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知道——崇善是强势而且难缠的人,他是软韧的蛇,不迅速捏住七寸,就会顺着打蛇棍爬上来,然后恶毒地咬住拿棍人的手。
邢应苔一时间不适应他这种说话的语气,犹豫了一下,说:“……你在这里住吧,找到地方再走。”
“那你呢?”
“回学校住。”
“我不。”崇善的头埋到膝盖上,恹恹道,“……你不在我身边,我会死的。”
“……”
崇善说:“我死过一次了,不是吗?”
邢应苔的眉毛逐渐皱起,他没吭声。
崇善抬起头,说:“跟我一起住吧,好应苔,乖应苔。收留我好吗?”
当天晚上邢应苔心情复杂地在厨房煮面,因为心事重重,面条煮得时间太长,烂在水里,吃起来软绵绵的。味道还好,就是看起来恶心。
邢应苔在餐桌上吃面,崇善也坐在他对面吃饭。吃的不是面,而是给还是猫时的招财喂得猫粮。
阵阵咸香的味道顺着对面飘来,邢应苔抬起头,就见崇善一副淡定的表情,用两根手指捏一颗猫粮,嗑瓜子一样吃得飞快,把猫粮嗑得发出‘咔咔’脆响。
“……”
邢应苔放下筷子,说:“你在干什么?”
“吃饭啊。”崇善说,“我现在可不能吃人的食物了,当真可怜。唉,我好想再吃一次蜜枣粽、核桃排、红豆酿。”
说着长长叹了口气。崇善生前最爱吃甜,可重生后变成了猫的身体,看见某些以前爱吃的东西,一点不敢吃。因为崇善看到那些精致的糕点后,内心深处好似有尖锐的声音在说,‘别吃!吃了就死。’
崇善暂时不想再死一次,所以忍得很辛苦。
今年冬天并不冷,前几天还下过雨。夜色渐浓,窗外无风无人,寂静安详。偶尔有车辆缓缓开过,静中听得清清楚楚。
邢应苔九点多就洗漱好,躺到床上。崇善在邢应苔后面洗澡,这是他复活后第一次给人形的自己洗澡,因此洗得格外认真。
走出热气腾腾的浴室,崇善一边擦头发,一边往邢应苔的房间走。
邢应苔已经熄灯睡了。崇善尽量放轻脚步,把手伸到那人温热的被子里——
就在这时,邢应苔一把握住崇善的手腕。
崇善一怔。
握着他的手,干燥,瘦而有力,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温暖,握得崇善愣了。
好半天,他才开口问:“怎么了?”
黑暗中,超越人类的视觉使崇善能清晰地看见邢应苔的眼睛。
邢应苔没说话,但表情中有无声的抗拒。
崇善哄道:“我好困,快睡吧。”
卧室中沉默了良久,静到能听清两人的呼吸声。
这套房只有一间卧室。
邢应苔顿了顿,说:“那我去沙发上睡。”
说着,邢应苔松开他的手,弯腰跪在床上,开始卷棉被。
那人温热的手离开手腕时,崇善用另一只手压了压自己的手腕,像是要再挽留那温度几秒一般。
黑暗中,他看着年轻人纤瘦但结实的脊背,好像看到当初义无反顾从他身边逃走的男生。
崇善说:“沙发上很冷的。”
“……”
“我就不明白了,”崇善怒道,“你能跟招财睡在一起,不能和我。难道,我还不如一只猫?”
自打崇善被邢应苔发现真身后,他一直是嘻嘻哈哈、玩世不恭的,无论邢应苔什么反应,崇善一概不动怒,好像一点没把这一切当回事。
可现在不知道碰到他那个痛处,崇善突然就愤怒起来。
邢应苔听他这话,自己也很生气,说道:
“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
崇善热血上涌,道:“你再也不见我?哈哈!你能五年不见我,就能五十年不见我,你想这样说,是不是?”
听他说了这话,邢应苔不由一愣,一时间黑暗都有些扭曲,令他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但他很快就知道崇善为什么听过这句话了。
因为崇善接着说:
“招财每晚和你一起睡,都能听到你说这样的梦话。可是应苔,你敢说你一点都不想见我?”
邢应苔面色阴沉,“不想。”他提起被子往外走。
崇善跟了上去,一把握住邢应苔的手腕,他轻声说:“那你告诉我,‘bona’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把招财捡回来,对陈半肖说要给它起名为‘bona’?”
听了这话,邢应苔手臂一僵,突然想抬手去捂崇善的嘴。
崇善表情可以说得上是疯狂了,他提高声音:“那是‘善’的意思,应苔,应苔!你每天晚上做和我有关的梦,我也一样。你还想骗谁啊?”
邢应苔手臂一震,用力甩开崇善的手,他呼吸急促,说:“是,我每晚都做和你有关的梦,但你想知道我梦的是什么吗?”
崇善一怔,他看着邢应苔因为情绪激动而发红的眼睛,神志突然清醒,蓦地有些慌张。他后悔刚刚和邢应苔说那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