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他很感激‘余丛一’,尤其是在知道郑峪翔替他报仇被通缉后,不管那个小软货想做什么,总归是多给了他一条命,他该感激。
然而,感激过后他又头痛起来,出去兜了一圈回来,并没有什么进展,‘余丛一’也没见着,什么也没弄清,他还是不懂他为什么会偏偏成了‘余丛一’。
“小余。”
余丛一听到郑峪翔的声音,浴室的门已经被打开,门外的人径直走进来坐到浴缸沿上,在靠他脚那一边,转头就能看到他,可却没有看他。
郑峪翔嘴里叼着烟,在这暧昧的环境里脸上的表情却极为严肃,余丛一稍坐直了一点,手伸过去说:“给我一根。”
“没了,最后的。”郑峪翔叉着长腿撑着手肘狠吸了一口,连吐四五个烟圈后才心事沉沉地说,“双龙大桥的第三根桥柱下有几条龙?”
“龙虎山的斑鸠冬天不生蛋。”余丛一随口地应了下句,这完全联系不上的问答是当初他们用过的对接暗号,不过正确的并不是这句,这是王征没记住随口胡诌的,却也因为这样让郑峪翔正好解救了被困的王征。最重要的是这句错误的暗号没有第三人知道。
“小益真正的生日是哪天?”郑峪翔又问。
“不知道是哪天。”余丛一盯着郑峪翔不肯正眼看他的侧脸,小益是他家四弟,因为是在路边捡的,谁也不知道他真正的生日是哪天。
郑峪翔一口将烟吸到了头,然后随手一扔,还碾了一脚,站起来往外走,“你出来我们再说。”
第19章 替死鬼
余丛一呆在浴缸里回味了半天郑峪翔想表达的意思,但没回味出个结果,他三下五除二地跳起来草草冲干净,扯了件浴袍披上就冲了出去。
郑峪翔正泡了一壶茶有模有样地拿着小瓷杯细酌,不过余丛一知道他不过是扔了一把茶叶在茶壶里,再烧一壶水浇进去就算是泡茶。余丛一坐到他对面,拈起他面前的白瓷杯喝了一口,嫌弃道:“你真是浪费!”
“困了么?要不明天再说?”
郑峪翔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抬起眼,显得懒洋洋的,眼神又过分的严谨。余丛一登时像被什么击中了心脏,此刻他面前的郑峪翔是他曾经最熟悉的样子,冷清内敛,让人永远看不出他的感情,完全没了之前那股流氓放荡的劲儿。明明是他最熟悉的样子他现在却觉得浑身都不对,一开始他希望的就是郑峪翔还像以前那样,他们是最好的兄弟,一起出生入死。可现在转变来得太突然,他发觉居然哪里都不对?
“翔子!”余丛一只喊了一个名字就没有了后话,他放下的茶杯滚倒在桌上洒了剩下的半杯茶,他毫无察觉地一直死死地盯着坐他对面的男人,眉头蹙得一紧再紧。
“我刚才在房间里捡到了这个。”郑峪翔在桌上摊开一张巴掌大的剪报,揉得皱巴巴的,正是之前余忠给余丛一看过的那张王征过世的讣告。余丛一低眼瞟过去,又把视线转回郑峪翔,“翔子,其实我——”
余丛一的话还是哽在了喉咙里,他不懂郑峪翔现在突然之间拿出以往那一面来对他是为什么,也不知道他该解释什么。他没有忘记郑峪翔当初离开的原因,或许真有所说的厌倦了打打杀杀勾心斗角的生活,但其中一定有一半王征原因。他懂,可那时他装作不懂,甚至自欺欺人地说服自己郑峪翔只是一时糊涂,实际上他比谁都清楚郑峪翔一辈子从来没有糊涂,那个人对自己想要的从来都清清楚楚。
那现在呢?郑峪翔摆出对待王征时的样子,是不是又要像当年一样毅然决然地离他而去?他猝然发现原来让他最慌乱的不是被人陷害,不是一睁眼变成了其他人,而是郑峪翔要离他而去。现在他才弄懂当初他的愤怒不是因为郑峪翔对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而是郑峪翔要走,放弃了他们曾经说好的未来,放弃了他。
突然间他觉得有点悲哀,垂着头思忖了半天最终深吸一口气,没由来地说了一句,“你给我点时间。”
“同情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郑峪翔微微地牵起了嘴角,像是他以前和人谈生意一般淡淡地轻笑,“你忘了吗?”
