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秦聆和王忱同时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里。
就算王忱并不心虚,即便秦聆眼下已完全信任对方,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对于说服秦阅并无十足把握。
两个人对了眼神,彼此都闪过一丝退缩的尴尬。
秦聆摸了下脸,低声说:“我面膜干了,得去洗掉了。”
王忱点点头:“嗯,你去吧,不用急着过来,粥煮好了我给你发微信,你再给你哥端上去。”
“嗯。”
秦聆小心地把厨房门关好,缓慢地上了楼。
王忱却似乎再没有力气去炒虾,他抱着锅,随便在厨房里坐了下来。
如果他是秦阅,他会有什么样感受呢?
深爱多年的人猝然离世,扮演着生命中一个重要支柱的部分轰然倒塌,一个人经历、承受、煎熬。
在这个时候,有另一个人,一个有着迥然不同的相貌,截然相反的性格,站出来声称是他已死的爱人。
他会相信吗?会感到庆幸吗?真的会拥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吗?
高压锅开始滋滋滋的泄气了。
王忱的思绪被打断,举着炒锅站到了灶台前,任凭本能指挥着身体炒起了虾油。
虾头入火,一瞬间,香气四溢。
秦阅从楼上拿着水杯下来的时候,首先察觉到的,就是从厨房的门缝里散出来的熟悉的虾香味。
应当是刚炒好花椒油,虾头下锅的那一阵味道。秦阅自己家里是开放式厨房,他不忙的时候,多半都陪着王忱做饭,所以极熟悉王忱炒菜的一套习惯和流程。
王忱其实很喜欢吃辣,但是,因为一些不能描述的原因,他经常不方便吃辣,所以王忱很喜欢用花椒炒油,就为了吃那股麻香。两人共同相处久了,秦阅自然慢慢也习惯了王忱的口味。
此刻,空气里掺着花椒香气的虾味几乎立时就召唤了秦阅对王忱的记忆。
他不受控制地将水杯放到了客厅的茶几上,绕过拐角,一步一步走近厨房。
灶台的火还在烧。
王忱拿着锅铲扒拉了两下虾头,一手利索地端起锅,一手用铲子压住虾头,将炒好的虾油倒入碗中。
与此同时,高压锅的热气差不多泄完,他掀开锅盖,将剥好的虾仁和姜丝、葱花一起放进高压锅里,转小火继续煮。
虾油是明天早晨用来给秦阅做鳝丝面的,虾仁粥是今晚的宵夜。
而最后锅里的剩虾头,就是他的了。
王忱关上火,心满意足,找到椒盐洒了一点,准备盛盘。
就是这时,他听到厨房门的把手发出了轻微一声响动。
“小聆?”
“小聆?”
两人同时下意识地喊出声,却在看见对方的脸的一刹那,瞬间止住动作。
王忱骤然紧张起来,连呼吸都变得短促,他本能地攥住手里握着的东西,僵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秦阅凝视着面前,已然谈不上多陌生的——陌生人,他在内心里对自己强调。
这是明明应该认识、应该厌恶的一张脸,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霎然看到对方的那一刻,竟感到瞬间的恍惚,仿佛这并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尤其那双眼……好像是来自另一个灵魂。
万辰,不像万辰。
“你怎么会在这里?”秦阅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已经降到了冰点,伴随着这个发问,他的理智又重新回到了体内。
王忱清晰地从秦阅眼底察觉到对方的反感,他手里还拿着没来得及放下的椒盐调料瓶,张了张嘴,却不敢说出自己的来意。
“谁让你进来的?我妹妹?还是谢飞?”
“是小聆,我和她……”
秦阅直接打断王忱的解释,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所以,昨天晚上,还有今天早上,都是你在这里做饭?”
王忱静了一秒,深知秦阅已经在心里有了认定的答案,索性坦然:“是啊,是我。”
话音刚落,他就注意到秦阅不自觉地握起拳头,指关节发出格格的响声,仿佛下一秒就会揍到他的脸上,“你想做什么?万辰,你他妈到底想做什么!!”
王忱也有些被触怒,他低吼回去:“当然是想让你相信我,让你认出我啊!”
“去你妈的!”秦阅眼底燃起燎原般的怒意,他终于忍不住挥拳,可身体却仿佛脱离了大脑的指挥,那一拳并没有如意想中砸在万辰的脸上,而是击向一侧的碗柜,剧痛霎时间侵袭秦阅整个手背,闷响迸发在王忱耳侧:“我警告你,万辰,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我的底线,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我不想见到你,也不会相信你的鬼话,你死心吧!”
“可我不是万辰!我根本就不是万辰!”王忱死盯着秦阅的双眼,对方明显在他喊出这句话有一瞬间的闪躲,“你要我怎么证明才能相信我?秦阅,你能不能拿你拒绝我的理智来想一想我做的事,你吃到嘴里的我做的饭,难道能是第二个人冒充得了的?连你亲妹妹都不知道的你的口味和习惯,这个世界上除了王忱还他妈能有第二个人知道?是,我说的都是鬼话,站在你面前的就是一个鬼,一个叫王忱的鬼!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王忱狠狠地将手里的调料瓶往地上一摔,尖锐地响声激得秦阅猛地肩膀一颤。
他的眼神里本能地闪起对王忱的打量和试探,而这样的目光在下一秒就被他自己主动切断。
“不!”秦阅低下了头,“王忱就死在我的面前,是我……是我亲自给他换的寿衣!是我亲自送他去的火化场。他的骨灰我就随身带着,我甚至还记得他进急救室前,睁开眼狠狠地看了我一眼。万辰,你不可能……不可能成为他,没法替代他,永远模仿不了他,没错,你很努力了,但你不是他,我知道你不是他,我知道!我不能背叛王忱!”
秦阅如雄狮般咆哮着重复这句话,可他的眼眶竟然红了。
十年。
平日里连笑都吝啬的秦阅,王忱却第一次见到,他在眼睛里蕴满了泪。
差一点,差一点就要掉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