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山?
行宫正式破土动工,花珏想起来玄龙似乎仍在负责这一茬,他若是已经回来了,应当会继续过去监视工情。同理,风水相师也要寸步不离,三青道人想必仍然驻扎在屏山。
花珏望着无眉的背影,认真思考着。他忽视了一点,半月前他还在玄龙那儿时,曾听说过三请大师真人不露相,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而无眉已经给他看过自己的脸了。
花珏没跟上去,今天他赚了一大笔,便溜去了菜市挑挑拣拣,准备买几只烧鸡回去喂猫,再买几斤上好樱桃回去喂鸟。天色将暗时,他跟踪的人们也都到达了目的地,屏山草木苍翠,在风中飘摇,露出几十个分散开来的营帐。
无眉抱着怀中的盒子,目不斜视,径直向最大的那个营帐中走去。
帐前立着几个人,低声向里面的人汇报着:“启禀天师,紫阳王已班师回府,本该近日前来监工,但王爷临时有事,满城找着什么人,看样子这几日是不会过来了。”
里面的人影动了动,帐内传出清脆的三声铃铛响,配合着摇晃的烛光战战。三声代表已知,一声代表屏退,有要事时不动口,只写字,听过他声音的,不过无眉一个人而已。
等那几个报信的人走后,无眉叫了声:“师父。”
里面没有声音,无眉便知道自己可以进去了。他矮身穿过帐门,回头仔细挡好风口,抬眼便望见了一个人背对他躺在长榻上,书案上摆着大堆空碗,空气中弥漫着浓腥的药臭。
无眉小心地收拾了桌子,轻轻将自己手里的盒子推过去:“师父……我今天给你找来了药材,传说中的正阳之物,应当有解。”
那人身穿一身素白长衣,单薄得如同须臾间便能被折断一样。他刚从药池出来,浑身上下皆缠白布,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被凌乱的发丝遮挡。举国闻名的国师,看身量却是个十分年轻的青年人……兴许还是个美人。
这自然不是无眉所想,而是旁人议论。无眉心思澄澈如空,只看他将木盒打开,端详了半晌后,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容:“凤凰泪?你从哪儿得来的。”
无眉道:“街市上一个寻常算命的给的,戴面具,看不清头脸,大约是哪方神仙人物隐在市中。师父,我想,这也算得你的神缘。”
国师捡起一颗细细摩挲:“江陵卧虎藏龙,没想到还有能够驱使凤凰的引灵人。凤凰这种神兽心气极高,性子极傲,这凤凰泪都是为了主人真心实意哭出来的,也算是稀奇事。”
无眉抬起眼看他。国师忽而又一笑,将那颗凤凰泪放回去,把盒子啪嗒一声关上了:“只是凤凰泪易焚,虽然是正阳之物,植入骨体的下场必然是烧得连渣都不剩。”他看见立在眼前的少年眼神中露出些许失望,又道:“虽然不能为我所用,但我携一粒带在身边,也可以阴阳调和,暂缓我的病情。”
这回无眉沉默得更久了。却是国师先起身,随手搭了件袍子给他披上:“暂缓已经够了。生死有命,我来这世间快百年,虽仍然事事懵懂,但我想,也该有个终了的时候了。”
“你不是会判命么?为何不能看一看自己的命数呢?”
“我算过。”国师声音温柔,“我是个不该降生的人,这就是答案。”
“你既然在这里了,便一定有你降生的理由。”无眉声音冷冷的,一改方才的谦逊温恭,由于焦躁而显得尖锐起来,“你还未教过我相术玄学,你以前说,要创立一个独一无二的道派,集合天下伶仃之人,窥天探命逆生死,你已经忘了吗?”
“我没有忘记。”国师叹了口气,仿佛拗不过他似的:“那么这盒凤凰泪便算作道派的公共所有物,你替我保管着罢。说起来,我算不得你的师父,你心比天高又天资聪颖,以后的路只怕是会在……六界之外。”
他认真注视着无眉,“但你要记着我的话。你的路比我长得多,我不过是将你捡回来,给你一口饭吃,不论以后有没有我,你休要为外事外物干扰,为名利争逐失心,你会是最好的天命相师。”
无眉盯着他:“天下第一么?”
