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依稀是下过一次,记不大请了。”百刃想了想摇摇头,“不过肯定是没有这个大。”
祁骁还是头一次见百刃这样,轻笑道:“这就算大了?等过了这一冬你就知道了,把手给我……”
祁骁从榻前的一个六合描金柜里取了个绘彩小瓶出来,看着百刃纤细通红的十指啧了一声:“难受么?”
百刃顿了下老实的点点头,苦笑一下:“方才并不觉得,但这会儿……觉得整个手都胀的疼,骨头缝里却痒痒的,难受的紧。”
“你这是缓过劲儿来了……”祁骁将那小药打开,倒了些药油在手心里,将百刃的手握在手心里轻轻的揉搓,药油有股淡淡的香气,不多时百刃就觉得双手舒服了好多,不由得笑了:“不难受了……”
祁骁一笑:“不难受了也得再揉一会儿,不然容易生冻疮……”
百刃心里一暖,垂首没再说话,祁骁半晌看了看外面笑道:“这样好的天气,该吃些烤的东西才好,江德清……”
一直在外间侍立的江德清连忙应下:“是,那些东西刚入冬的时候就从库里取出来了,都收拾好了,只等着殿下哪天兴致好了用,奴才这就吩咐厨房里去准备别的。”
“只是在自己屋里用膳,就有些辜负这大好的雪天了。”祁骁转头看了百刃一眼笑道,“特别是咱们世子殿下,好不容易见一次雪呢。”
百刃有些不大好意思,但一听到祁骁的提议心里还是有些期待的,他以前在岭南王府中时时刻刻被人盯着看着,生怕让人拿住了把柄做文章,是以万事小心,事事规行矩步,生生磨成了这年少老成的样子,而在祁骁则不必在意这些,两人虽在人前也很能做样子,但彼此都清楚对方私下是什么人,也就不再惺惺作态,倒是自在了很多。
祁骁想了下一笑道:“去听风亭吧,将外三扇琉璃窗全关上,只留着南边的,再多烧几个熏笼就好了。”
江德清点头笑道:“这倒是好,今日刮的是北风,如此既灌不进来风,还可赏雪了,奴才这就去准备。”
祁骁扫了百刃颈间的几道血痕道:“还有……世子伤口还没好利索,让厨子要仔细。”
百刃闻言抿了下嘴唇,但并没有说什么,江德清是察言观色的老手了,见状赔笑道:“世子的伤口已经结痂,马上就要好了,就是太医昨日不也说了,可以不必忌口了么?世子殿下茹素多日,今天老奴斗胆给世子求个情,还是不要忌口了吧。”
祁骁看向百刃,见他眼底确实有些馋意一笑道:“罢了,那就开戒一日……”
下人们麻利的很,不多时听风亭里就准备好了,等着祁骁和百刃都到了,几个大丫鬟才将刚切好的薄薄的鹿肉羊肉在酱料中沾了,整整齐齐的码在了架在银霜炭上烤了半日的银丝炙网上,酱料连着肉烤出来的油汁嘶嘶作响,百刃忌口多日,这会儿闻着这浓郁香味心里早就像是有小猫在挠了,祁骁不动声色的看着百刃心里好笑,又命人给百刃拿了个手炉才动了筷子,两人也不让人伺候了,自己烧自己吃,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江德清见祁骁兴致好,还特特的去酒窖里取了一坛多年的梅子酿,丫鬟们见了连忙来温酒给二人满上,梅子酿香馥诱人,配着肉味道更好,祁骁见百刃连喝了两杯失笑道:“这酒尝着香甜味道也不辣,但酒劲儿不比别的小,你少喝些吧,仔细明天头疼。”
百刃许久没这么高兴了,又在兴头上,闻言摇头一笑:“殿下小看百刃了,就是再烈些的酒,我也没那么容易醉的。”
祁骁以前倒是听说过老岭南王尧舜千钟,想来东陵一脉都是海量了,祁骁看着百刃单薄的身板暗暗赞叹,到底是老岭南王的孙子,年纪再小,骨子里都是千杯不醉硬汉。
半个时辰后,祁骁看着趴在桌上醉的的不省人事的百刃闭了闭眼,自己方才真是疯了才会生出那许多感慨来。
百刃已经叫不醒了,在这亭子里睡着是要伤风的,祁骁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大氅,将人围的严严实实的,丫鬟低声试探道:“殿下……不如让婆子们抬步辇来?”