见郑峪翔这要和他玩四两拔千斤的态度余丛一顿时烦躁起来,他就差拍桌子地怒瞪着对面的男人说:“谁他妈地跟你说那用的东西!你从哪里听出来我在同情你的?你是要气死我啊!总之,给我点时间,别把自己弄得像以前什么都藏着,像我不许你喜欢谁一样!以后我不会再怪你不正经了!你想怎么样都行!其实那也没有想的那么难!”
余丛一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一段说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手下意识地摸了好几回口袋,结果口袋没有,烟更没有,最后给自己灌了一大杯茶,再杯子往桌上一拍,“老子他妈不是王征,你也别惦记王征了,就惦记我吧!”
郑峪翔猛地神情一怔,身体都僵起来,直直地瞪着余丛一,沉默不动地呆了半晌突然没由来地笑起来,他摘了根本没度数的眼镜放在茶桌上,隔着茶桌把桌子另一边的男人拧起来,目光仿佛跳进了余丛一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游到了那人的心里。
“所以,你现在只是余丛一吗?”
“当然,我保证我不会像王征那么混蛋!不会像王征整天跟女人没完没了!不会像王征昧着心胡说八道!不会像王征让你为了他走上绝路!”就这几句话反省下来,余丛一突然发现王征一辈子好像就没干对过两件事,尤其对郑峪翔。
郑峪翔陡然松了手又坐回去,一脸复杂地望着余丛一,“你不懂,你永远都不会懂。”
“懂什么?”余丛一懂不懂就问。
“什么都不懂!”郑峪翔自嘲地一笑,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没开过的烟,抽了一根点燃吸着起身往浴室走。余丛一看到烟就像看到仙草一样,他的烦躁急需抽一根给自己安神,等他终于被一口烟安抚了五脏六腑后才回头对已经进了浴室的郑峪翔说,“你不说刚才是最后一根了吗?”
郑峪翔的声音混了着水声一起透出来,“刚才那包的最后一根。”
余丛一听了只是笑,靠着椅子吞云吐雾,暴动的神经终于在烟灭时安分下来,他犯懒地去床上躺下,想着等郑峪翔出来再跟他一五一十说清楚,结果他沾床没两分钟就睡着了,还一觉醒到了第二天中午。他以前可没这么睡过大觉,不禁地想是因为这两天没睡还是这具身体还在长身体所以睡得多?然后他起来发现床还是他躺下时的样子,没有别的人睡过的痕迹,又想郑峪翔没上床睡的哪儿?
抱着好奇他走出了卧室,一眼就看到了睡在茶室长椅上的郑峪翔,他走过去叫了一声,郑峪翔立即翻了个身,从椅子上摔下来,他自顾地乐起来。
郑峪翔不见狼狈地把地板当床起来,再自然地坐回椅子上,其实他真是困极了,这一觉大概是他这半年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次。此时他眯着狭长的双眼将睡乱的头发往后一捋,抬头看到了余丛一问:“几点了?”
“中午了。”余丛一坐到郑峪翔旁边,拿着茶桌上的烟点起来先给了郑峪翔,再自己点了一根问,“椅子好睡吗?”
“没你好睡!”郑峪翔的表情比话正经,余丛一听得愣了会儿神,然后笑起来,“谁叫你睡这里的!”
“我怕我真把你睡了,你不介意吗?”郑峪翔抽着眼没看余丛一,反而余丛一直直地盯着他,回答不出不介意。
郑峪翔突然灭了烟对着余丛一,“跟你说正事。”余丛一看他严肃的神情,也把烟掐灭地,难得的两人都正儿八经地正经。
郑峪翔将他在车库里发现那张符到前天晚上被剔魂针抽了七魄的事都坦白地告诉了余丛一,然后问他,“李泉手里那张符,确定是‘余丛一’画的?”
