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方才说,这位莲溪大家似乎与你有干系?”宜宁问他。
程琅原来生活混乱,上过他床的女子不计其数,他自己都没有什么印象了。他解释说:“她原来不叫这个名字,作为瘦马被卖出来的时候才十三岁。当时酒楼为她赎的身,我看到就指点了她一二,给她重新取了个名,她倒是聪明,就这么出了名气。”
穷苦人家的姑娘,无法跟宜宁这种世家小姐比。作为瘦马,从小被卖来卖去的,琴棋书画要样样精通,伺候男人的本事还不能少。嫁给人为妾是最好的出路,否则没了颜色就是死路一条。
其实瘦马还好,至少瘦马还以大家闺秀的标准培养,接待的都是达官贵人。要是那些颜色一般的,卖进勾栏院去,暗娼院内,下场才是惨不仍睹。
“你不嫁你表哥算你还是好的。”陆嘉学想到程琅那些情史,淡淡来了句。他懒得管他这些东西,随便他玩儿,反正总有人前赴后继。
他只是闲来无事,带宜宁出来看看罗慎远平日怎么应酬的。倒还真是片叶不沾身的主,的确挺难得了。
陆嘉学喝茶,低沉一笑问她:“你觉得好不好玩?”
好玩,很好玩。陆嘉学就是看不得她好过罢了。要是罗慎远真的做点什么,在他眼中,她的婚姻美满岂不是顷刻破裂了。
罗宜宁缓缓一笑:“义父不是说送我回去吗?”
陆嘉学站起身,招了招手道:“你那葡萄,给你表妹带上一些回去吧。”
程琅看着陆嘉学的背影,他对罗宜宁的所言所行,他心里突然有了个奇怪想法。如果有一天,陆嘉学知道了宜宁是谁,画面肯定非常的精彩,山崩地裂。
*
宜宁这晚回到家里有些迟了,林海如都派人来问过。
陆嘉学可没有那个闲情雅致送她回来,他兴趣过了自当回去了。是程琅亲自送她到罗家门口的,他是宜宁的表哥,倒也无碍。
“他今日带你过来,可是知道了什么端倪?”程琅问她。
宜宁冷冷地说了句:“他就是个疯子。”
给她的葡萄自然不能要,这葡萄口味特别,整个京城也只有程琅那里有。罗慎远一看就知道她今天去哪儿了。故提也没有提。就说:“我原来还不知道,你竟然有这么大个酒楼?”
“尚可而已。”程琅笑了笑,他沉默片刻。
宜宁想到今日还看到了谢蕴,又问:“你和谢蕴的亲事定下了吗?”
“嗯,定下了下月十五。”程琅似乎不愿意多说,只是看着她,目光有种清澈的执拗。
宜宁还想问莲抚的那个孩子的,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问。等到了之后她要下去,程琅却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宜宁回头询问他:“阿琅?”
“他对你好吗……”程琅闭了闭眼,昏暗的光线下只看到玉一般的侧脸,他低声问,“要是他对你不好,你来找我,我还是可以娶你的。只要你不介意就行。”
宜宁心里一抽地疼。
他何必这么卑微,他也是天之骄子啊。
,
“你……”想到他日后的事,宜宁就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她关心他,但真的只是对下辈的关心。“他是我三哥,自然对我好的。阿琅,你不用这么说,实在是不用。”
他这般深情,宜宁徒增压力愧疚。其实她不应该愧疚,但她就是对这个孩子非常心软。
“你娶了谢蕴之后,还是好好对她吧。”宜宁虽然不喜欢谢蕴,但如果看到他夫妻和睦,她还是很高兴的。
程琅沉默很久没说话,然后他别过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她现在靠着贵妃榻,觉得实在是有气无力。