祁骁摇摇头,一把将人抱起,直接往寝殿去了,一路上下人们纷纷垂首避退,却无一人敢私下议论,好似没看见一般,依旧当差不提。
丫鬟们见两人回来了连忙伺候着擦脸洗手,祁骁屋里伺候的都是聪明的,众人只是忙活祁骁,却没一人敢去伺候百刃,给祁骁换好寝衣后众人就退下了。
祁骁整了整袖口,拧了帕子给百刃擦了擦脸,百刃的脸红红的,梦里听话的很,由着祁骁动作,祁骁眼中一沉,轻笑着低声问:“把衣服脱了好不好?你这样睡着了难受。”
百刃点点头,任由祁骁给他换了寝衣,祁骁哪里是什么正人君子,换衣裳的空,将百刃全身上下看了个遍,可怜百刃梦中懵然不知,老老实实的由着祁骁摆布,让抬手就抬手,让翻过身去就翻过身去,祁骁怕自己玩出火来,同他亲昵了一会儿也就罢了,怕担心他明日宿醉难受,祁骁又口对口的给他灌了些醒酒汤,祁骁低头在百刃温润的唇上亲了下自嘲一笑:“这样的机会我都放过你了……来日该怎么谢我,嗯?”
百刃迷迷糊糊的也不知听见还是没听见,闻言竟王祁骁怀里缩了缩,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第三十章
翌日,凤华宫中,冯府二品诰命方氏一早就进宫给冯皇后递了请安折子。
冯皇后的心腹女官小心的看着冯皇后的脸色,低声道:“娘娘要见夫人么?”
心腹女官还记得上次方氏走后冯皇后独自在寝殿中发了一大顿的火,当日她并未在跟前伺候,不知是不是方氏言语不慎冲撞了冯皇后,所以才会这样问,冯皇后苦笑一声,方氏哪里有那个胆子呢,她其实也不过是个传话的,冯老太爷还有冯国忠的话,冯皇后还是要听的。
冯皇后疲惫的点点头:“宣。”
方氏虽是冯皇后的嫂子,但她比冯皇后还小了五岁,因这些年衣食无忧保养得当,看上去不过三十岁的样子,冯皇后看着方氏精致得体的妆容心中既是欣慰又是嫉妒,点头一笑道:“嫂子气色很好。”
“托娘娘的洪福。”方氏规规矩矩的给冯皇后行礼,赐座赐茶后坐下关切道,“不知二皇子可还在娘娘宫里?臣妾从娘家寻了一种药膏来,治棍伤棒伤最好不过了。”
冯皇后一笑:“难为你想着了,可惜他今日不在,伤没好,本宫平时也不许他多走动,还在昭阳殿中养着呢。”
方氏点点头,冯皇后又同往常似得问了问家中如何等等,最后抿了一口茶道:“这次来……是父亲和哥哥有什么话么?”
方氏看了看殿中众人,冯皇后摆摆手让宫人都下去,方氏这才不紧不慢道:“娘娘,老爷让我问问娘娘,听说从那日起……皇上就再也没来过娘娘宫里了,是皇上政务繁忙,顾不上来后宫呢,还是……娘娘别恼,皇上去了别处,独独没来娘娘宫里呢?”
冯皇后顿了下,慢慢的将茶盏放下了,嘲讽一笑:“中间去过薛贵妃宫里一次,去过姜贵人宫里一次。”
方氏点了点头,默默的算了下日子低声道:“娘娘……皇上多年来同娘娘伉俪情深,很少这么长时间不来娘娘宫里的啊。”
“不过是因为上次的事,皇上还在恼本宫罢了。”皇后眼中抹过一丝不甘,“这也就罢了,但皇帝这几日偏偏总给薛贵妃脸,他明明知道本宫最看不上那个贱人……”
方氏心中叫苦,连忙劝道:“娘娘慎言……”
薛贵妃,即皇三子祁骐的母妃,薛贵妃母家在朝中也很有势力,且她年轻,这些年一直很受宠。
方氏心中暗暗叹息,这些其实她都知道,所以她公爹才着了急,谁都看出来皇帝有了栽培其他皇子的意思,这时候薛贵妃突然这么得脸……冯府的人都坐不住了。
方氏这些年也摸清了冯皇后的脾气了,尽力柔声劝道:“皇后息怒,凭薛贵妃再如何也是越不过您去的,娘娘可还记得?前年娘娘突发头风,皇帝大半夜将薛贵妃扔在她的寝殿中,顶着寒风来看娘娘呢,皇上和娘娘恩爱多年,娘娘习惯了,自己或是不觉得什么,却不知这事儿传到宫外,惹得多少夫人太太们钦羡呢。”
果然冯皇后听了这话后脸色好了许多,方氏一笑继续道:“这话臣妾只敢同娘娘说,纵薛贵妃位分再高,也不过是个妾室,万万越不过娘娘去的,偶然得宠了,娘娘也不必往心里去,妾室们……不知什么时候谁就忽而得了宠,不知什么时候忽而就失了宠,真的能同皇上恩爱如一的,只有娘娘您一个啊。”
冯皇后心里好过了许多,看着方氏的眼光温和了些许,一笑道:“幸好总有嫂子来开解本宫几句……”
“娘娘能想明白就好,但如今皇上和娘娘这样……”方氏顿了下苦笑道,“别说是我们,就是别人看着也觉得不好呢,如今皇帝数日没来娘娘宫里,倒还好说,若是再过上一段日子还是这样,宗室那边就要来劝了,娘娘,万万不要等到那个时候,到时候上下议论,本是皇上和娘娘夫妻二人的一点小事,倒让那些有心的人当什么了不得的事来议论,小事也成了大事,原本一笑就能忘了,到最后没准竟成了您跟皇帝心里的疙瘩,何苦呢?”