国师点头。
他如今的身体情况已经不容乐观,同无眉说了这么久的话便已经开始觉得疲累,但他仍旧耐心等着少年的回应。
“那我们说定了,我会是天下第一相师,你会为我们开创一个新的道派,不寻仙问道,不斗法相争,一切心意,皆在天命,惟愿改命逆天而已。”无眉道,瘦小老成的孩子立在他身前,眼中锋芒大盛:“我会帮你。你的道派叫什么名字?真有那一天,我会去你坟前祭拜的。”
“之前担心我死,原来是因为我话没说尽么?如今说尽了,便来说要祭拜我。”国师笑骂道,忽而正色道,“我是三青,我的道派便叫青宫道派,唯望后人能向高处走,将我的遗命发扬光大。”
几天后,国师上奏皇帝,恳请选地封郡,修筑宫观,作为以后的道派神仙之所。国师分封,此事向来闻所未闻,但圣上独宠国师,竟然力排众议地批准了。宫观之所定在河南豫界的某处高山之上,终年云雾缭绕,据说是神造之所。从正式动工到修筑完毕历时近十年,期间不断有百姓人家上山祭拜,青宫之名在它还未创立之前便已在北方家喻户晓,这是后话。
摆在现实中的问题,却是一目了然的。
江陵紫阳王府,玄龙眉头微蹙:“建立道派?圣上身边,独一个紫薇台,一个宰相之位有幸得盛宠,如若是让他建立了宫观,招收子弟,怕是今后国师皆要出于此,紫薇台要被此人一手包揽了。一人独大,一脉独专……便会弄权,纵然他没有这层心思,也会遭人非议。这国师究竟意欲何为?”
旁侧斥候道:“王爷,不止您这么想,前几日谢家长子从边境回归,携军师一同回到江陵。这位是江陵少城主,他发来信函,想就此事与王爷一叙。”说完,他不动声色地补充了一句:“谢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娘家姓,少城主算得半个小国舅爷。王爷此前在北边打仗,可能不曾了解。”
如今太子尚未册立,境内又战事频繁,派系相争不绝。斥候言下之意,谢家同是嫡亲派系,不是敌人,可以拉拢。
“备马,我现在便过去。”玄龙道。
那斥候却没有立刻执行他的命令,犹豫了一下,他道:“王爷找的那个人……”
玄龙微微一怔:“找到他了吗?”
斥候摇头:“未曾,只是我们的人在街上发现一个算命棚子,抓获了花大宝。”
“花大宝?”玄龙觉得这名字念起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他忽略了这个细节,记起了那番邦少年的模样。花珏此前与他极为亲近,他还疑心过这少年便是花珏的情郎,虽然事后花珏解释过,但玄龙此刻再度疑心起来,心里很不是滋味。
从府里逃了出去,还要带着这个人,不是情郎是什么?
他紫阳王哪点比不上那个逗鸟喂马的番邦少年?
“对,那蛮人还带着凤篁公子之前养在房中的鸟,已经被我们关押了起来。目前凤篁公子还未出现,我们的人已经等在那里了,如若遇到,会持续跟踪,报告给您。”
玄龙沉吟良久:“也可,你们切莫出手伤人。”
“是。”斥候得令,出门做事去了。
玄龙强压下心中的不快与烦闷,收整思绪,令旁人备好出行用具。公事为先,他预备出去一见那位谢家少城主。
至于花珏,等事情办完,他会亲自去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 1.解释一下……叶大宝在人们的印象中变成了花大宝,是因为此前花珏无意用判官笔给他改了名。
2.说起来,想问问大家觉得无眉是攻是受?(如果有cp )
第47章 魅-又一个故人
花珏买个菜回来, 发现自己才建的新家……新棚已经被人一锅端了。创业不易, 花珏与小凤凰、花大宝三个吃住都在棚子里,对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已经逐渐建立起了感情,没想到朝夕之间便人去楼空。
花珏再一瞅, 更气了:他刚刚得手的一箱纹银也不知被人拖到了哪里。当初选址, 他特意避开了闹市,挑了离城门近的一处荒地, 没想到还是被人找上了门来, 甚至连一粒铜板都没给他们留。
花珏小心谨慎地将东西放在门边, 掀起棚子边挂着的八卦图往里看去;桌椅散乱, 满地瓜子壳,桌上原本摆着一篮剥好的瓜子仁, 此刻也被打翻在地。此处显然发生过一场不大不小的动乱,花珏再在鸟笼附近上下寻找了一番,发现连小凤凰也被抓走了。
偷人又偷鸟, 这是人干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