“嗯,现在按你说早是就碰到过那家伙了吗?”余丛一反问,暗自地开始咬牙切齿,这样的话只能说明‘余老四’一早就已经开始算计他了,从头到尾没一件事是巧合。
郑峪翔习惯地用手捏着嘴角说:“没真见过,但是符我见了两次。”说着他把整件事都加进‘余丛一’重新理了一遍。
首先是他打探到姜扬在观县,大风哥是姜扬以前倒卖古董的同伙,他为了弄清姜扬的住址跟踪了大风哥一段时间。在大风哥死前一天姜扬和大风哥在车库见过面,然后他跟踪姜扬回去,但在他动手之前梁超偷进了姜扬家里偷了一样东西,而他错失对姜扬动手的机会。然后他一时好夺姜扬被偷了什么就跟踪梁超到了车库,但他停车时发生了一点意外,等找到梁超时大风哥和梁文富都已经被杀,他看到像是精神失常的梁超离开。而后他身上就莫名被贴了一张符纸,再后就是手表突然不见。
根据余丛一说的,那符是出自‘余丛一’之手,也就说明当时很可能是‘余丛一’在场,但他没见到人,是不是可能‘余丛一’出现的形态是魂魄?不然难不成有两个‘余丛一’?可问题是‘余丛一’为什么要往他身上贴那两张符?如果梁超是凶手,那大风哥和梁超,甚至梁文富在梁超身上都还能找出动机,可是剔魂针呢?沈白玉在梁超家又是怎么回事?‘余丛一’掺在其中又打算做什么?梁超要七魄有什么用?
或者剔走七魄的和杀人并不是联系在一起的?梁超只是杀了人,而抽走七魄的是‘余丛一’?那余丛一又是为什么呢?难道真的为了换命?换谁?换王征的吗?可现在王征不是已经变成余丛一的吗?
“翔子?翔子!”余丛一推了一把呆住的郑峪翔,对方才抬起头来,他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有些问题要先问问李泉。”郑峪翔现在只有一堆的疑问,没办法解决,他十分没劲地往盥洗室过去。里面的洗漱品都是双份新的,也不知是本来就是双份,还是他们睡后有人进来过。他迅速地整理完毕,余丛一又进来,也是看到双份的洗漱品一惊,不过他惊的是幸好昨晚他没做什么,不然神出鬼没的余忠说不定要看个现场直播。
余丛一洗脸刷牙后出去,见郑峪翔对着已经皱成一团的衣服发愣,他心说活该你带一堆枪,然后打开衣柜他也愣住了。
衣柜里的衣服他和郑峪翔倒是都能穿,可是一片扫下来居然满柜子都是唐装,从春到秋季节分明,他实在想不出原来的‘余丛一’到底是个怎么样未老先衰的奇葩,不爱说话就算了,还穿这些?最后他翻遍了整个衣柜总算找到了两套合适这个年代的衣服,他大方扔了一套给郑峪翔,自己随手往头上一套,套头的连帽衫他还真没穿过这么青春活力的衣服,要是再穿双板鞋他也能去上大学了。
然而,郑峪翔嫌弃的把连帽衫给塞回了衣柜,几番为难之下,他给自己选了一件看起来比较低调的唐装,素色的长衫倒是尺寸刚刚好。他竖在镜子面前扣好扣子,感觉居然还能看,余丛一好事地也凑过来,盯着镜子里看了半晌说:“要是再戴个小圆眼的墨镜立马就变郑半仙了。”
郑峪翔没墨镜,戴的依旧是他平光的金丝眼镜,他抬头挺胸地笑了笑说:“你是神棍,我是半仙,正好不是?”
“正好,简直绝配!”余丛一不知哪根筋在兴奋,搂住郑峪翔的脖子哥俩好地往门口走,开口闭口都先叫声“郑半仙”,上瘾似的,烦得郑峪翔懒得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