宜宁的书房是前两天才布置出来的,放了博古架,临窗的高几上养了盆兰草。她等了罗慎远一会儿,见他还没有回来,才先自己洗漱睡了。
罗慎远回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屋内点着烛火。她缩在床里面睡得正香。他俯下身低头看她的眉眼,宜宁眉梢的红痣。他伸手放在她的侧脸,带着温热水气的呼吸扑在他的掌心,痒酥酥的。
宜宁则闻到了一股酒气。靠着脸的手有些粗糙的磨砺,她就下意识地醒了:“三哥,你回来了啊……”
“嗯,你睡着吧,没事的。”罗慎远见把她吵醒了,放下了幔帐。
宜宁的意识又渐渐不清楚起来。
第二日他沐休不用去衙门,宜宁去正房请安回来,就看到他在庑廊下看书。
秋风起,屋内都换了绒毯,夹棉靠垫,看着就暖洋洋的。屋外头满是落叶,负责洒扫的小丫头扫都来不及。太阳照着落叶和屋檐一片金黄,他手边放了一盘洗好的葡萄,但还没有开始吃。
“楠哥儿今日可还听话?”见她请安回来了,罗慎远抬头问她。
他手里的书册翻过一页。
“吃了两块山楂糕,就被宜秀抱去大房玩了。”宜宁在他身边坐下。
她看到葡萄,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那位叫莲溪的名伶。
她伸手从盘子里摘了一粒葡萄。自己盯着葡萄怔了一下,这么做也太幼稚了吧,像个赌气的小孩一样。但宜宁还是剥掉了葡萄皮,凑到他唇边。然后扬起一丝笑容:“三哥,吃葡萄。”
罗慎远抬头看她,这小丫头今天玩儿什么呢。
奶白的手指细细的,刚拨好的葡萄晶莹剔透,看上去非常甜的样子。
他微一俯身,就从她的手指间衔走了葡萄。然后继续看书:“嗯,挺甜的,继续剥。”
宜宁不想剥了,她其实只是想试一试而已。这的确是有点幼稚了,要让他知道了肯定笑她,不应该这么做的。
但是不得不承认,看到三哥吃自己喂的葡萄,宜宁心里有种异常的满足感。
还有个没有试呢……宜宁看到手里刚剥好的葡萄,这个她的确做不出来。
宜宁还是把剥好的葡萄自己吃了,罗慎远又抬头看她:“你给我剥的葡萄呢?”
一副‘你怎么自己吃了’的样子。
宜宁看着他的脸,秋日的阳光下浓郁长眉,挺直的鼻梁下是线条优美的嘴唇。
她突然自己就凑了上去。抱住他的脖颈,迎着他的目光在他的嘴角碰了一下。这一瞬间简直心跳如鼓,他的呼吸的热度都能闻到,手下就是他温热的衣襟。嘴唇有股葡萄的甜香。
罗慎远自然没有推开她,捏着书的手突然收紧,反而像是愣住了。
宜宁放开他想离开,却被罗慎远按住手,然后一用力,她就跌在他怀里。他手里的书自然也掉了。
罗慎远束缚住她的手,轻声告诉她:“宜宁,你可不要撩拨我。你现在还小,明白吗?”
“我错了,你要不要吃葡萄?”
她坐在他怀里,连忙把葡萄盘捧起来,笑了笑,“我给你剥吧?”
罗慎远放开她,让她自己坐好。方才掉落的书也捡了起来,为了惩罚她,示意道:“你继续剥葡萄。”
他继续看书,只是书里面写的一个字没有再看进去。指头摩挲着书页,脑海里总是她刚才俯下身的样子,难以心静。
*
转眼就过了立冬,院外的树叶掉得干干净净的。宜宁在帮着林海如算账,各房分下去了新的冬衣和腊肉,田庄里也提前送了些年货过来。
日子过得清闲,宜宁反倒是长了几斤肉,个头也抽高了一些。但长得不多,看样子她的身高最多过罗慎远的肩膀,长不出多大造化了。为此宜宁有点发愁,三天两头让厨房炖骨头汤喝。羊乳之类的也用了不少。
这不,身高不怎么长了,倒是越发丰腴起来。
林海如捏着宜宁的手腕细看,告诉她:“你这骨架天生小,还是别折腾了。仔细把原先的小胖子再吃回来。”
宜宁也实在是被这些东西给腻到了,这几天正紧着换口味。