冯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怒气,硬声道:“本就不是本宫的错……”
方氏心中长叹了口气,冯老太太走的早,她娘家姊妹们都羡慕她不用侍奉婆母,但谁能知道她的苦处呢?她倒宁愿上面有三层公婆要侍奉,至少这传话劝人的事落不到她头上来。
皇帝是摆明了想给皇后一个教训了,偏生自己这小姑子就是不肯低头,自己家里公公丈夫都急的出汗,人家却还梗着脖子觉得自己没错呢。
方氏顿了下轻声赔笑道:“自然不是娘娘的错,上次臣妾不也将老爷的话跟娘娘说了么,这事儿偏偏什么都那么赶巧,也是没法子的事,娘娘总不能说是皇上的错处吧?臣妾也知道娘娘这次是委屈着了,但若现在不低头,等真闹大了就更不好了。”
方氏见皇后还赌着气,心知这么劝是不管用了,她拿过帕子按了按嘴角道:“听老爷说……公爹的意思是,如今那几位都不大安分,皇后若是觉得力不从心,倒不如提拔几个相貌好,人也乖巧的姑娘上来,也拢一拢皇帝的心。”
皇后闻言险些失手砸了茶盏,蹙眉失声道:“你让我用别人来邀宠?!”
“娘娘赎罪。”方氏连忙起身赔罪,“娘娘别多心,这本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别说各宫娘娘总有挑几个有相貌没家世的姑娘摆在自己宫里,就是外面小门小户里……也总有正房太太在自己屋里放几个颜色丫头的事呢,娘娘既能统领后宫,自然是包容的下的。”
冯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摇摇头:“本宫……本宫和皇帝,还不止于此。”
方氏轻声道:“公爹的意思……也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娘娘,公爹和老爷都是男人,他们不明白,臣妾却懂得娘娘的心,自来正室给丈夫纳妾,别人都会夸赞正房太太贤良,但哪个女人心里不明白,不是万不得已,不是为了那劳什子名声,谁愿意给自己丈夫纳小呢?臣妾也劝了老爷,但老爷说……怕万一哪天皇上突然宠上了哪一个,只要是能进后宫的,谁没点家世呢?与其这样,倒不如娘娘自己给皇上选一个,既得了贤良的美名,让皇上喜欢,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底下,也好拿捏,而且……”
方氏扫了皇后一眼,斟酌着慢慢道:“皇帝正值盛年,以后皇子们会越来越多,娘娘防不住的。”
冯皇后闭了闭眼,是啊,皇帝正值盛年,自己却已经不年轻了。
方氏见冯皇后终于听进去了,忙又道:“不过这事儿也急不得,娘娘慢慢看着来就好,当务之急……是先将皇上的心哄转了,娘娘,上上下下的人可都看着您呢。”
冯皇后竭力压下心头不甘,咬牙点头:“明日……本宫会亲自下厨,让人请皇帝来用晚膳。”
方氏心中长舒了一口气,点头笑道:“这就是了,娘娘和皇上和和睦睦的,那些心术不正的也就歇心了。”
冯皇后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压低声音狠声道:“都是……都是那个百刃……他先是害的骅儿受了那一番折辱,失了的帝心,之后还没头没脑的闹出猫儿胡同的事来,将本宫欺辱至此!本宫……只要等本宫有了机会,看本宫如何回报他今日所赠!”
方氏心中大惊,连忙劝道:“娘娘不可妄言!东陵百刃不比别人,出了这样的事,就是皇上也是对他多加安抚,公爹还在库里寻了不少珍玩补药送去了给他赔罪,可见他在皇城中有多要紧,娘娘万万不可做糊涂事啊。”
方氏心中惴惴,猫儿胡同那明明是祁骁做的事,她其实也是知道的,但来之前冯国忠再四的跟她说了,千万别跟冯皇后乱说话,冯皇后近几年脾气越来越大了,又没个脑子,知晓前事后又要闹得一发不可收拾,这个要紧关头上,冯府是经不得事儿了。
方氏心中权衡了下,比起百刃来,还是祁骁更不好惹,是以也就没再大胆多话了,只是又劝了冯皇后好一会儿就出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