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骁嘲讽一笑:“你也以为我母后当年是自戕?”
百刃心里咯噔一声,顿了下哑声道:“难道,难道是被……”
祁骁拿过酒壶来给自己满上了酒,轻声一笑:“想不想知道当年的旧事?这可是皇族秘事……就是到现在也没几个人知道。”
百刃脸色发白,满脸不可置信:“谁这么大的胆子……谋杀皇后,宗人府的人是死的么?!宗室的人就眼睁睁的看着?!”
“宗人府?”祁骁失笑,“当日的宗人令就是祁靖,宗室……宗室中倒也有要站出来说话的,但寡不敌众,没用,而且宗室们得着消息的时候,我母后已经自缢了。”
百刃眉头紧蹙:“殿下方才不是说……孝贤皇后不是自愿殉葬的么……”
祁骁又饮了一杯酒,嘲讽一笑:“自缢是真,但并不是她自愿的……百刃,你就没怀疑过么?就是武帝和孝贤皇后再如何夫妻情深,孝贤皇后也不至于抛下没满月的嫡子去殉情吧……”
“当日大丧,祁靖派成王妃……就是现在的冯皇后,派她给我母后送去了一段白绫,跟她说……舍母留子,那祁靖继位后会依旧封我为太子,保我一生富贵;或是舍子留母,祁靖登基后会封我母后为太后,依旧让她住在凤华宫中,供奉不断……若不选,那就等着母子二人一起去见武帝。”
“我母后怒斥成王妃,命宫人把她轰了出去,一面严令宫人严守宫门一面急召武帝最得力的几员大将入京,只可惜……”
“只可惜太晚了,将军们还没进京就被扣上了拥兵谋反的帽子,我外祖一家的男子都随军在外,远水解不了近渴,我母后在宫中等了三日,只等到了外祖一家被北狄流寇残杀的讣闻……”
祁骁眼眶发红,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我母后无力回天,只得宣祁靖进宫,在武帝灵前让祁靖发誓,要他善待我,呵呵……我母后也知道祁靖的话不可信,临走前设法私下见了敦肃长公主一面,让姑母要小心祁靖,她将我托付给了姑母,在寝殿中自缢了……”
祁骁看向百刃,声音发哑:“可怜我母后殡天的时候,才刚满二十岁……”
祁骁拿起酒盅来一饮而尽,借着烈酒压下心头大痛,低声慢慢道:“我母后,我外祖一门十三口……都死在了祁靖那竖子手里……血债血偿,这笔账,我迟早会同他算的。”
百刃几番隐忍,终究撑不住红了双眼,祁骁说的轻描淡写,但百刃也能猜到当日宫中风雨飘摇,孝贤皇后一力担下一切的情形,他就知道……能生下祁骁的女子,定然不是那软弱之人。
祁骁抬头看向百刃,轻笑一声:“怎么哭了……想到你母亲了?别难受,百刃,你比我命好。”
百刃偏过头将眼泪抹了,谁知越怕丢丑越是遮不住,他心里像是被一把钝刀来回的捅似得,祁骁越是轻描淡写,他越是难受,眼睛仿佛也不是自己的了,似是要替祁骁将这些年的眼泪都流出来似得,祁骁失笑:“怪我,好好的小年夜,不该提这些……”
百刃摇摇头,替祁骁满上酒盅,哑声正色道:“来日我若能顺利继位,东陵一族岭南十九城,定全力帮扶殿下……助殿下早日铲除佞子,以正山河。”
祁骁胸中苦闷一扫而空,笑了下端起酒盅来同百刃碰杯,快意道:“好,若来日我先你一步继位,那岭南王的位子,我定替你夺下!”
百刃仰头将酒干了,一想到祁骁方才说的话心里又难受起来,狠狠一捶桌案低声怒吼:“那是皇后啊!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祁骁起身将百刃揽进怀里,失笑:“别动气……好了好了,好孩子,你快把我的心哭碎了……”
仿佛受了偌大委屈的是百刃似得,祁骁又哄又疼,柔声道:“别难受……我母后走前曾留给我一句话,要不要听?”
百刃抬头看向祁骁,哽咽着点了点头,祁骁哑声慢慢道:“我母后自缢前,让敦肃长公主跟我说……她说……骁儿,来日若是知晓前事,不必太过介怀,死生大事,向来由不得自己。”
“你父皇为了大襄战死,死后英灵永驻国土,岁岁年年为你守护四海,保你海晏河清;母后我是为你而死,死后魂魄永守皇城,时时刻刻为你祈福安康,佑你福寿绵长。”
“日后就算有一万分不如意,要想到……爹娘其实都在,不必伤怀。
“所以说……不用可怜我,我也不用别人同情。”祁骁眼中水光点点,温柔又坚定,指了指天一笑,“我父皇母后都天上看着我,我是正统嫡子,生来的天潢贵胄,不管祁靖那厮如何遮掩……这都是他改变不了的,祁氏列祖列宗都在庇佑着我,这血海深仇,早晚会得报。”
百刃眼泪蜿蜒而下,不住的点头,祁骁宠溺的将人搂在怀里,静静的看向窗外夜空,不知窗外繁星点点哪颗是他母后,不知她看见没有,他祁骁孤孤单单快二十年,终于有个为他不甘为他苦,为他流泪为他疼的人了。
翌日百刃是被窗外阵阵的鞭炮声惊醒的,百刃微微蹙眉:“几时了?”
