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投射到四周的镜面上,反射出自己狼狈不堪的形容。但毫无疑问,这幅姿态已经隔着单向玻璃,落入了那群基地高层的眼中。但靳雨青还不至于因此就似易激的少年一般,表现出盛怒的攻击性,除非他想死得更快一些。
他双手攀住眼前的铁栏杆,闭上眼睛调动异能,仔细聆听着窗外的一声一响——吵闹、咒骂、指责,在这个曾经他以为和善团结的基地里连绵不绝,甚至有人怀疑他这一年来对基地贡献的一切是虚情假意,都是为了潜伏进基地而带上的虚伪面具。他的成就、他的研究成果,仿佛纷纷被打上了入案详查的审讯红戳,刺得人眼底生疼。
可被关起来的这一天一|夜里,却没有哪怕任何一个人念及一点点的旧情,进来询问他点什么。他们从接到情报的时候就已经站到了对立面,将靳雨青列入了敌对的名单,从来没想过给他一丝丝的机会,让他申诉、辩驳。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自古亦然。
更何况他靳雨青是目前人类面临着的头号危险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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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攸河县,柯斌驾车经过县城曾经的商业中心,楚亦扬望向窗外若有所思,经过一栋建筑时忽然喊了声:“柯斌停车!”
卫卓正在副驾驶啃一块硬得不能再硬的干粮,他顺着楚亦扬的视线向外看去,入目是一间残破不堪的金店,明星海报的广告牌耸立在头顶,端庄大方的女星脸上溅着暗红干涸的污血。
“楚亦扬,你不会是要——”
话音未落,楚亦扬就推开车门:“你们等我一下。”
柯斌恨不得把脑袋砸方向盘上,劈手抢了卫卓的饼,把枪支弹药塞他手里:“吃吃吃、吃什么吃!”
卫卓还没吃饱,边跟他抢饼边嘀咕:“不是,楚老大去给他小情儿买旅游纪念品,我们跟着去干什么?”
“从丧尸手里买???”柯斌瞪了他一眼,指着他抢回去的半块饼说,“一句话去不去?不去我回去就把上次任务奖励的红烧肉劵给撕掉!”
卫卓一听那还了得:“去!这就去!”
“赶紧下车,”柯斌探了探头,“哎把饼给我咬一口,饿了。”
卫卓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刚走进金店,一只穿着工作制服的丧尸就扑了上来。楚亦扬一躬身躲了过去,看也没看径直往里面走。背后随即一声完美配合的枪响,把丧尸爆了头。
两人趴在入口处的柜台上,来一只干掉一只,轻松得还能有闲空欣赏柜台里的项链。柯斌看着就感叹,要是小静在就好了,能给她带一箱子回去。卫卓盯着他瞧了半天,伸手拿出一条,开玩笑似的捏着柯斌的脸说:“要不你凑合跟我在一起,我送你一箱子?”
柯斌抬手给了他一肘子:“滚蛋!”
卫卓大笑着跳开了,却偷偷留了一条楞粗的金项链揣进兜里。然后抬头向店铺深处的楚亦扬喊道:“队长,好了没有啊?”
楚亦扬挑挑选选了半天,又比着自己的手指试了很久,直等到他俩不耐烦地开始插科打诨,才终于选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然后自力更生打开柜门,取出一个红丝绒缎面的小方盒,把选好的东西放进去。
卫卓瞄了一眼:“人家说盛世古董乱世金,楚老大你就是拿也拿个值钱的玩意儿啊?”
柯斌猛拍一下他的脑袋:“直男审美你懂什么!送个金灿灿黄澄澄的,你不嫌俗人家三儿还嫌俗呢!这叫铂金,爱情金属,懂个屁!”
“柯小二!直直直就你最直!你最近说话怎么那么粗俗!”
柯斌挥挥手:“跟你学的!走了!”
