度;须念及出海寻药,浮岛之上并肩谈心的少年,同对青空碧海,共看浪起涟漪,令自己头一回敞开心扉,诉说自己深藏于心的志向与渴望;难忘怀月夜之下、黄池岸边,少年小心翼翼的期许;永惦念商星之下、盼水之畔,少年满面羞涩、细若蚊蝇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