祁骁坐在床头,闻言一笑道:“刚卯时,再睡会儿吧……”
百刃昨日哭了太久,这会儿眼睛还难受着,揉了揉低声呢喃:“殿下怎么每日就起得这么早……”
“这算早?”祁骁笑了下,其实若不是百刃在,他睡的还少,祁骁俯身拿过一物递给百刃一笑:“看看。”
百刃接过来一看脸微微红了,这是他昨日送给祁骁的玉玦,祁骁让人用金线做了穗头穿成了玉佩,百刃轻抚玉玦上的图纹低声道:“殿下若是以后不喜欢了,就是砸了毁了,也千万不要把这个送给别人。”
祁骁轻笑:“你给我的东西,我怎么会不喜欢了。”
百刃微微蹙眉:“殿下,我说真的,以后不戴了,要不好好的收起来,要不就毁了,千万千万不要送别人。”
百刃难得这样执拗,祁骁只当他是在撒娇,点头应着:“放心,我定不会送别人就罢了,你也太多心了,我说会一直戴着,你不信?”
百刃一笑:“那就最好了……这是保平安的,听说很灵验。”
祁骁挑眉,忍不住逗他:“既然灵验,你之前怎么不戴?”
百刃摇头一笑没说话,祁骁看着他眼睛还红着叹了口气,让人拧了冷帕子送了进来,亲自替百刃敷在眼上,低声道:“平日里那样刚强,昨晚倒成了孩子了……你今日也别走了,岭南王世子殿下大过年的红着眼从我府里出去,这传到外面就成了大事儿了。”
百刃想起昨晚的事来心里还是难受的很,又很难为情,低声遮掩道:“没有,昨天……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
祁骁撑不住笑了:“一壶酒,你喝了有三杯么?真将我吓坏了,之前被祁骅那畜生将脖子挠花了都不见你落泪,昨晚竟哭成那样……”
百刃羞红了脸:“别……别再说了。”
百刃为什么哭祁骁自然是知道的,他得了便宜又卖乖,笑道:“好好不说,那你先答应我,今日不走了。”
何止是不走,百刃连这个房门都不想出,他一向在人前隐忍自持的很,现在顶着这一双眼哪儿也不想去了,百刃点头,祁骁满意一笑:“我让他们去你府里拿你的朝服,明日进宫咱们一起去。”
百刃无可无不可,点了点头。
☆、第四十二章
翌日百刃和祁骁一同入宫给皇帝请安,等在承乾宫殿前时无聊,祁骁就一直轻声的跟百刃说京中过年的风俗。
“今天冯皇后要带着众嫔妃一起‘扫尘’,等扫过之后皇后会带着嫔妃和皇子公主们来前面,除去那些位分低的嫔妃,剩下的人一同去太庙祭祖。”远远的看着仿佛是祁骅来了,祁骁眉头微蹙,低声慢慢道,“你不用去,就在我宫里呆着就好,我让他们提前给你准备好果子点心了,略坐一会儿,过了晌午我们就回来了。”
百刃也看见祁骅了,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听到祁骁的话压低声音道:“去你宫里?”
祁骁点头:“你之前歇脚的水云殿早就另收拾了预备年后让老五搬进去了,再说……”
周围有宫人走过,经过祁骁身边时躬身行礼,祁骁摆摆手,扫了迎面走过来的祁骅一眼轻声道:“再说除了我宫里,别处也不能放心……呵呵,二弟不用多礼。”
祁骅远远就看见两人仿佛是在说话,走近了果然见两人正亲亲热热的聊着天,祁骅到现在还以为祁骁和百刃是因为那次乾清宫偏殿中的事才熟络起来的,心中越发愤恨,自己原本想给百刃一个教训,教训没给成自己惹了一身臊不说还将这两人凑到一处去了。
祁骅皮笑肉不笑,转头对百刃一笑:“世子好。”
百刃淡淡一笑:“二皇子好。”
百刃偏过头看着祁骁一笑:“扫尘和祭祖竟在一天么,在岭南是二十四扫尘,二十五祭祖,有些不一样,这边二十六是做什么呢?”
祁骁挑眉一笑:“世子不如先同孤说说岭南二十六的风俗?”
两人像是没看见祁骅一般的说笑,祁骅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还是四皇子来了同祁骅说了几句话祁骅才不至于太没意思,祁骁远远的看着祁骅冷笑:“他最近没少在皇帝面前奉承,不出岔子,等过了年皇帝大概又会让他入朝了。”
百刃微微蹙眉,祁骁安抚一笑:“大过年的,不说这些,我方才没吓唬你,从今天开始我们大概都先出不了宫了,往年我都是二十三就入宫的,今年已经晚了,你的话……皇帝肯定要说你年纪小,皇城中又没亲戚,要留你在宫里过年……不用担心,我会让你去我宫里。”
百刃想了想摇头道:“倒不如……另寻一处吧。”
祁骁轻笑:“放心,这是在宫里,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宣你,我可不敢做什么,万一让你一瘸一拐的去面圣了……呵呵,这事传到了岭南,岭南王就有由头发兵了。”
百刃怔了下才明白过来祁骁说的是什么,瞬间红了脸,压低声音急道:“我的意思是……祁骅还一直憋着劲儿的想要害我,在你宫里不免又牵连到……”
百刃越发说不出下去,不敢再看祁骁,低声道:“我只是……防患于未然。”
祁骁环顾左右,奈何人实在多,不然祁骁真想将百刃揽在怀里亲一亲,他脸上笑意几乎藏不住,轻声笑道:“牵连我不好么?我死了,你也好……”
“殿下!”百刃愠怒,“你明明知道我……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大年下的,玩笑就玩笑,何必死死活活的挂在嘴边。”
祁骁笑着赔罪:“是是,我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