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萱儿见到舅舅就露出了笑脸。
叶正平牵着郝萱儿往家走去,快要走到时,就见有个蓬头垢面的人在自家门口鬼鬼祟祟。叶正平立刻把郝萱儿往自己身后一挡,问那人:“你来这做什么?”原来,这人正是郝萱儿的父亲郝大善人。
郝萱儿从叶正平身后露出一个小脑袋,但又迅速缩了回去。
小姑娘明显是被吓住了。她原本就特别怕郝大善人,即便这是她的父亲,更何况大善人现在的样子实在狼狈。大约是家里没人帮他打理吧,他身上的衣服都脏兮兮的,脸上还有两块被人揍了以后留下的乌青。明明只有几个月没见,郝大善人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整个人已经没什么精气神了。
“我、我……”大善人搓着手说,“你姐姐都还好吧?”
叶正平实在懒得理这位前姐夫,但他经历过了这么多事,也知道人言可畏,就没有直接对着大善人破口大骂。他四下一扫,见那位挑货郎跟上来了,似乎要出村子,便对郝发才说:“你难得来一回,别的先不说,给萱儿称一斤糖吧?萱儿到底是你的女儿,虽然现在跟着我过活,但是你做亲爹的……”
郝发才身上现在哪里还有钱啊!他就快要连自己的房子都保不住了!
善人的脸皮不够厚,一斤糖就把他吓走了。
叶正平叹了一口气,牵起郝萱儿的手,说:“舅舅给萱儿买糖吃。”
郝萱儿摇了摇头:“不要吃糖……”她什么都不要,只求能永远住在舅舅家,再也不回郝家村了。
叶正平摸了摸郝萱儿的头,去挑货郎那里称了三四种糖,加一起也有一斤多了。挑货郎好容易做成了这笔生意,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下去过。等到钱货两清,挑货郎重新挑起担子,快步出了叶丘村。
挑货郎一口气走出了十里地,便看到一处小林子。林子的隐秘处停着一辆马车。这人把担子往马车上一放,扯了身上的粗布短打,露出里头贴身的锦衣。赶车人对他唤了声“爷”,就赶车去了京城。
两个时辰后,整理好的消息被送到了皇上的案头。
郝大善人一生求名,等到他的事终于上达天听了,却不是因为他的善名了,而是因为他现在凄凉的境遇,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皇上看到纸上列的一条条关于郝善人的倒霉事,心中无形的火气不断地往上窜。他不是因为郝大善人而生气,而是因为他有一种预感,这位善人的今日就是他的明日。
《行善记》中的一切都真有其事,于是越发叫人心神动荡。
李家的皇位来得不正。皇上年纪大了,总要想想身后事,他怕史书上都是骂名,就不得不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来,希望能用自己“贤明”证明自己是“天命所归”。他都有些走火入魔了,这几年不敢随便杀官员,于是官场渐渐不如前几年清明了;又因为太过纵容言官,就养出了一批沽名钓誉之人。
就拿最近一年的事来说,御史参德郡王家的小公子铺张浪费,参太子嫡子没规矩,参皇上某日在某娘娘处歇息时竟迟了一刻钟上朝,参皇上的堂弟……在酒楼中喝多了,这简直有损皇室的颜面啊!
皇上快被御史们烦死了!然而,入了魔怔的他还是要保持微笑哦。
所以,他把孙子李旭赶去了寺里念经,让太子嫡子受了委屈,罚那位娘娘禁足并自己也差点做了罪己诏,叫堂弟闭门读书先好好低调些时日……然后,他还要对着敢“直言劝谏”的御史们大赏特赏。
这出《行善记》就如当头棒喝,皇上忽然就清醒了。
他这么纵容御史有什么用呢?
正如那位可笑的善人,他那么积极地做善事,以至于亏待了自己的家人,这又有什么用呢?别人不都拿他当傻子看吗?等到真出事时,这些受过他帮助的人偏偏最先背弃他。善人做得再错,他以前对大家的帮助难道不是真的吗?结果,善人现在却被全村的人孤立了,二流子们干脆赖在了他家里。
《行善记》中处处透露着人性。
皇上现在再“贤明”,后世人依然知道他“窃”了燕氏的江山。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而他对着御史纵容,结果御史们踩着皇亲国戚给自己扬名;他对着其他官员纵容,结果把底下的人养得越来越贪心。这样得来的“贤明”之名就如那位善人的善名一样,都是虚的!倒是儿孙妻妾们因此受到了不少苛待。
皇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因为皇上把伺候的人都赶下去了,所以这杯茶已经彻底凉了。冷茶有些苦,叫人喝不出香气来。皇上却仿佛又重新拾起了年轻时的雄心壮志,他冒天下之不韪做了皇帝,不是给别人做牵线木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