卫卓咬着后牙槽瞪着柯斌背影,等他们俩走远了才把口袋里的金项链掏出来放回去,犹豫了一会儿也换了一只“不俗气”的雪白银亮的小东西。扔在裤子口袋里又怕掉,转而放进了贴着胸口的隐形夹层。
楚亦扬坐进车里,心情颇为舒爽地笑了笑:“走吧,回基地。”
凯旋的胜利者小队扬着轻快的歌声,在通往华星基地的高速路上飞驰。后排的男人斜倚着车门,闭阖的双眸在薄薄的眼皮下轻微的滚动,抄在口袋里的手指缓缓摩挲那上好的红丝绒面,神色温柔地仿佛是在抚摸情|人细腻的手背。
天际浅浅地描上一层鸦青色,似上帝的执笔之手无意将污桶打翻,浓滚的云漫上人的头顶,须臾,天地之间渺渺撒下了细沙般的晶莹。
柯斌缓下车速,惊喜道:“看,下雪了!”
雪花簌簌扬扬地飞舞着,积在车窗边缘的缝隙里。车子在田野经过,雪在枯梗上飘,将已经伤痕累累的土地覆上了一层柔软白净的安宁,仿佛能让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渐渐渐渐地、遮蔽不见。
“是啊,”楚亦扬握紧手里的绒盒,望着基地的方向遥遥叹道,“雨青,下雪了……”
*
雪一片又一片地落下来,靳雨青被转移进一个工业用的、加厚密闭式、巨大的钢化玻璃水槽,里面灌满了消毒剂和麻醉药,好像这样就可以阻隔他体内的丧尸病毒。他如一只蚌般蜷在水底,缓缓翕动着眼皮,透过周身充盈流动的淡青色液体看着窗外洒下的银白。
他的身体的确无需再进行气体交换,可这并不代表他在这水槽里能惬意自然,浓烈的消毒剂的味道从口鼻里钻进去,涌进身体的每一个空隙,那感觉就像是吃了一百只蟑螂一样令人作呕。
而一群人还在旁边激烈的商讨,关于到底该不该处死他的内容。
所有人都用一种反感和恐惧的眼神望着他。靳雨青从人群中看到一个经常来给实验室送水果的小姑娘,他冲她笑了笑,却被对方恶意的回避了。然而事到如今他也怨不得别人冷情寡意,毕竟比起鲜活温暖的人类,皮肤苍白冰冷、眼瞳血红的自己,更像是一具可以行走的尸体。
“公投吧!”有人喊道,耳力敏锐的靳雨青闻言也看了过去,“超过半数就处死,否则就留下来做实验体,也算是他为人类做了一件好事。”
“好,公投!”
“那就赶紧投吧!”
听罢靳雨青冷笑一声,闭上眼睛靠在水槽边上。
“——你们要公投什么?!”
突然一道疾风般的攻击,将紧闭的大门踹了开来。人群的嘈杂在这道厉喝声中渐行渐熄,大家都面面相觑地转过头去,望着门厅外那个裹挟着寒冷风雪的身影。
靳雨青刷得睁开眼睛,吃惊地将额头抵在玻璃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个朝自己跨步靠近的男人,他的脸庞在一片雪白的逆光中愈走愈清晰,仿佛是从触不可及的时光中穿梭而来。
“楚亦扬?”他不可思议地唤道。
昨天夜里,他们小队分明还在距离基地至少两天车程的攸河县啊!
但楚亦扬只能看到靳雨青动了动嘴,却完全听不出他说了什么。他像是被人禁锢在水族箱里的人鱼,半赤|裸地浸泡在淡蓝色的不明液体中,皮肤在消毒剂的峻烈作用下仿佛白的透明,一根根青紫色的血管和骨骼深埋在日渐消瘦的肌理中。
“你们说要投死谁?”楚亦扬抬高了音调,再次问了一遍,声腔里染上一层阴郁浑然的暗怒。
一时竟没人敢回复他。
直到一位自恃位高权重的领导者站出来,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给他听。待还要添油加醋地加以分析利弊,楚亦扬却已将视线移开,定格在水槽中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容上。
他隔着玻璃去摸靳雨青的脸,然后手掌与对方的印在一起。仿佛是低声诘问,又好像仅仅是痴迷的呢喃:“你们忘了是谁不眠不休为你们侦查敌情,是谁出生入死抢救物资,又是谁亲自试验尚不成熟的疫苗险些遭难……而你们,却为了没有发生的事情,想要处死他?”
靳雨青隐隐猜到他即将要做的事情,因此瞪大眼睛用力摇着头,让他不要说不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