算郭姨娘那边月例的时候,账目便有些对不上。宜宁仔细一看是多了罗轩远房中的开销,罗成章还是给他多添了两个丫头。
“你父亲对轩哥儿最是不薄。”林海如听了宜宁的话,不甚在意地说,“若没有你三哥在,你父亲肯定是要全力培养他的。”
一会儿罗轩远从外院过来请安。他现在在程家的族学里读书,很少过来请安。
林海如就直接问他丫头的事。
罗轩远那酷似三哥少年时的脸露出一丝笑意:“母亲不用担心,那两个小丫头我已经叫他们去伺候姨娘了,我用不着。若是三哥问起,劳烦母亲帮我解释一声。”
宜宁看着他总觉得有一丝错乱,好在跟罗慎远比,罗轩远还偏清秀一些,否则就更像了。
“你用多少丫头干系也不大,只要好好读书就行。”林海如对着罗轩远也只能说出这几句实诚的话来,就让罗轩远退下了。
罗轩远恭敬地应喏告退,清瘦高挑的身影很快就不见了。
宜宁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道:“郭姨娘教导得体,我倒觉得他更懂事,心性厉害了。”
“反正有你三哥在,他难不成能翻过天来。敢出点幺蛾子,你三哥还不弄死他……别看他年纪还不大,精着呢。”林海如是没文化,又不是真的傻。
“算了,不说这个。再过几日你可要跟我去喝喜酒了。”林海如笑嘻嘻地说,“是程家四少爷,你表兄程琅娶谢蕴。这门亲事传出来半个京城都热闹了,皇后娘娘亲自赏了嫁妆,皇上还派人给谢蕴赐了整套的凤冠霞帔。那头冠上镶嵌的海珠和宝石不计其数,我都看花了眼。跟嫁公主时候的排场也差不多了,程家的人现在走路都带风。”
宜宁记得谢蕴出嫁的排场是很大,红妆十里,浩浩荡荡。
还有不到五天了,没想到会这么快。
程琅终归还是要娶谢蕴。
第146章
十五月圆,的确是个好日子。
罗宜宁备下了给程家的贺礼,她成亲的时候,程琅送了五百两银子的礼钱。故吩咐管事婆子也包了五百两银子。
罗慎远从衙门回来之后,宜宁就问他去不去参加宴席。
“我就不去了。”他整天忙得跟什么一样,就算请假沐休,公文堆在那里又不会少。
罗慎远告诉她说:“要多少银子找账房支就是了,我让账房给你开个账本,不用走母亲那边过,用多少随便你。”
“你不怕我把你的银子支空了?”宜宁问他。
罗慎远顿了顿,看着她:“人都在我这里,你还跑得了不成?我让你还就是了。”
“进了我口袋的钱,可不会再还你了。”宜宁说,“反正是死无对证的!”
罗慎远又停顿很久,笑了笑。
“宜宁啊,我可不是让你还钱的。”说罢他整理官服衣袖,出门去了。
宜宁瞧着他高大的背影,总觉得他那个笑容格外意味深长。
马车吱呀到了程家门口,还未下车就听到了热闹的喧哗声。程老太爷原是都察院都御史,三个儿子都在京城做官,其中最有出息的是程大爷。而孙辈里最有出息的当然是如今的都察院俭督御史程琅,今天的新郎官。
宜宁早准备好了喜庆花样的被褥、蛋米、花雕酒等物。这些是必不可少的,真正的礼是一柄赤金嵌莲子米大小海珠的祥云如意,另外封红五百两。随礼过后,宜宁等人被身着暗红比甲的管事婆子领着进了垂花门。程家跟罗家差不多大小,错落别致,到处张灯结彩。
搭棚的地方在胡同外面,免费请乡邻吃酒席,这次娶谢蕴程家的排场摆得很大,三天有进无出的流水席,花销最少也是两千两银子。后院的酒席才招待的是贵宾,林海如这次出席也带了罗宜怜。
“你父亲亲自吩咐过的,拉她出来溜溜,见见世面,好寻门亲事。”林海如低声说。
被拉出来溜溜的罗宜怜并不喜欢人多的场合,神情淡淡地喝茶。
陈氏带着大小周氏,还有罗宜秀一起。自从上次宜宁劝过罗宜玉之后,陈氏对她的态度稍微改观了些。她生辰的时候,陈氏还送了她几把玉梳几筐秋梨。